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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我寄人間雪滿頭(三) 清風已過,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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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肆搖搖頭, 自頸間小心翼翼拿出那顆獸牙放到韓城手心。有些話自是不必說,二人都懂。韓城緊緊攥著獸牙, 伸手拍拍她的頭:“好好的,不管從前還是往後,哥哥都護著你。”

荀肆用手掌將淚擦掉,用力點頭:“好,韓城哥哥。”

荀肆又擡頭看雪,這雪下的可真好看。有老人說,隴原的雪,一年下一次, 一次下三月。只要不一直下大雪,天上不掉雀子,這年就是好年, 這雪就是好雪。

荀良打馬過來, 見他二人在淋雪, 下了馬拿出一條長巾圍在荀肆頭上:“你阿娘怕你著涼, 要我帶著。果然不讓人省心。備好了?”

“備好了。”荀肆指了指:“可以派人去請了。”

“我去吧。”韓城邊說邊朝外走。荀良看看韓城,又看看荀肆, 沒有做聲。

待入了席, 將軍們脫掉甲胄,觥籌交錯, 又是另一番模樣。北敕人酒量好,呼延川勝在年富力強,頗有以一敵四之勢。

“只可惜, 荀將軍今日戒酒。”他放下酒杯看著荀肆。

“不是今日戒,是從今往後都戒了。喝酒誤事。”荀肆一本正經。

“不喝便不喝,荀將軍以茶代酒吧!”呼延川舉起酒杯, 執意要與荀肆喝一杯。

荀肆拿起茶碗,起身將碗沿磕在他杯沿向下處:“請。”仰頭幹了一碗熱茶。

“痛快!”呼延川朝她豎拇指,亦喝了那杯酒。放下酒杯問荀良:“在大義,女人和離可還能再嫁?”

...這玩意兒怎麽跟缺心眼似得。荀肆睥睨他一眼,那一眼落在呼延川眼中,別提多有趣。

“大義民風開化,女子可主動和離,和離可再嫁。”荀良答道。

“聽聞前些日子,大義皇上跟整個後宮和離,可有此事?”

“有。”

“果然是大義朝。”呼延川這話聽不出好賴,但落在荀肆耳中便是賴。她探過頭問呼延川:“北敕後宮可還是貴妃當政?”眼神無辜清亮,也看不出這問話是好是賴,卻戳到呼延川的軟肋。他笑著搖頭:“非也,朝綱改了。”

“那感情好。終於是向前走了一步。”荀肆由衷讚嘆,而後又說道:“像我這般和離又上戰場的女子,在北敕怕是沒有活路了吧?”

“不敢。旁人沒有活路,荀將軍可是能殺出一條血路之人。”呼延川不與她糾纏了,這女人不好惹,你惹她一下,她打你十次,句句中要害。

世人皆知北敕等級制度森嚴,尋常人家的女子等同於物品,可以隨意買賣,嫁人視為易主。荀肆十分不屑這等風氣。

“此番前來預計待多久?”宋為問呼延川。

“在隴原待月餘,與諸位商議議和一事。”

“今日不是商議完了?”荀肆又探出腦袋:“怎麽還要商議?”

......

呼延川幽幽看一眼荀肆,若是在北敕,她這樣與自己講話,可以當街斬了。荀肆卻又得寸進尺:“二百五十裏?”

呼延川笑出聲,今日的荀肆有多張狂,往後的她會有多淒慘。呼延川自認能見到那一日。低頭為自己斟酒,而後與其他人對飲。再不去招惹荀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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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澹的筆久久未落下,他手邊放著那件當初請宋先生繡的嬰孩的衣裳。從午後坐到燈宮亮起,

“皇上。”千裏馬在一旁輕聲喚他:“該用晚膳了。”

“好。待會兒再用。”雲澹終於肯下筆了,荀肆二字落在紙上,心也跟著疼了一下。速速寫了一封信塞進信封,又將那件小衣裳用布包好交給靜念:“一起給她吧。”

“是。”靜念拿過信和衣裳,轉身出門辦差。千裏馬見他收了筆,又上前問道:“皇上,用膳嗎?”

“端到這兒就好。”

“是。”

雲澹近來用的清淡,一份清湯,一份青菜,小半碗米,這些還時常用不完。今日仍舊如此,用了寥寥幾口便放下碗筷。千裏馬嘆了口氣,朝存善擺手:“撤了吧。”

存善帶人撤了碗筷,退出之時聽雲澹喚他:“存善。”

“奴才在。”

雲澹想問他荀肆可寫信給他了,話到嘴邊卻問不出口。即便寫了又能如何?不過證明在她心中存善都比自己重罷了。

她走之時說了那麽多狠話,每一句都狠狠紮在他心上,她不喜歡的皇宮、子女、他的千帆過盡都是他無法逃脫的命運,他的那點可憐的真心在她面前不值一提。即便到了那個時候,他仍無法對她說出狠話來,也只有那一句不必再相見,是遂她的願,也算放過自己。

即便如此,還是想她。空蕩蕩的皇宮,無論看向哪兒都是她。雲澹心底不存一絲奢望,只是絕望的想她。

外頭飄起了雪,靜念進門之時拍了拍肩上的落雪。

“下雪了?”雲澹問他。

“是,下的很大。今年的第三場了。今年的雪比往年多。”

“出去走走吧。”雲澹起身向外走,千裏馬忙撐了傘跟了上去。雲澹徑直朝外走,上了宮墻。又見宮外那個煙火人間,炊煙裊裊蜿蜒而上,三聲兩聲犬吠,永安和邊的紅燈籠映的河面通紅。

這人間真好,只是身邊沒有她了。在她心中,京城的雪太薄太淺,留不住她。

雲澹站在城墻上,這些時日空蕩蕩那顆心這會兒愈加無處安放。她過的可好?可會偶爾想起他?

就這樣站著,站成了宮門口的石獅姿態。直到身後傳來一聲:“星兒。”

雲澹回頭,看到舒月站在風雪中。接連數日不言痛的人,這會兒終於是崩不住了,只喚了一句“母親”,淚水便湧了出來。

舒月心痛死了,上前輕輕抱住他,手在他肩膀拍著:“哭吧,不丟人。”

雲澹覺得委屈。他對荀肆捧出了那顆心,不求荀肆還他以相同的愛,他只求她留下,陪在他身邊將這樸素的一生過完。但她一直想走,打進宮那天起,便想走。他洞悉她每一個念頭,卻從不說,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甚至當她說要走時,他心中放下了一塊石頭,終於不用擔心她走了,她一定會走的,且不會回來。是以他說了那句永不相見的話,要她放心的走,哪怕恨他也好。

舒月懂他所想的一切,是她的星兒呀,打小就隱忍的星兒。

直至雪將那柄大傘鋪滿,雲澹才恢覆如常。他有些羞愧,這樣大的人了,還要在母親面前哭,多少有些沒出息了。

舒月站到他身旁,與他一同賞雪。

“母親覺得自己的星兒哪兒都好,星兒生著天下無雙的一張臉,慈悲、聰敏、殺伐決斷,總之是世上最好的男子。若要母親去想這世上有哪一個人比你好,母親想不出。但星兒也有致命的弱點,星兒的弱點就是遇到心愛的女子便慌了,一慌,你的那些優點便遁了,遁了那女子便看不到;星兒還有一個弱點,那便是遇到一點事兒,便退縮了。有什麽可退縮的?就殺到她面前,告訴她你就是中意她,就是要她,她能打你不成?”舒月一個人念叨:“這樣窩在宮裏想人家像什麽話?”

“兒子不想徒增她煩惱,她心中沒有我,我去了能如何?”

...倒也是,那荀肆那樣沒心沒肺,見到自己合不攏嘴,倒不像心裏有他的樣子。舒月嘆了口氣,又說道:“回頭多出宮走走,去江南,江南女子好。”

“江南女子好,穆宴溪的春歸夫人在無鹽鎮;宋為的陳大、歐陽丞相的宋先生在京城...”

雲澹這句將舒月氣笑了,知曉他鉆了牛角尖便也不再說話。他願意開口說話已經很好了。二人賞了許久雪才向回走。

雲澹這才想起問舒月:“您怎麽回京城了?不是喜歡隴原?”

“回京城呆個把月再回隴原。”

“她應當到隴原了。”

“早快馬加鞭回去了,往後是母親的幹女兒了,我與她喝了頓酒才回的。”

雲澹低低哦了聲:“她...”

“她挺好,笑呵呵的,看不出像和離之人。”舒月才不會說好聽話要雲澹好過:“人還沒到隴原呢,隴原人便將周遭的好男兒都列了冊子要她選..為娘還看了那冊子呢,真有幾個男兒好,那韓城算頭一個。”

雲澹聽舒月提起韓城,停下腳步。眉頭緊鎖喚了句:“母親。”

“嗳!”舒月揚聲應他,而後笑出聲。

“您能回來,挺好。”雲澹這人不大會說話,他這輩子的好聽話都說給荀肆聽了,對舒月說出這一句實屬難得。舒月知足了。

這雪下的這樣大,那封信卻絲毫沒有耽擱,三日後便到了荀肆的書桌上。她給北敕的貢品搗了大亂,那牛羊馬匹漫山遍野的跑,單她在山上就碰到一頭小羊,那小羊屁股上烙著北敕的官印,叫聲奶聲奶氣的。她看了高興,便栓在自己營帳前,琢磨著再長大些便烤了吃。

興高采烈回了府,聽到荀夫人對她說:“有你的信,放在你桌上,還有一個小布袋。”

“哦。”

荀肆進門,拿起那封信,看到信封上“荀肆親啟”幾個字,手微微一抖。雲澹的字她認得,是世上少見的好看的字。深吸一口氣,緩緩拆開來看,寥寥數字:“荀肆,彩月於你日常所飲的湯中投了一味藥,可致月事推遲有孕脈。你不曾有過我的孩子。若你也曾為此事難過,此刻可展顏一笑。清風已過,諸事無痕,你我皆可心安。雲澹。”

荀肆的淚水啪嗒啪嗒落了下來,這些日子想起那未曾謀面的孩子便心痛難當,今日發覺竟是誤會一場。此刻明明應當開懷,不知為何,又覺得難過。就連那個孩子都是假的,可還剩什麽真的東西了?

打開一旁的布袋,看到那件紅衣裳,小小的,巴掌大的衣裳,是他當時暗暗備下的衣裳。荀肆捧在手心看了許久,而後捂在眼上,那淚水片刻將衣裳打濕。

荀肆提筆寫信給他,只寫了一個字:“好。”

再無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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