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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無情笑嘆他人癡(八) 像那尋常夫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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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歌的高熱流連不去, 妖魔鬼怪依次在她夢中登場,驚的她尖叫連連。是鍘刀落, 熱血噴濺,她一口氣喘不上來,倒在了亡父面前。自此山崩地裂。罪臣之女,再無翻身之時。

微微睜了眼,看到窗前立著的錚錚漢子,心內瑟縮,朝床裏挪。

“醒了?”韓城行至床前,打量她氣色。這也是個有勇無謀的, 沒有後路就敢那樣跑,將自己的命賭進去,不值當。

引歌恐懼他面上的寒霜, 咬緊牙點頭:“多謝將軍照拂。”

“醒了便想想接下來想去何處, 待過幾日西北衛軍歸程, 也捎帶送你一程。”荀肆所托, 韓城不能負。

“西北衛軍可是駐紮在隴原?”引歌問他。

韓城點頭。

“小女可否懇請將軍將小女帶去隴原。”引歌坐起身,摸索腰間, 幸好還在。幾塊碎銀兩:“這是小女的盤纏。”隴原山高路遠, 那些人定然不會追去。到了隴原再做打算。

韓城看那碎銀幾兩,聚在她掌心, 嘆口氣:“不必。上元節下一日我們啟程,你先將養身體。”

引歌紅了眼眶,將那銀兩塞回自己腰間:“小女謝將軍。”

韓城點頭, 而後出門去。

坐在驛站門口,可隱約望見宮墻上插著的旗,那旗一招一展, 將韓城的心打個粉碎。耳邊是荀肆脆生生那句韓城哥哥。韓城哥哥真想將你劫出來,自此浪跡天涯。

遠處幾個人朝驛站這裏走,見到韓城停步問話:“見過一個女子嗎?約麽十六七歲,生的美。”

“沒見過。”韓城知曉他們要找的人是誰,搖頭道。

幾人互看一眼,其中一人道:“走,咱們去問店家。”

韓城瞇著眼坐在那並未起身,任那幾人打他身旁經過,聽到他們與店家寒暄幾句後打探,那店家是個機靈的,韓城帶人回來那晚他是見過的,卻不敢亂說話。西北衛軍而今是朝廷的親屬,那門口坐著的又是西北衛軍的將軍,萬一失言,恐將惹禍上身。遂搖頭:“這幾日臨年傍節,除了先前的住客,再無人投宿了。”

“讓哥幾個上去看看?”這幾人乃潑皮無賴,橫行京城。那樓外樓亦是有後臺的,倒是不怕這區區驛站店家。

“萬萬不可。”店家忙搖頭:“若是驚擾到西北衛軍的人,事情就鬧大了。各位請回罷!”

那幾個潑皮見店家阻攔,互看一眼:“哥幾個輕手輕腳上去,看一眼就走。”

“不可。”

“你說不可便不可?老子看你不識好歹!”帶頭的要動手,扯住店家衣領,眼見著拳頭到他眼前,卻被一個鐵拳攥住,一個森冷聲音說道:“店家說不許看,就是不許看。”

帶頭的哎哎慘叫兩聲:“大俠饒命!”

韓城松開他的手,見他手去腰間探,又迅速伸出手去,自他腰間卸下一把匕首:“敢用陰招?”雙手一用力將他手腕掰斷,聲音清脆,那帶頭人哀嚎不止。另外幾人作鳥獸散。“滾!”韓城吐出這個字,轉身上樓。

進了門見引歌在床角篩糠似的抖,便問她:“聽到了?”

引歌點頭:“多謝將軍。”她尚在後怕中,若是這將軍不肯出頭,這會兒她應是被拖回了樓外樓,生死由命了!

“不必總是謝本將軍。若真想謝,便謝皇後吧!”

引歌聽他這樣說,懵懂搖頭。韓城並不解釋,走出門去。

引歌躺回床上,想來老天爺待自己不差,陰差陽錯被救下,終是能逃出那牢籠。淚水又落了下來,只是這救命之恩不知該如何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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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夫人於正月十六離京。

上元節放了一整夜煙火,這會兒的京城彌散著石流黃的味道。

荀肆拉著荀夫人的手,輕聲央求她:“阿娘您能不走嗎?待到龍擡頭。”小孩兒心性,明知這不行,還是要纏著荀夫人再試一回。

荀夫人眼眶一紅,忙轉過頭去:“阿娘也不想走。”荀夫人自己就是遠嫁,從江南府到隴原那可是幾千裏路。初到隴原之時,動輒以淚洗面,荀良抱著這個小人兒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加倍對她好,要她不想家。還是在有了荀壹後才逐漸把隴原當成了家。“幺女,阿娘叮囑你幾句話,你若是不喜聽,聽過後便忘了。”

“阿娘休要這樣說,阿娘說的話,女兒都愛聽。”荀肆眼淚吧嗒吧嗒的掉,總覺得阿娘走了,自己又是孤零零一個人,無依無靠,沒著沒落的。

荀夫人見她落淚,終也忍不住落下淚來。母女二人哭了許久,方能哽咽說話。“花兒,你聽阿娘說,阿大阿娘打小偏疼你,你剛離開隴原那段時日,你阿大偷偷抹了好幾次淚。切勿擔憂阿大阿娘不要你,阿大阿娘不敢寫信於你,也是有難處。你只肖知曉,無論何時,西北衛軍是你的後盾。”

荀肆一聽,哭的愈發厲害。日日盼著隴原的信,攏共那寥寥幾封。信上只言片語,一句要緊話沒有。

荀夫人幫她拭淚,又說道:“這些日子阿娘看你在後宮中尚算自在,微微放下心來。阿娘是過來人,不論你在成親前如何想,而今既是做了一家人,便要心往一處走。哪怕你不願,也得往前邁一步不是?”見荀肆搖頭忙又說道:“阿娘不是逼你做你不願的事,這世上沒人能逼咱們肆姑娘。阿娘是說,過去的事讓他過去,你也得看看眼前人不是?”

“阿娘您都知道…”

“阿娘後知後覺,也是這幾日才發現端倪。從前阿娘只是以為你們打小玩在一起,感情好…”荀夫人拉著她手:“阿娘不是偏袒皇上,你瞧他,若不是皇上,單放在民間放在隴原,也是一個出類拔萃之人。重要的是,他由著你胡鬧,阿娘能看出來,打心底寵著你呢!”

“阿娘有所不知,他待誰都如此。待從前的思喬皇後更勝一籌,並非是特意優待女兒,他就是這樣的人。”荀肆抹了眼淚,她聽出阿娘的用意:“阿娘的話女兒記得了。”荀肆頗感心酸,明知阿娘是為自己好,可就是覺得阿娘是在要自己妥協。一顆心亂的不像樣兒了,拉著荀夫人的手哽咽道:“您就不能不走嗎?這回一走,又不知何時再見了,女兒舍不得您。”

“傻孩子,人這一輩子,早晚有一日要自己過的呀!”上前攬住荀肆肩膀:“阿娘的幺女而今是皇後了,做皇後的女子,興許此生比旁人更難些。但阿娘信你,阿娘的幺女無論何時,都是這世上最好的女子。答應阿娘,好好的。”荀夫人話音落,淚水覆流,再也收不住了。從前與荀良立下規矩荀家的女兒不遠嫁,無論何時想了盼了打馬半日就能見到,哪成想,到底有一個女兒嫁了這樣遠,嫁到那寂寂深宮之中。荀夫人這顆心這會兒疼成什麽樣兒了,恨不能摘了荀肆的鳳冠將她帶回隴原。

馬車晃蕩到城外,吱呀停下。

車門開,荀肆先跳下來,伸手將荀夫人扶下。

雲澹自前車下來,看到荀肆眼睛腫成了桃子,知她定然哭了許久,一陣心疼難當。上前去迎荀夫人,朝她深躬:“泰水大人此去山高路遠,還望珍重。”

荀夫人快步上前:“皇上,使不得。”

雲澹搖頭:“於天下,朕是君王;於您,卻是自家人。”

荀夫人聽他這樣說,又忍不住落淚:“皇上,幺女打小頑劣,若有不當之處,還望您擔待,她心不壞。”

雲澹拉過荀肆的手:“請泰水大人放心,朕定會好好待她,不要她受絲毫委屈。”

韓城站在遠處,看到雲澹握住了荀肆的手,心痛難當,忙別過臉去,心中勸自己:休再看了!那人你從此不能再看了!卻又轉回臉來,深深看她。荀肆恰巧也在看他,這一別,不知何年才能相見,終究是對韓城哥哥不起了。

扶著荀夫人朝韓城身後的馬車去,途經他之時,似乎途經一場不確切的風月,還未開始,就散了。

荀夫人上了馬車,韓城以武將之姿與雲澹辭行:“末將請求開拔。”

雲澹靜默片刻,手掌拍在韓城肩頭,用力一捏:“韓將軍保重,待全勝而歸,朕定備好酒菜,與你痛飲三日!”

韓城彎身:“謝皇上。”

雲澹點頭,而後傾身向前,貼在韓城耳旁,以極微之聲耳語:“朕會待她好。”

韓城心中一凜,退後看向雲澹,他卻目光清明:“朕貴為天子,決不食言。”而後朝韓城拱手:“韓將軍請開拔。”

荀肆站在身後,看著荀夫人的馬壓在隆冬的碎冰之上,發出細碎聲響,將人心神崩裂。登時雙目朦朧,向前追跑幾步,發覺徒勞無功,那馬車已是絕塵而去,最終消失於眼前。

回身無助的看向雲澹,痛哭出聲:“阿娘走了。”

雲澹將她攬入懷中,手掌輕拍她頭:“乖,別哭了,你還有朕呢。”

“不要你。”荀肆這會兒心中沒著沒落的,只得在他懷中胡攪蠻纏。

“好好。不要我。”雲澹將外褂扯開勉強將她圍住,擡眼看了看轉過身去的眾人:“都看著呢,回頭都要笑你了。”

荀肆自衣縫中朝外看,可不?都不敢看了。忙推開雲澹,瞪他一眼:“誰讓你隨便抱人!”

雲澹哭笑不得,將雙手擡起:“好好,不抱你。皇後可要回宮?”

荀肆又回頭看了眼空空如也的官道,再回身看看眼前笑著的人,嘴一撇:“不想回宮。”

“帶你喝茶可好?”

“還得吃點兒好的。”

“得寸進尺。”雲澹拉住她手,將她拉上馬車。猛的想起第一回 見她的情形,忍不住笑出聲來。那會兒想的是這樣一個胖皇後,看著是個傻的,不知多容易拿捏。而今卻是被她拿捏了。傾身上前握住荀肆的手輕輕摩挲:“朕知你不易,離家幾千裏,又自在慣了。身在後宮如那斷了翅膀的神鷹,朕都懂。你若是想家,就在朕懷中哭一場鬧一場,再不濟打朕兩巴掌,你不是好打人嗎?”

荀肆被他說得心酸,眼一紅,嘴卻硬:“誰敢打你?回頭不開心再將人哢嚓嘍。”

“旁人不敢,你敢。朕許你拿朕撒氣。再說你那脖子,比旁人粗那麽一些,不好哢嚓。”雲澹逗她,覆將手握緊,看著荀肆:“荀肆,別把朕當外人,就像那尋常夫妻一般,將日子過的風生水起,好麽?”

荀肆眼淚吧嗒吧嗒掉,落在雲澹手背上,快將雲澹心滴碎了,坐到她身旁攬住她肩膀:“哭吧!”

荀肆當真哭了,將頭埋在他胸前,孩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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