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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無情笑嘆他人癡(二) 千裏走單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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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年和修玉起了大早來給荀肆和荀夫人請安。兩個娃娃這點隨了他們的父皇, 都十分的守禮。

門一開,荀夫人見著門口立著兩個如玉娃娃, 朝荀夫人恭恭敬敬抱手彎身:“給外祖奶奶請安。”

荀夫人一楞,過了片刻才想起雲澹是有子嗣的。

荀肆大咧咧指著修年:“這是大皇子修年。”又指指修玉:“二皇子修玉。”而後問他們:“今日不上早課了?”

“父皇說要過年了,不必去學堂了。”

“不去學堂做什麽?跟母後玩?”荀肆眼睛一轉,見兩個孩子齊齊朝後退了一步,哼了一聲。

荀夫人上前捏捏修年的臉,又捏捏修玉的臉。兩個皇子對望一眼,感情母後喜歡捏人臉的勁頭是有傳承的。

“晚膳外祖奶奶給你們做好吃的可好?”荀夫人知曉荀肆鐵定想吃隴原那口吃食,昨兒晚上便叫正紅去備著了, 準備晚上為荀肆做上一頓。

修年修玉忙點頭:“好。多謝外祖奶奶。”他們住在荀肆這裏,食量較從前漲了不少。跟著母後吃飯,感覺那吃食都比從前香上一些。

荀夫人又捏捏他們的臉, 這才轉身看了眼荀肆。幺女自己還沒長大呢, 而今要做後媽了。思及此竟有些心酸, 忙轉過身去:“修年修玉, 來。看看外祖奶奶這有什麽好玩的玩意兒。”

修年修玉跟上去,見荀夫人從包裹中拿出幾個皮影。宮中這有的玩意兒少, 加之這皮影畫的又有趣, 是那紅臉兒武將,身上各背幾把大刀;短打扮女子朝天錐梳著, 英氣勃發;那小廝身高手長,扛著一根扁擔。修年修玉埋首進去,拔不出眼。

荀夫人見他們喜歡便說道:“你們母後會演皮影戲, 待會兒要她教你們,左右你們不去學堂了,咱們玩些好玩的。你們各領兩個小皮影兒, 加上你母後,去編排個故事出來。過兩日咱們在宮裏唱上一唱如何?”荀肆小時好動,荀夫人變著法子帶著她玩,這皮影戲算是她的心頭好。這回來,特意找手藝人做了一些帶來。

修年修玉一改從前的老成,拍起了掌,到底是孩子,愛玩著呢!荀肆挑了那個朝天錐女將,又挑了一個小廝。手指一動,那武將的頭揚了起來,荀肆口中哇呀呀呀一聲,而後笑出聲來。

“兒臣去問父皇要不要一起演皮影,這幾日父皇不早朝。”修年擡腿跑了出去。

雲澹見修年眼中閃著期待,想到自己從來陪他們不多,於是點頭道:“好。”

“那父皇隨兒臣去挑小人兒。”修年上前拉住雲澹的手,將他往永和宮的方向帶。

雲澹腳底灌鉛,修年拽了幾步發覺父皇走的慢,便也慢下步子在他身旁跟著。二人慢悠悠進了永和宮,見荀肆正在教修玉擺弄小人兒,荀夫人坐在一旁看著。見雲澹來了,與他招呼過,便尋了轍子去逛園子了,留下荀肆、雲澹和兩個皇子。

“您要與我們一起胡鬧?”荀肆眼睜的大。

“閑來無事。”雲澹並未看她,而是將眼落在小皮影兒上。

“您挑。”荀肆獻寶似的拿起一個給他看:“您瞧,這個是軍師。”又換另一個:“這是一個傾國傾城的女子。”“這是…”

雲澹轉身問修年:“每人拿幾個?”

“兩個。”

“好。”雲澹彎身隨意拿起兩個,而後坐到一旁看著荀肆:“怎麽個玩法?”

“首先咱們得寫個本子,而後咱們一人領兩個角色…接下來呢,要幾個人一同來商議如何演…”荀肆擔憂修年修玉聽不懂,有意講的淺白些。只見這兩個小娃娃一直在點頭,眼裏滿是期待。

“那你寫本子吧。”雲澹將自己拿的兩個小皮影兒放到桌上:“咱們攏共四人。”

荀肆聽說要她寫本子,登時有些為難,胖手擺的急:“臣妾不會寫本子,臣妾從前在隴原玩的時候,都是現成的本子。”

“現成的沒意思。”



荀肆眼轉了轉:“要麽您寫?”

“朕坐擁天下,而今卻要在這兒陪你玩一個皮影戲,還要寫本子?”雲澹瞪她一眼,慢吞吞拿起筆,得了,寫就寫罷!又擡眼看了荀肆的朝天錐女將,提筆寫字。

荀肆估摸著寫本子時間不短,便放修年修玉出去玩,自己在他旁邊看著。

今兒個萬歲爺似乎有心事,眉頭微微皺著。從前哪怕批折子,也會偶爾與她說幾句話,今兒是一句話沒有。提筆蘸墨之時衣袖染了墨,荀肆忙上前幫他擦,他卻收了衣袖:“無礙。”又低頭去寫。

荀肆從前諂媚慣了,這會兒見他冷著有些如坐針氈,倒了杯水遞到他唇邊:“您喝水。”

“不渴。”

荀肆仔仔細細琢磨一通,自己並未犯錯,微微放下心來。許是他批折子累了呢!

雲澹感覺到荀肆坐立難安,知曉她又開始胡思亂想了,意識到自己有些過了。她有什麽錯?她進宮前愛慕別人,這有錯嗎?她心中有一個人,不想對他不起,與自己費力周旋,這有錯嗎?自然沒錯。換做自己,興許一頭撞在宮門口,來個死諫。至少她還顧全自己身為帝王的體面。

便擡起頭朝她笑笑:“昨晚喝多了,清早起了被千裏馬灌了一肚子湯湯水水,這會兒喝不下了。”

荀肆哦了聲,頭湊過去:“大體寫什麽本子?”

她臉上有梅花的清香,換做從前,雲澹興許會啄一口逗她一逗,而今卻坐直了身子:“寫完再看。”

“哦。”荀肆想起他昨日宮宴上喝了不少酒,但卻沒見他醉,說道:“皇上而今的酒量真真的好,昨兒臣妾見您進了那麽多酒,卻丁點未醉。”

“嗯。”

“臣妾還得謝謝您,您喝了那麽多,還記得來永和宮看望臣妾的阿娘,還備了那麽多賞賜,還與臣妾阿娘講那麽多好聽的話…”

“應當的。”雲澹又低頭去寫本子。

荀肆這回安靜了,坐在一旁乖乖的候著,候著候著瞌睡蟲便上來了,頭猛的向下,磕進雲澹溫熱的掌心中。荀肆笑出聲,在他掌心賴著不起,見雲澹沒動靜,睜開眼看他。他眉頭皺著,緊抿著唇,龍顏不悅。荀肆忙坐起身:“不許生氣,鬧著玩呢。”

雲澹嗯了一聲,將眼前幾張紙遞給荀肆。他的字可真好看,從前批折子寥寥幾個字,看不出陣仗,而今在紙上齊齊的寫了,便看出功底了。就連荀肆這等不愛拿筆的,都看出好來。捧著紙細細讀了,他寫的是一個女子為救情郎披掛上陣千裏走單騎的故事,他思慮周全,擔憂修年修玉記不住,分給他們的唱詞和動作都是寥寥幾處,荀肆的朝天錐女將軍最為精彩。

荀肆看進去了,久久回不過神。不知不覺眼角滲了淚珠。

“如何?”雲澹問她。

她放下那沓紙,手背抹了眼角:“沒見過這樣好的戲文。要謄抄嗎?”

“修年修玉就那兩句話,不需要。朕寫過了,便記住了。這份你留著看。”

“那還要勞煩您說說戲。”

“成。”

雲澹認認真真為修年修玉講戲文,而後指著那皮影:“與你們母後好好學學如何動。明兒晚上咱們給宮裏的人演一出可好?”

修年修玉興致高昂:“好。”

幾個人各自操練起來,修年修玉拿著皮影試了試,手指頭不聽使喚,打架打的厲害。荀肆咯咯笑出聲,把他們拉到身前,一點一點給他們講。雲澹在一旁偷師學藝,他天資極盛,不出片刻,便動的有模有樣。

見荀肆帶修年練的認真,便走到殿外,命千裏馬去安排絲竹器樂。雲澹這人就是這樣,要麽不做,一旦做了,就得做好。

到了第二日晚上,永和宮的院子中擺了二十餘小凳兒,一塊兒白幕支在前頭,院內的燈籠滅了,只有白幕後頭燃著一盞孤燈。

待各宮嬪妃落坐,宮人們將四周圍個水洩不通。兩大兩小四人蹲在小桌後,荀肆探出頭去看:“好多人吶。”

雲澹拉著她衣領子將她拽了回來:“開始吧!”

“得嘞!”

荀肆清了清嗓子,頭一點,身後鑼鼓震天響,嗩吶開了音,瞬間將人帶到“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隴原、帶到“長風幾萬裏,吹度玉門關”的隴原。

荀肆側耳聽著,待那嗩吶到了高音,猛的開了口,荒腔走板,自成一派,亦是隴原。

宮人笑出聲。她卻玩的開心,手指不停的翻動,眼前的小人兒點著頭,手擡到腮邊拭淚:“情哥哥兵敗炮臺營,小女舍身去相救~~”而後做出穿衣動作,披掛上陣。身下架著一匹良駒,噔噔噔的去了。

雲澹拿出提前畫好裁好的關山萬重放在白幕下頭,一輪圓月舉到上頭,女將軍千裏走單騎的悲壯和豪情躍然於幕上。

修年的小皮影兒快步跟了上來,嫩聲嫩氣唱到:“此時風沙漫天卷,將軍可要歇一天?”

“不得!不得!”荀肆搖頭:“情哥兒命懸一線,片刻不能歇。”那馬腿倒騰的更緊。

修年的小皮影兒甩著長鞭跑上前:“探兵來報,前有埋伏。”

荀肆頭一立:“不怕!不怕!”

雲澹蹲在那偏著頭看荀肆,她的睫毛翹著,嘴角含笑,小嘴兒不停的唱著戲文。有時頭一擡,一聲悲壯蒼涼的秦腔自喉間傳出。

敵兵來襲,瞬間刀光劍影,女將軍面不改色,橫刀立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

雲澹突然有些難過。

從前不懂的事,今日全懂了。

原以為此生不會受這樣的苦,如今卻切實嘗到了。他愛上荀肆了。

身後的鼓點敲的愈發綿密,眼前的馬兒跑的愈發的快,直至他身旁,他紅了眼睛,幽幽唱到:“此生得你,夫覆何求!”兩個小人兒抱在一起。

外頭傳出啜泣聲。

雲澹猛的抱住荀肆,在她耳邊說道:“那時聽聞肆小姐千裏走單騎,我就想:我從未遇到過這樣赤誠熱烈的女子,也曾想這樣的女子若是愛一個人會是什麽樣的?我見過了,雖然這愛不是給我的。”分不清說的是戲還是他們。

白幕落下,那孤燈一盞,滅了。

身邊通明的燈火,亮了。

那個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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