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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無情笑嘆他人癡(一) 那你就收拾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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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將軍傷勢可痊愈?”雲澹笑著問韓城, 眼掃過他的身板,那應當是荀肆偏愛的身板。

韓城站起身:“回皇上, 已痊愈。”

“坐下說話,不必起身。”雲澹命韓城坐下:“此番進京山高路遠,辛苦。”手托著杯底敬韓城,是帝王的誠意。

韓城舉杯,一飲而盡。餘光卻在荀肆身上:她氣色不好,可是受了委屈?

觥籌交錯之間,誰人又入了誰的眼?

“怎麽不說話?”雲澹輕聲問荀肆。

“臣妾怕說錯話。少說少錯。”荀肆朝她輕笑。

荀肆進宮半年有餘,雲澹終於能分清她的真假。他與自己嬉笑胡鬧是假, 看向韓城那一眼是真。感情她與自己唱了半年多的戲,楞是把自己哄的團團轉。她還是年紀小,不懂遮掩。雲澹深深看她一眼, 可得仔細看看, 荀肆難得認真。眼前歌舞升平, 她卻垂著眼, 一直不肯擡頭,直至幾曲歇了, 與雲澹共同舉杯祝酒, 而後對雲澹說道:“有點氣悶,想出去吹風。”

“去吧。”

荀肆站在外頭聽到殿內絲竹聲悅耳, 那卻與她沒什麽關聯。腳尖輕輕在地面踢著,將地上的雪踢成一個小小的雪包。又彎下身去,將那雪包捏成一個小人兒, 而後再去捏另一個小人兒。

雲澹站在那身後,看那排排站的小人兒許久。

“外頭不冷?”開口問她。

荀肆擡頭看他一眼,又將小人兒的腦袋齊齊捏掉。一點兒不似尋常女兒家, 尋常女兒家這會兒該給小人兒裝眼睛了。

他問話,她不回。他卻不氣。還有什麽可氣的,有名無實夫妻,過心才叫傻。站在一旁看月色,過了半晌才又開口:“出來太久不好,回吧。”

荀肆站起身,走到他身邊。如適才一樣將手遞給他,雲澹看了看她的手,月光下瑩白細嫩豐潤,伸手拂去,而後將自己雙手背在身後:“適才演過了,這會兒不必了。”餘荀肆那只手在原處。

二人一前一後朝殿內走,此時已酒過兩巡。平日裏端著的要臣們這會兒話多了起來,三三兩兩湊在一起舉杯。將軍嚴寒正坐在韓城身側拍他肩膀:“兄弟,少年將軍,年少有為。本官在兄弟這個歲數,還只是個校尉。”

韓城彎身:“不敢。”看到荀肆與雲澹走進來,二人明明一前一後,卻如隔了十萬裏。她應是過的不好。韓城閃過這樣的念頭,心疼了那麽一下。

雲澹坐回到龍椅上,頻頻舉杯。他酒量不好,今日卻例外,眼前的酒下了兩壺,他卻神智清明。頓覺千杯不醉亦有千杯不醉的苦惱,於是起了身:“眾愛卿盡興。”頭微微一點,出了大殿。

千裏馬跟在他身後,一言不發。到底是人精兒,今日宮宴之上眾人情態都看在眼裏,皇後看韓城將軍那眼無遮無攔。

“你今兒怎麽不說話?你一向話多。”雲澹問千裏馬。

“回皇上,奴才正尋思著命人給您熬醒酒湯呢,今兒喝的真不少,萬一明兒睜眼頭痛,那滋味兒可不好受。”

“朕今兒沒喝醉。”雲澹站定,看著千裏馬:“你這人眼睛毒,你睜開眼瞧瞧,朕喝醉了嗎?”

千裏馬打起精神應付著:“神色清明,果然沒醉。”

“你眼睛毒,今兒宮宴上你還看見什麽了?”雲澹又問他。

“回皇上,今兒一直在盯著各宮人等,生怕出了錯。”千裏馬彎身。

雲澹眼沈下來:“朕告訴你今兒朕在宮宴上看到什麽了,朕看到朕的皇後對別人暗送秋波,恨不能摘了鳳冠隨他去了。”

“皇上。”千裏馬不敢聽下去,跟了他十幾年,他越平靜越是震怒。而眼下,震怒有之,傷心有之。大體是覺得自己過往那些時日的厚待餵了狗了。

雲澹心口堵著一樣東西,他說不清道不明。帶著千裏馬在園子裏不停的走。待走回大殿附近,看見前頭立著兩個人,是荀肆和韓城。

他二人恪守禮儀站的很遠。

雲澹卻覺得他們抱在了一起。

他隱進林子裏,聽到韓城的聲音斷斷續續,是在問荀肆過的好不好。荀肆說好。韓城又問她那牙怎麽還戴著,宮裏好東西那麽多。荀肆說戴的久了便摘不下了。韓城說這牙不好看。荀肆默不作聲。

荀肆不知該說什麽,這不和禮數,若是教旁人看了去,不知要說成什麽樣。她怕韓城受牽連,亦怕雲澹顏面不保。隴原一霸肆小姐這會兒終於變成了一個瞻前顧後之人,朝韓城點個頭,回到宮宴之上,見大家方興未艾,便坐在鳳椅上陪著。不知過了多久,熱鬧才散。

荀肆上前拉住荀夫人的手:“阿娘,皇上為您備下了住處,許您住在宮中。”

荀夫人拍拍她手背:“那快帶娘親去歇息。娘親年歲大了,生生坐這兩三個時辰,這會兒腰酸背痛。”

荀肆忙去揉她的腰:“哎呦呦,娘親受苦了。”

荀夫人去拍她手,又瞪她一眼:“人還未散凈呢,像什麽樣子?”

荀肆笑出聲,頭靠在荀夫人肩上:“女兒不管,誰敢胡說女兒擰斷他脖子。女兒是皇後!”

“出息。”

一行人熱熱鬧鬧朝永和宮走,進了門,見雲澹坐在裏頭。眾人忙彎身請安,雲澹上前一步扶住荀夫人:“您切勿多禮,這會兒並無外人。依禮賢婿還要喚您一聲泰水大人。”

荀夫人見他一本正經,忍不住仔細打量他。從前在隴原便聽聞當今聖上生的好,而今見了面發覺那些傳言一點不虛,眼前這個男子,生的一副端正俊秀的臉,眉宇間難掩王者之氣,又不叫人覺出害怕,當真是個妙人。

雲澹扶著荀夫人坐在椅子上,而後命人給荀夫人看茶:“此番路途遙遠,您受苦了。”一口一個您,真真的尊荀夫人為上。

荀夫人偏頭想了一瞬,這之上恐怕只有自己這一個婦人有此殊榮了。心中又覺得略微放心,他尊敬自己,亦是因為看重花兒。荀夫人從不想那麽遠,若是換個人,興許會想,他待自己這般,還不是因著西北戰事吃緊?

“倒是不苦。”荀夫人朝雲澹笑笑:“只是今日宮宴前心中還在忐忑,生怕花兒不守規矩,給皇上惹麻煩。”

“規矩…”雲澹終於肯看荀肆一眼:“皇後向來不守規矩。到這會兒了連賬本子都不看,不僅不看賬本子,還將這後宮搞的烏煙瘴氣。”告了荀肆一狀,見荀肆立起眼,又將話收了收:“倒也無礙,後宮本來就沒有規矩。”

“皇上不必縱容她。”荀夫人看了荀肆一眼:“若是她犯了錯,您盡管寫信到隴原,咱們自有收拾她的法子。”

“好。”雲澹笑了笑,而後對千裏馬說道:“呈上來吧。”

千裏馬應了聲是,小跑著出去,過了片刻,後頭跟著齊刷刷十個宮人,每人手中捧著一個盤子,千裏馬立直身子開始報賞賜:“羽皇沁雪金簪一對、金絲罩衣一件、祖母綠玉鐲一對…良田百畝房契一本!欽此。”荀肆打進宮後沒受過這樣的賞賜,偏著頭看雲澹。雲澹卻不看她,而是笑著對荀夫人說道:“都說十全十美,賢婿精心挑選十樣薄禮贈與泰水大人,以謝您放心將女兒交與我。”

荀夫人欲起身道謝,被雲澹虛按下:“切勿如此疏遠。”而後站起身:“今日您甫進宮,想必有許多話要對皇後說,不如留您二人好生說會兒話。”

輕輕點頭,快步向外走。永和宮火盆子燃的太多,他透不過氣。身後荀肆追了上來:“皇上。”

雲澹停住看著她。

“阿娘說多謝您。”

“嗯。”

雲澹眼落在她脖頸之上,嘴角動了動,開口說道:“你阿娘多謝朕,你呢?”

荀肆想起他剛剛與阿娘告狀,上前一步,嬉笑說道:“臣妾多謝您告臣妾的狀。”

“告的輕了。朕一會兒到了永明殿,將你進宮之後種種無狀都列出來,明兒拿給荀夫人看,要荀夫人斷斷你這皇後還能不能留。”

“若是阿娘說不能留呢?”

“那你便收拾東西滾蛋吧!”

…荀肆心念一動,仔細打量他,他呢,神色頗正,分不清適才那句是真是假。輕咳一聲:“臣妾當真了。”

“朕講的亦是真話。”雲澹朝前一步,微微傾了身,呼吸拂在荀肆臉上:“滾了就別再回來。”而後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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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肆覺得今天的雲澹叫人捉摸不透,楞神許久問荀夫人:“阿娘,阿大從前有講過要您收拾東西滾蛋的話嗎?哪怕是玩鬧的。”

“他敢。他若敢這麽說,阿娘收拾東西就走。”荀夫人翻了個身,手摸摸荀肆腦袋:“怎麽?皇上與你說過這種話?”

荀肆想起雲澹的口氣,不像是在玩鬧,微皺著眉頭:“倒是沒有。他性子好,從來不生氣。”哪裏是從來不生氣?荀肆想起他二人,自打他進宮起,不知吵過鬧過多少次。彩月說他不稱心,是以常挑荀肆的毛病。

“阿娘,若是真有一日女兒從皇宮被趕出去了,您會覺得女兒不爭氣嗎?”

“說的什麽話,阿娘會覺得皇上眼光不濟。阿娘的花兒是世上最好的女子,最好的女子他都要趕出宮去,那他怕是沒有什麽福分了。”

阿娘端肅的神情令荀肆笑出聲,頭朝荀夫人的懷裏一鉆:“阿娘最好。”

荀夫人手指梳著荀肆的發,荀肆打小鬧騰,但每每用手指在她發間梳,她都會安穩下來。

“阿娘問你,你與皇上房事如何?”

荀肆哪裏想到荀夫人會這樣問,瞬間漲紅了臉。

“問你呢,如何?”

“還成。”荀肆哪裏知道好不好,只得敷衍荀夫人。

荀夫人聽她說還成,便坐起身來:“皇上多久來一次?”

荀肆拿捏不好該如何答,便咬緊唇不說話。

荀夫人最懂自己女兒,見她這般神態,便沈下心來問她:“還未與皇上圓房是嗎?”



“皇上嫌棄你?”

荀肆想起雲澹那個吻,他胳膊用了那樣大的力氣,恨不能將自己揉進他身體,還有他貼著她的唇問她好麽?

“圓房了。”她為了讓荀夫人安心,撒下這彌天大謊:“他常來。”

荀夫人嘆口氣:“當時你打隴原走,阿娘只與你簡單幾句,想著宮中會有嬤嬤教你。夫妻二人若想長久,這等事兒不能少。一旦少了,便漸漸覺得對方與自己不相幹了。覺得不相幹了,便過不下去了。”

荀肆聽阿娘這樣說,忙問道:“大約多久便會覺得不相幹了,過不下去了?”

“因人而異吧,短則一年半載,長則三年五載。總之心不會在一處了。”

“哦。”荀肆哦了聲,掐指一算,而今進宮多半年,距一年還有三兩月;距三年還有兩年又三兩月。又想起雲澹那句要她滾蛋的話,他在逐條寫下自己的無狀之過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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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澹並未寫,到了永明殿,他的酒意乍起,眼前兩個千裏馬,兩個靜念。伸手推開他們奔屋內走,急切想尋個住處,卻覺得那椅子礙事,走上前去踢倒了,又覺得那桌子礙事,動手掀了。那掛著的帷幔,呼啦啦一片,遮人的眼,扯了!再看那面銅鏡,照人太醜,砸了!還有身上的衣裳,箍的人透不過氣,剪了!

他紅著眼毀了眼前所見的一切,千裏馬在一旁急的跟上什麽一樣,對靜念說:“快想想法子啊!”

靜念搖頭:“要皇上砸。皇上這些年都不痛快,發出來興許能好。只要不傷著他就成。”

眼見著永明殿一片狼藉,雲澹終於頹然倒下,沈沈睡去。

第二日睜了眼,見到殿內東西少了許多,便問千裏馬:“怎麽回事?”

千裏馬忙說道:“昨兒皇上的酒進了多了些,回來之時吐了。奴才們連夜收拾了。待會兒就能換上新的。”

“朕吐的到處都是?鏡子上也是?帷幔上也是?龍袍上也是?”

“對對,奴才們動作慢,沒來得及扶著您。奴才們該死。”千裏馬掌了自己的嘴,雲澹攔下他:“你是不是傻?朕就是砸了撕了那些東西又能怎樣?說出去不丟人。”

千裏馬眼眶一紅:“皇上,您昨晚可嚇死奴才了。奴才跟在您身邊十幾年,沒見您這樣過。您若是覺得心裏苦,您就跟奴才說說。別憋著。”

“倒是不苦。”雲澹起身朝外走:“把門口那石凳兒移走吧,也沒人坐,留下亦沒什麽用。”頓了頓:“把殿內所有的石凳兒都移走。”

千裏馬點頭:“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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