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蕓禾唇瓣動了動,似乎想要說什麽，但是一時間，卻又不知道自己該站在什麽立場來說出那些話。

西垣往前走了一步,從包裏拿出了一張卡,放在了桌面上。

楊蕓禾似乎意識到了什麽，臉色有些蒼白，“這是什麽？”

西垣面無表情,“這是你每個月給我打的生活費，還差一點沒還上，今年獎學金下來，就齊了。”

楊蕓禾看著西垣,“你什麽意思？”

“我只是不想欠你。”西垣說道。

楊蕓禾看著面前的西垣，恍惚意識到,面前的人已經不是自己熟悉的那個會陪在自己身邊的男孩,不是那個會哭會笑的歲歲。

他已經長大了。

劉媽嘆了一口氣，看向西垣和唐城,“你們先回去吧,我和你們楊姨說點話。”

西垣點頭,和唐城一起離開了。

桌上的飯菜還沒涼,房內仍舊溫暖，可人卻走了。

楊蕓禾看著有些恍惚,劉媽去倒了一杯水,放在了楊蕓禾的面前。

捧著杯子,楊蕓禾眼睫微顫，她年輕的時候就是一個美人，直到如今，也是風韻猶存,低著頭，“我……其實不想讓事情變成這樣的，我只是很擔心。”

“嗯。”劉媽應了一聲，坐在了楊蕓禾對面。

楊蕓禾眼眶有些紅，看著西垣留在桌面上的銀行卡，“我不是一個稱職的媽媽，我自己很清楚，但起碼，我不希望歲歲做出會後悔的事情，他們根本不知道他們這種關系，會帶來多少偏見，他們都還太年輕，可能會頂不住流言蜚語，我不想歲歲被世人指指點點。”

劉媽看著楊蕓禾，“僅此而已嗎？”

楊蕓禾一楞，擡頭看向劉媽。

劉媽嘆了一口氣，“蕓禾，你聽到這個消息會這麽生氣，會這麽偏激，僅僅是因為擔心歲歲嗎？”

楊蕓禾看著劉媽的眼睛，裏面有她無處可藏的身影，一時間心頭一顫。

“你知道自己虧欠了歲歲，這些年也在刻意的躲著歲歲，或許是在某一刻，你終於想起了遠在他國的另一個兒子，你感到內疚，所以來了，卻發現自己兒子和想像中的不一樣，你在恐慌。”劉媽語速很平緩，像是在訴說一件尋常的事情，“你用過分偏激的態度來表示自己的關心，不過是為了掩飾自己這麽多年對歲歲的虧欠罷了。”

楊蕓禾指尖一顫，垂下眼眸，掩住了眼中的情緒。

“蕓禾，你究竟在想什麽？”

房內很安靜，隱約能聽見隔壁廚房裏水燒開的聲音。

楊蕓禾低頭，看著杯子裏泛起的漣漪，“我自己也說不清楚，可能就像是你說的那樣吧，當年歲歲他爸爸有家暴傾向，我被打過，但好歹那個男人還有點理智，知道避開孩子，歲歲那個時候小小的，看到我身上有傷，還會過來摸一摸我，讓我別害怕，那個時候，我覺得在這段婚姻裏，最大的收獲，就是有了歲歲。”

楊蕓禾說著，揉了揉眉心，才繼續說道：“但後來我忍不了了，我決定離婚，剛好那個男人也破產了，我一心只想要趕緊離開，而那個男人唯一的要求，就是兒子必須歸他。”

楊蕓禾一頓，“……我同意了。”

“我知道按照那個男人的脾氣，根本養不好兒子，可能歲歲會遭遇和我一樣的事情，甚至更糟，但是，當時的我卻冷血的像是沒有了感情，我很快同意了這個要求，離了婚。”楊蕓禾苦笑一聲，“其實你說的沒錯，是我親手拋棄了歲歲。”

劉媽心頭也是百味陳雜。

“過了幾年，我再次回來的時候，那個男人在火災裏沒了，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其實是高興的，我趕了回來，想要接走歲歲。”楊蕓禾說道。

“但

歲歲不認你了，對嗎？”劉媽放輕了聲音。

楊蕓禾眼眶一紅，“是我不敢認。”

“明明就只有兩年的時間，但是那個時候的歲歲卻完全變了一個樣子，又瘦又小，身上還帶著傷，整個人像是沒了生氣。”楊蕓禾哽咽一聲，過了一會兒，才平靜了心情，“我看見歲歲的時候，比起心疼，我更多的居然是害怕。”

楊蕓禾抓住頭發，“我覺得我像是瘋了，我在害怕歲歲看我的眼神，我怕他恨我，怕他報覆我。”

“當歲歲不想離開，尖叫著，咬我抓我的時候，我居然從他的身上看到了那個男人的影子，我怕了。”楊蕓禾捂住眼睛，“我害怕啊！那個時候我已經和現在的丈夫開始交往了，我不想再回到以前那樣的生活，不想每天擔驚受怕！你明白嗎，歲歲就像是時時刻刻在提醒我，我以前的日子有多可怕！”

房間裏只剩下了楊蕓禾微微的哽咽聲。

劉媽目光悲憫，“可歲歲……其實也很害怕。”

“你知道嗎，歲歲其實害怕很多東西，他怕黑，怕火，怕孤單，但他從來沒有說出來過，遇到什麽事情，他都只想要一個人面對。”劉媽說著，“我一開始也覺得這孩子有些陰沈，但後來，我才知道。”

“這是一個溫柔到讓人心疼的孩子。”

“他從來沒有恨過你，在你離開之後，他曾經一個人哭著，想要找你。”劉媽說著，深吸一口氣，“他曾經是愛你的。”

楊蕓禾擡頭，怔怔的看著劉媽。

“但遺憾的是。”劉媽目光悵然。

“他的世界已經不再需要你。”

“他把你從他的世界，完完全全的丟了出去。”

劉媽看著楊蕓禾，“你從見到歲歲開始，到剛才，他有開口叫過你一聲‘媽’嗎？”

楊蕓禾完完全全的楞住。

劉媽看著窗外，“有些事情，不是想找回來，就能回來的，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蕓禾啊。”劉媽勾起嘴角，眉眼溫柔，“你註意到歲歲在看向唐城時候的眼神嗎？”

楊蕓禾沈默著。

“我從來沒看見過歲歲這樣的眼神。”劉媽笑著，“從裏到外都泛著喜悅，他很少這樣依賴一個人。”

“歲歲是一個很聰明通透的孩子，我相信他有自己的決定和主張，無論怎麽樣，我都無條件的信任他，支持他。”劉媽說道，目光堅定，“而且，不是每個人都會害怕流言和偏見的。”

楊蕓禾一楞，苦笑一聲，“我只是覺得他太年輕……”

“年輕怎麽了？”劉媽笑著，“年紀大難道就不會看錯人嗎，你當年不也看錯人了？”

楊蕓禾扶額，像是笑了，眼睫一動，一滴淚水卻落了下來。

是她錯了。

她已經沒有立場和理由，繼續擋在歲歲面前。

楊蕓禾離開了。

一直待在外面玩游戲的蓋哥看著楊蕓禾離開，這才猛地站起身來，推開門，小心翼翼的往裏看了一眼，就看見他媽正在收拾碗筷，還連連嘆氣。

蓋哥走了進去，“媽，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麽事！”劉媽橫眉豎目，“我就是在可惜這頓飯，我準備了一天，結果沒人賞臉！”

“誒誒誒，怎麽沒人賞臉啊。”蓋哥立馬端起碗筷，“我可等著吃飯呢。”

蓋哥夾了一只雞爪，卻沒聽見他媽開口，有些疑惑的擡頭，“媽？”

“你實話告訴我。”劉媽深吸一口氣，看著蓋哥，“你是不是也喜歡男生？”

蓋哥：？？！

蓋哥立馬竄起來，“媽，你不能詆毀我的清白！！”

劉媽皺著眉，“你都二十好幾了，還不談女朋友，沒事，你

實話告訴我，媽先做個心理準備。”

蓋哥：“……”

蓋哥僵著臉，“媽，把你的腦洞收一收。”

劉媽盯著蓋哥看了一會兒，像是想到了什麽，點了點頭，“也是，你要真喜歡男生，歲歲早就是我家的了，哪裏還有唐城那小子的事。”

劉媽說到這裏，一頓，瞪大眼睛，“你這小兔崽子，你不會真的喜歡歲歲吧，所以才一直不找女朋友！”

蓋哥：“……”

草了。

蓋哥扶額，眼中含淚，“媽！！！！！”

西垣和唐城回到家裏，阿旺繞著兩人腿邊打了個轉，委委屈屈地叫了兩聲。

西垣這才想起來今天還沒給阿旺餵吃的，去拿了狗糧，阿旺很快就吭哧吭哧吃了起來，尾巴搖得都快帶上了風聲。

西垣摸了摸阿旺的頭，就感覺到自己腦袋上也多了一只手，擡頭看去，就對上了唐城帶笑的眼。

西垣站起身來，神情有些不自在。

“你餓嗎？”唐城突然問道。

西垣一楞，這才反應過來他們沒吃飯，摸了摸肚子，“有點。”

唐城笑了，“那你今天有口福了，我給你煮餃子吧。”

西垣有些疑惑，“你會嗎？”

“別小看我。”唐城說道，去冰箱裏拿了一帶速凍餃子出來。

西垣看著唐城去了廚房，自己盤腿坐在了地毯上。

咕嚕咕嚕的水聲從廚房傳出來，外面傳來不知道是哪家小孩兒嬉鬧的聲音，一切都很平和。

西垣靠著沙發，有了一絲困意，閉著眼睛打算小睡一會兒。

唐城端著餃子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男生歪著身子，靠在沙發上，睡得正香的樣子。

唐城輕輕放下碗筷，然後半蹲在西垣對面，惡作劇一樣的捏住了西垣的鼻子。

男生皺了皺眉，迷迷糊糊睜開了眼。

唐城看著西垣還有些迷迷瞪瞪的樣子，覺得好笑，低頭，在西垣嘴角輕吻了一下，帶著笑意，“清醒了？”

西垣瞪大眼睛，耳朵有些紅，“……嗯。”

唐城將餃子推到西垣面前，“吃東西吧。”

西垣拿起筷子，兩人面對面，慢慢吃著。

“今天她說的話。”西垣突然開口，“她說，我們會被世人非議，你會害怕嗎？”

唐城一頓，擡起頭來，隔著碗中的霧氣，他看不清西垣的神情，放下了筷子，“你呢，你會怕嗎？”

西垣搖頭，“我不怕。”

“但我怕你會怕。”

唐城瞇著眼睛笑了一下，拿出手機，鼓搗了一會兒，然後遞給了西垣。

是論壇的界面。

【我男朋友。@西垣】

西垣一楞，噗嗤一聲笑了，“你真幼稚。”

唐城摸了下鼻子，“是嗎？”

西垣也拿出了手機，笑著在下面發了一句。

W：我男朋友。@唐城

唐城看見了，嘖了一聲，“你也夠幼稚啊。”

西垣帶著笑，看著唐城的眼睛很亮。

唐城突然間就心軟的一塌糊塗，傾身過去，捏著西垣的下巴，用力吻了上去。

剩下的那半碗餃子，放到涼，也沒有人再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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