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牽著小男孩兒的母親緩緩走進了米瑟的視線。

她的年紀看上去不大, 但已有了身為母親的沈穩，在擁擠的人潮中，把孩子的手攥得緊緊的, 註意力沒有一秒轉移。

這一對母子的穿著雖然鮮亮，但都是摳門魅魔買衣服時看到過的同款，似乎經濟條件並不算好。

米瑟看著女人和孩子臉上的笑容，心想, 可能是因為什麽值得慶祝的事破例帶孩子出來玩的吧, 畢竟游樂園裏的消費對這種家庭來說不算低了。

“媽媽，我, 我想吃那個……”男孩兒牽著母親的手, 有些羞怯地指向不遠處的冰淇淋車, 米瑟順著他的手望過去，還能看見貝爾芬格在人群中異常顯眼的高大背影。

人很多啊，米瑟想, 估計有一會兒才回得來呢。

母親臉上的神色有些為難，很顯然，游樂園中的昂貴物價讓她覺得並不值得, 搞不好還超出了預算，但最後, 看著孩子期待的眼神, 她還是點了點頭，說道：“好吧。”

她直起身，又看了看那邊長蛇一般的隊伍, 猶豫片刻，還是沖男孩兒道：“好像要排很久的隊，你去那邊的長椅上等媽媽好不好？”

男孩兒點了點頭, 搶在母親之前認真道：“不要亂跑，不和陌生人說話！”

母親臉上露出一個笑容，摸了摸他的頭，說道：“真懂事，去吧。”

米瑟便看見那個男孩兒一步三回頭地朝這邊走過來了。

魅魔的相貌很容易引起人類的圍觀，因此米瑟提前帶上了口罩，雖然他露出在外的兩只眼睛非常好看，但奇怪的裝扮似乎還是讓小男孩兒有些害怕。

男孩兒警覺地看了米瑟幾眼，小心地在離他最遠的地方坐了下來。

他們就這樣呆了一會兒，米瑟突然道：“今天是你生日嗎？”

男孩兒楞了一下，側頭看了看米瑟，又迅速把視線收了回來，低下頭，不吭聲。

米瑟撐著下巴，垂著眼，也沒有看他，繼續說道：“你媽媽很辛苦的樣子，帶你來這裏玩兒不容易啦，不要總是提其他的要求。”

男孩兒擡起臉，看著米瑟，又是委屈又是羞愧，眼眶紅紅的，要哭了的樣子。

“啊，我沒有怪你的意思，”米瑟意識到自己好像哪裏做錯了，有些笨拙地掏了掏口袋，摸出來幾張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皺巴巴的人類紙幣。

“喏，把這個給你媽媽吧，不要她花錢了，就當是我請你吃的冰淇淋，怎麽樣？”

男孩兒看了看米瑟伸出來的手，又看了看米瑟，害怕地搖了搖頭，從長椅上站起來，朝他媽媽排隊的地方跑過去了。

米瑟看著小孩兒的背影，眨了眨眼，把紙幣折了折，“嘿”地一聲，扔進了他背後的帽子裏。

那帽子還挺深，應該掉不出來，米瑟想。

男孩兒一路小跑到了自己媽媽跟前，在她詫異的目光中嚎啕大哭起來，撲進了她懷裏。

米瑟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但看男孩兒搖頭的動作，好像是不想要冰淇淋了。

那位母親哭笑不得地把他抱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背，又把他放了下來，排隊的人們似乎是誤會了什麽，將這對母子讓到了最前面，母親不停地向他們道謝，隨後拿到了冰淇淋。

她又小聲地安慰了男孩兒幾句，後者終於破涕為笑，接過了冰淇淋，先讓媽媽吃了一口，自己才高興地咬了下去。

他們手牽著手，看上去是那麽幸福。

那幸福曾經近在咫尺，現在遙不可及。

米瑟呆呆地坐在長椅上。

好一會兒，魅魔低下了頭。

他突然也想吃冰淇淋了，米瑟想，要最大的冰淇淋球，最甜的糖果碎，如果是巧克力口味的，那就更好了。

“最大的冰淇淋球，最甜的糖果碎，還是巧克力口味。”

米瑟擡起頭，看見貝爾芬格正笑瞇瞇地望著自己，手裏拿著正如他所描述的大號冰淇淋。

“希望你不要責怪我亂花錢，親愛的。”貝爾芬格輕聲道。

米瑟怔怔地看著他，忽然鼻子一酸，眼圈便紅了。

“你怎麽才來啊？”米瑟說。

沒人知道這是一句等待十分鐘的抱怨，還是委屈了三百年的詢問。

這話變成了針，細細密密地紮在魔王陛下的心上，貝爾芬格蹲下身，看著米瑟，沈聲說道：“我很抱歉，親愛的。”

米瑟努力地忍著酸楚，朝他張開手，貝爾芬格立即坐在長椅上將他抱住了，米瑟緊緊地摟住他，把臉埋進他的懷裏。

好半天，米瑟才停止了顫抖。

他悶悶地說道：“不許笑我。”

“當然，”貝爾芬格輕聲道：“我知道你的眼淚從哪裏來。”

“我沒有哭。”魅魔倔強地說。

過了一會兒，米瑟又問：“我可以相信你，是嗎？”

沒人知道他現在脆弱得仿佛一只剛出生的幼崽。

“毫無疑問，”貝爾芬格說道：“你是我的愛人，我們比世上的任何人都要親密。”

米瑟沈默了一會兒，拉下口罩，轉動著腦袋，在貝爾芬格胸前蹭幹凈了自己的臉，隨後又朝他伸出一只手。

魔王陛下相當有眼力見兒地把冰淇淋放進了他的手裏。

米瑟皺著臉，往貝爾芬格身上拱了拱，努力把自己塞進對方的懷裏，隨後抱著對方的腰，緊緊地貼在他胸前，貓咪一樣小口小口地吃起了冰淇淋。

魅魔露在外面的臉很快引來了許多目光，貝爾芬格側過身，擋住了那些視線。

“我給你惹麻煩了嗎？”米瑟說。

貝爾芬格笑了一聲。

“如果不是和天堂的約定，這會兒這裏已經沒有人了。”

米瑟抿了抿嘴角，說道：“太奇怪了，聽到你這種□□式發言，我竟然只想笑。”

“大概因為你也在做一樣的事，”貝爾芬格道：“親愛的惡魔百貨的老板。”

“那才不一樣呢，”米瑟狡辯道：“我那是公平交易！”

“當然，親愛的永遠是對的。”貝爾芬格誠懇道。

米瑟徐徐嘆出一口氣，倒在魔王陛下的懷裏，說道：“我剛才遇到了一個孩子和他的媽媽。”

“哦？”

米瑟把事情經過對貝爾芬格講了，說道：“我這麽對他說話是不是太奇怪了？簡直莫名其妙。不過我給了他一點錢，就那麽‘嗖’地一下——”

貝爾芬格也沒詢問米瑟為什麽突然那麽大方，竟然還給陌生人錢，只是用手指蹭掉了他臉蛋上的冰淇淋，問道：“所以你給的是哪裏的錢？是這個國家現在流通的貨幣嗎？”

米瑟：“……”

魅魔呆住。

貝爾芬格忍不住笑出了聲，把手伸出來，在魅魔眼前打了個響指，說道：“好了，現在是的了。”

米瑟抓著他的手，問道：“你把錢換過來了？”

“當然。”魔王陛下說著，掏了掏兜，拿出一坨疊得亂七八糟的紙幣：“同樣額度的錢已經在那個女人的口袋裏了。”

米瑟當然認得自己的錢，立即拿過來，塞回了自己的口袋。

“幹的漂亮，”米瑟笑著表揚道：“獎勵一個親親。”

魔王陛下眨了眨眼，拉下口罩，和魅魔親了個涼嗖嗖、甜蜜蜜的嘴兒。

他們分開，貝爾芬格問道：“冰淇淋買來了，我們現在回去嗎？”

米瑟一楞，似乎才想起來，自己原本是打算吃完冰淇淋就回店裏去的。

米瑟擡起頭，看向貝爾芬格，魔王陛下也正看著他，專註認真，夜一樣漆黑的眼睛裏裝滿了他一個人。

米瑟覺得這樣相信對方的自己簡直傻透了，但他搖了搖頭。

“不回去了，”米瑟說：“我還想再玩一會兒。”

貝爾芬格道：“不心疼錢了嗎？”

米瑟瞥他一眼，陰陽怪氣地說道：“給我花的錢都沒有了嗎，魔王陛下？”

貝爾芬格勾起嘴角：“當然有，多少都有。”

“哼，”米瑟撇嘴：“還有電影院和商業街，這都是你自己說的！”

“沒問題，親愛的，只要你高興。”

——

於是當米瑟和貝爾芬格約完會回到惡魔百貨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了，兩個人的手裏都拎滿了東西，大大小小，什麽都有。

店裏的員工：“……”

米瑟出去購物買了一大堆東西回來！不是免費的！他！花錢了！！！

羅伯特長大了嘴，仿佛看見的不是米瑟，而是一個外星人。

哈裏難以置信地搖頭：“怎麽可能？我一定是出現幻覺了！”

就連貝多都小心翼翼地湊了過去，聞著米瑟的褲腳，想分辨出對方是不是真貨。

艾爾呆楞半天，露出悲天憫人的表情，舉起手，掌心發出聖光：“一定是有邪靈入侵了米瑟的身體，快快過來，我幫你將它驅趕——”

米瑟掏出一把牙刷砸在天使的腦門兒上：“滾蛋。”

天使猝不及防被丟中，捂著頭嚶嚶地哭了出來：“天吶，會打人！是真的米瑟！”

眾員工清醒過來，連忙看稀奇一樣圍了上去。

“人類世界的東西現在是打一折嗎？”

“打一折米瑟也不可能買啊，這是打骨折了吧！”

“沒有打折！標簽上是全價！”

“嘶！米瑟你是出去搶劫了嗎？雖然我們騙人的靈魂，但我們不能沒有道德底線啊！”

“去去去！什麽亂七八糟的！”米瑟把人轟走，將手上的東西放了下來，不滿道：“心血來潮買點東西怎麽了！怎麽了？！”

“難道是——米瑟吝嗇鬼上身的問題被治好了？！”羅伯特倒抽一口涼氣。

米瑟面無表情地低頭看它。

小貓咪睜大眼，用自己最嗲的聲音，真誠地向魅魔許願：“我想要十個金槍魚罐頭，再來二十盒凍幹，謝謝慈祥又大方的米瑟！”

米瑟：“……”

小貓咪沒有等來慈祥又大方的米瑟，等來了屁股上的皮鞋。

羅伯特喵喵大哭著跑走了。

有了前車之鑒，其他蠢蠢欲動的員工們也都安分下來，乖巧地幫米瑟把東西搬回了房間。

貝爾芬格笑道：“你看，偶爾消費一下也沒什麽，不是很快樂嗎？”

米瑟眼睛發直地說道：“剛才是挺快樂的。”

魅魔轉過頭來，欲哭無淚道：“可是他們這麽一大驚小怪，我現在突然後悔了，那麽多錢——”

貝爾芬格：“……”

魔王陛下頭疼，看來魅魔這毛病一時半會兒是好不了。

能怎麽辦呢，只能給個安慰的抱抱了。

兩個人又摟到了一起。

米瑟擡起頭看向貝爾芬格，小聲說道：“今天超前消費了，接下來幾天我們就吃面包，不要吃肉了，好不好？”

魔王陛下看著魅魔水汪汪的眼睛，沈默片刻，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來，只得硬著頭皮點了點頭：“好……”

吃面包就吃面包吧，自己選的老婆，寵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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