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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誓守一生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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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間竟有這樣的——”

將村正刀橫在胸前,被嚴重的傷勢壓得喘不過氣的武士滿臉都是同伴飛濺的鮮血。

“連妖刀也無法應對的——”

他的頭顱被斬飛出去,穿戴著沈重鎧甲的身體砰然落地。

“殺了他!”

“殺了那個怪物!”

怪物。

她從遍野屍山中擡起了頭。

那是她最初的名字。

有人一刀從她太陽穴刺了過去,刀穿透了頭顱,她一陣眩暈,世界頓時漆黑。

——是看不見,可還活著。

無論是綁在木樁上被大火灼燒,還是被封進木箱中丟進河裏,亦或是被刀砍碎,身體被分割成幾個部分扔在骯臟的屍坑裏。

——還無法死去。

從墳墓裏,懸崖邊,深海中執著地回到了人世間。

不死不傷,皆為虛妄。

“不老不死的女人?”

她被扔在暗無天日的水牢裏,繩索勒進了她身體之中,視線開始緩慢覆原。

被稱為大名的男人一錘定音。

“可以利用的刀。”

那是她的仇恨。對所有傷害,所有來自於這個世界的威脅所感到的痛苦,而催生出了那樣嗜血的仇恨。

“為我所用吧,我將這名字賜予你——虛!”

手中刀刃對向名冊上一個又一個人名。

她披上了黑色的羽翼,烏鴉的羽毛落盡這無間永夜。

那群烏鴉所過之處,遍地鮮血淋漓。

——那是以虛為名的怪物。

怪物當然不會擁有慶祝誕生之日這種富有美好祝願的記憶,更不存在實際意義上的生日。

剛更名為松陽的十二代目也只是千年之中偶然見到一次村子裏的孩子慶祝生日,自己倒從來沒有過這種體驗。

她窩在被爐裏暈乎乎地休息,見朧還在奮力跟桌角那塊陳年汙漬作鬥爭,突發奇想問道。

“說起來……朧的生日是什麽時候呢?”

她倒是完全沒有考慮過曾作為奴隸的朧是否有能告知他出生日期的對象,只是非常單純地以為這是人類獨有的東西。

朧楞住幾秒,神情有些為難。

“我只知道我是在春天出生的……”

像他這樣的人,一出生就會被貧窮的父母賣掉,和一群同樣無名無姓的窮孩子一起長大,再被賣給某戶人家,像消耗品一般活著。

只有他遇見了他的老師。

所以他的一生都會因此而變得幸運起來。

“春天啊……”

松陽翻出一本厚厚的書,微蹙著眉從頭開始翻找,又指著一行字微笑著叫他過來看。

“這一天怎麽樣?有一個我很喜歡的詩人也是這一天的生日喔。”

“3月26號嗎?好的,那我的生日就是這一天。”

兩個人都不會覺得這樣隨便決定生日有什麽奇怪之處,松陽把日歷翻出來一看,發現這個日子已經過去半個月,又有點後悔。

“本來還想給你過個生日呢……”

“沒關系的,老師。”

朧不願看她皺眉,努力用笨拙的語言安慰她。

“來年,就可以過生日啦。”

結果他並沒有這樣的來年。

——“從今往後,你就不要再去那間私塾了。”

“什麽意思。”

高杉平靜地站在這茶室之中,面無表情地看向端坐於主位上的他這個久未謀面的父親。

“你以為你現在還能阻攔我?”

“你就是這樣對你父親說話的?”

對方神色震怒地拍響他面前的矮桌,咬牙切齒道。

“你和那個鄉野教師學到的都是些什麽沒用的東西!”

他這個謊稱重病的父親還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態度,擰緊著眉頭,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待毫無血緣關系的陌生人。

“那間私塾,很快就要被幕府取締,為了高杉家的臉面,我也必須得把你留在這裏。”

高杉嗤笑一聲,不想再繼續與他這個所謂的父親浪費時間,轉頭就要走。等候於門外的家仆伺機舉著刀沖上來,將高杉圍在中間。

“只是這樣就想把我留下來?”

高杉絲毫不把他們放在眼裏,輕松的拔出刀,冷笑道。

“未免也太小看松下私塾的弟子了!”

在他背後,他的父親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來。

今夜之後,這妄圖□□的松下私塾將不覆存在,就算他這個兒子殺出重圍,又豈能忤逆蒼天的降罪?

——“吾等奉將軍之命,前來抓捕妄圖謀逆幕府之罪人吉田松陽。”

她面前是一片巨大的陰影,烏鴉張開黑色的羽翼,黑壓壓的一片蓋過原本平靜的夜色。

僧杖撞向地面,環佩叮鈴作響,腰間佩刀熟悉的紋飾映入她眼底。

曾禁錮她數百年的噩夢毫無征兆的降臨在這個遠離紛爭的村莊之中。

——是她一手建立的天照院奈落。

然而誰都不知道他們叛逃的首領就站在他們面前。

“果然是這樣。”

虛站在她背後,擡手按上了她握在手裏的刀。

“反抗自己?人類的自由?笑話。”

陰冷的聲音在她耳邊如毒蛇般纏緊。

“殺了他們,如果不想你我的平靜被打破的話,讓我來——殺光他們!”

最後的音調尖銳得可怕。

意識被一陣又一陣入侵,虛試圖擠進她的大腦,舉起她手中的刀。

“放下刀。”

為首的男人壓低帽檐,被面具擋住的臉擡起來看向她。

松陽摸向佩刀的手頓時僵住。

她怔怔地望著他,嘴唇顫抖著,將那個湧現出心頭的名字呢喃出聲。

“朧……”

為什麽?

她看著她的大弟子神情冷漠的臉,突然覺得有些迷茫,又有些手足無措。

為什麽會是你?

她從心底不在意那個腐朽的幕府對如今以松陽為名的自己有何等看法,也不關心他們要如何降下所謂罪罰,她放在心裏的向來只有她教導過的那些孩子。

只要他們平安無事。

她只記掛著,並且甘願為此付出一切。

而這一切,都是為了與某個人定下的約定。

“無需做無謂的反抗。”

曾經賦予她名字的男人仿佛從未與她相識過那般,望著她的眼神像是在望著渺小的螻蟻。

那神情像極了虛。

“吾等亦不願牽連他人,此行只為帶走你。”

是我的錯。

“好。”

虛抓著她的手臂開始用力。

“你瘋了嗎??”

她卻置若未聞,只是緩慢地將腰間佩刀扔到了一邊。

是我拋棄了你,又讓你變成了這樣。

“我跟你們走。”

——幸好銀時睡著了。

——幸好晉助和小太郎都不在這裏。

幸好。

只是無法好好告別。

她低著頭一言不發,刀落在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響。

這聲音宛若訊號,幾個奈落的成員走上前,將她的雙手反綁起來,就要把她帶走。

——少年的嗓音帶著幾分還未清醒的沙啞,在她身後響起來。

“老師?”

松陽猛地擡起頭,目光直直撞進面前這個男人的眼底。

奈落的現任首領將帽檐壓低,避開她的視線,向後揮了揮手,冷靜地向她曾領導數百年的組織發號施令。

“抓起來。”

幾柄僧仗徑直架住了銀發少年的腦袋,把他壓在了私塾前的草地上。

宿醉還未完全清醒的銀時耳邊嗡嗡作響,眼前迷迷糊糊的什麽都看不清。

鼻梁大概是撞到了地面上的石頭,一陣陣刺骨的疼痛,唇角嘗到了血腥的味道。

——發生了什麽?

銀時被禁錮在殺氣肆意的僧仗間,被迫跪在地上,腦袋昏昏沈沈的,瞪大眼睛看向背對著他似乎在說些什麽的松陽。

——做夢嗎。

不過是睡得難受,想爬起來洗個澡,聽見門外有動靜,就理所當然地出來查看情況了。

小偷也好,滋事的混混也好,誰也不能傷害松陽,誰也不能破壞私塾。

——原本是信心滿滿這樣決定的。

銀時艱難地試圖起身,立即又被一陣巨大的力道兇狠地壓制下去,身體的疼痛讓他大腦些微恢覆了清醒。

——這些人又是什麽人?為什麽要帶走松陽?要對松陽做些什麽?

他這回腦子飛速運轉著,試圖從這突來的橫禍中尋找到解決辦法。

對方不是普通官兵,身手明顯經過更加規整的訓練,打起來他幾乎沒有勝算。

但這都不重要,無論如何他都要站起來,拼死也要把松陽從他們手裏帶回來——

“不要傷他!”

朧從未見過他的老師流露出這樣痛苦的神情。

她死死盯著他,眼神裏近乎悲泣一般的哀求,卻偏偏還是任憑這毫無用處的繩索束縛著,一動不動,好似她真的只是一名籍籍無名的鄉野教師,而不是那個千年來背負無數殺戮的殺人鬼。

“我跟你們走,不要傷害他——”

她只要輕松地掙脫開繩索,撿起地上的刀,將這裏變為一片血海,就能從眼前的困境中擺脫,讓她護著的這個少年免於被牽連。

但她沒有這麽做。

朧在那雙淡綠色的眸子裏,看見了自己冰冷的臉。

他比誰都清楚這一點。

從那個時候起,她就已經失去了殺人的能力。

“若不反抗,吾等自不會殃及無辜。”

她身邊早就沒有他能踏足的容身之處。

“好。”

松陽眨了眨眼睛,努力不讓湧上眼眶的濕潤湧出來。

她再一次以拋棄一方為代價而做出了抉擇。

“銀時。”

銀時看著她在一片朦朧月光中回過了頭。

夜色太過深沈,他看不清那人微紅的眼角,只看得見那雙淡綠色的眸子盈盈的閃著他熟悉的溫柔光芒。

她被束縛住的雙手,小指彎了彎,像極了她眼角微笑的弧度。

“別擔心,銀時。”

她不知第幾次這麽說道。

“保護好身邊的同伴,等我回來。”

一次又一次,她將背影留給他,然後義無反顧丟下他一個人。

如同他們始終站在無法跨越的兩個世界。

他被死死攔在了那一片淒涼的月色之外。

她的背影快要融入那無邊的夜幕之中。

——可惡啊。

銀時掙紮著想再次起身,雙手就□□脆利落地綁了起來,架著他的僧仗快要把他腦袋壓進膝下焦黑的泥土裏。

——動起來啊。

我的身體,動起來啊。

為何動彈不得。

為何無法反抗。

為何看著她離開。

為何握不住她的手。

再努力一些,伸手去觸碰那輪明月——

他聽見自己靈魂深處發出了那聲近似絕望的哭號。

“松陽老師!”

為何永遠只能看著她走?

——眼淚從她臉頰無聲落下,在盈盈月色氤氳下,那點微弱的光芒竟讓朧覺得心臟刺痛起來。

他原以為這顆心臟早就死在那片寂靜的黑暗之中,但這一刻,他的的確確感受到了所謂的幸福。

老師啊。

他知曉這滴眼淚不是為他而流,他也並不在意,只是近乎貪婪地註視著那個他渴求已久的身影。

我抓到你了。

“首領,這間私塾該怎麽處理?”

烏鴉所過之處一貫不留痕跡,像這樣留下活口已是破例,負責收尾的成員也不知如何下手,只能前來詢問朧。

“既然是孕育忤逆蒼天之物的巢穴,自然該燒的一幹二凈。”

男人的語氣毫無波瀾,任誰也想不到這間私塾與他有著怎樣的聯系。

那裏並沒有他容身之處。

朧遠遠望著大火燃起,火舌逐漸將那間破舊的屋子吞噬殆盡,寫著字的木牌落入火焰中,一點點變得焦黑。

由他誕生的松下私塾,也由他之手終結。

他在這一刻突然覺得心裏一陣輕松。

朧想不起他的決心到底於何時驟然崩塌。

明明一個人走在無邊無際的黃泉路上時,以為只要一擡頭,就能看見他的老師沐浴在陽光下,只要這樣默默地看著就能走下去。

可心裏黑色的洞窟越漏越大,終於心臟也被這片黑暗吞噬。

他只是想要一點微不足道的光芒。

只要有一絲微弱的光芒,就能努力的伸出手去觸碰,這份動搖便也能不覆存在。

可是,他什麽也沒抓到。

也許是他這雙沾滿血腥的手所承受著的罪孽太過沈重,讓他忘記了該用什麽方式去捧起輕薄的書本。

也許是他跌落得太深,再沒有人能向他伸出手將他拉進那片刺眼的光芒裏。

也許是他懷抱著一些無望的期待,以為他還有被拯救的資格,然而他怎麽等,也等不到他想見的人。

在這間私塾裏沒有他的位置,他的老師也不再將他視作她唯一的大弟子,他恍然意識到,在他再次醒來的那天,他就已經一無所有,唯有現在才存有可能,能將他僅有的渴求抓在手中。

那些不屬於他的東西,就這樣消失吧。

男人於陰影中幸福地微笑著。

——松陽背對著它的大弟子,微低著頭,只是在聽見對方這句近乎殘忍的宣判之後,才忍不住稍微偏過頭,想看一眼那漫天的火光,以及跪在地上哭喊著的銀發少年,卻最終還是放棄了。

——她曾認為這是最為珍視的約定。

那時她想,她的大弟子付出生命也要守護她的願望,那麽她也要履行與他的約定,要在他命名的私塾裏,像他期待的那樣,被吵吵鬧鬧的學弟學妹們包圍著,度過這遠離喧囂的平凡。

如果朧也在這裏。

無數次,或許是在春風吹拂的天氣,或許是在櫻花開了一片的季節裏,她望著墻壁上那塊題有“松下私塾”的木牌,想起朧滿眼憧憬地幻想著這間私塾的模樣。

如果朧也坐在她的身邊,他一定會是個看似嚴厲卻溫柔可靠的大師兄,即便被孩子們吵鬧的皺起眉頭,卻還是耐心地回答孩子們奇奇怪怪的提問,然後捧起一杯櫻花酒與她對飲。

——朧是那麽善良的孩子呀。

他一定期待著他所編織的美夢成真。

作者有話要說:  哎,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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