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八點半，京郊某座廢棄的福利院前。

徐克撩起他長衫的下擺捏在手裏,盯著面前落滿枯葉的臺階,正猶豫要不要坐上去。

一輛電動車哼哧哼哧地往福利院開來,剎車一聲尖叫,停在了門口。關悅從車上下來,順便把後座上綁著一個大兜子拎了下來。

徐克最後還是沒往臺階上坐，他沖關悅招手：“這兒呢！”

關悅便抱著兜子快步跑了過去，嘴裏道：“抱歉抱歉，我來晚了。”他先沖坐在臺階上的符老打了個招呼，然後跟徐克、陳數點了點頭,道：“現在進去嗎？”

徐克一撇嘴,抱怨道：“這不人還沒到齊麽。”

關悅又看了一圈，發現重要人物還沒來，於是抱著兜子往臺階上一坐,乖乖地等著。

徐克打量著關悅懷裏那個大兜子,嘲諷道：“齊霖說要借法器,你就帶了這麽多來，你就這麽聽他的話？”

關悅倒是誠實得很，回答道：“那當然,畢竟齊神說了,用一件給一件的租金，那我肯定要多帶點兒。”

徐克咂舌：“嘖嘖,你能不能有點骨氣啊，法器是花錢就能隨便租的嗎？那還叫法器嗎？”

關悅看了一眼徐克腳邊放著的20寸行李箱,不禁搖頭，心想你也沒比我有骨氣到哪裏去。

眾人又在福利院前等了一會兒，很快，一輛造型誇張的銀色跑車開過來停在了門口，頓時把旁邊那輛破舊的電動車襯得更加弱小可憐了。

車門沖天上打開，齊霖從車上下來，帥氣地摘掉了臉上的黃色夜視眼，整個人從頭到腳洋溢著一種常人望塵莫及的騷氣。

自打他跟巫桃確定關系之後，就一直是這種狀態，協會成員一開始沒眼看，到現在已經都習慣了。

“抱歉，來晚了，路上有點兒堵車。”齊霖關上車門，手裏拿著個手機一身輕松地走了過來。

徐克每次見了齊霖，就跟條件反射似的，一定要懟兩句：“齊神，最近接任務怎麽比我們還勤快啊？不會是戀愛不順，所以沈迷任務吧？用不用我給你算一卦啊？”

齊霖笑道：“那倒不用，巫桃最近工作比較忙，所以我多抓些鬼回去給他，免得他精力跟不上。唉，我家崽崽紅得太快了，我都有點兒心疼。”

徐克懟人沒懟成，還被秀了一臉，眼看著齊霖又要開始撒不要錢狗糧了，他立刻轉移話題道：“那你叫我們帶法器來幹嘛？”

“哦，對了，你們帶了嗎？”齊霖想起來了便問。

關悅立刻抱著兜子站起來道：“帶了，帶了，齊神你看這些夠不夠？”

齊霖看關悅拎了一大包來，還有點意外：“謔！帶了這麽多啊？”

“我就帶了平時隨身用的。”符老拍了拍跨在腰上的布袋子。

“還有我呢。”徐克小聲嘟噥，踢了一下身後的行李箱。

齊霖笑道：“辛苦各位大老遠帶這麽東西來了，那我先在群裏發幾個紅包吧。”

齊霖唰唰發了幾個紅包，大家飛速掏出手機領了，看到金額的時候不禁深吸了一口氣。

“那咱們進去吧。”齊霖看了眼堆在面前的東西，對關悅招了招手：“來，小關，你幫我拿著，我待會挑幾樣用。”

“好嘞！哥！”關悅答得響亮，麻溜地抱地上的一堆東西，傻笑著跟在齊霖身後。

眾人其實都有些納悶，齊霖一個向來徒手上陣的人，今天怎麽突然想不過要用法器，難道是因為這福利院裏的東西太厲害？就連齊霖都沒有把握能搞定，必須借住其他力量？

想到這裏，眾人都緊張了起來，沒有一個人說話，偌大的福利院裏，只有腳步聲在回蕩。

一行人跟在齊霖身後往走廊深處走，沒走多久，就聽見周圍先是傳來嬰兒的啼哭聲，接著又是嬉笑聲，一陣一陣的，跟風似的，刮來刮去。

忽然，一顆皮球從走廊漆黑的盡頭滾了出來，直直滾到了齊霖腳邊。

齊霖停下腳步，突然一轉身，把跟在他身後的關悅被嚇了一跳，還以為前面有什麽，其他人也跟著哆嗦了一下。

“別緊張，別緊張，我就拿個道具。”說著齊霖把手伸進關悅拿著的大兜子裏撈了撈，撈出一把小飛鏢似的東西。

關悅正準備解釋這東西怎麽用，只見齊霖把自己的手機給了他。

關悅：“？”

齊霖把飛鏢在手裏掂了掂，道：“一會兒我丟飛鏢的時候，你用手機拍下來。”

關悅：“？？？”

齊霖又補充了句：“記得拍帥點。”

眾人：“…………”

搞了半天，齊霖讓大家給他帶法器來，原來是為了耍帥用的。

“哎，沒丟中，重來重來。”

“歪了一點，可惜了！”

“等一下，等一下，我換個姿勢。”

……

接下來，齊影帝變換各種道具，把福利院裏的小鬼們當做炮灰群演，在手機鏡頭前開始激情表演，有時候抓到了鬼，卻因為姿勢不夠帥，還會把鬼放開，重來一遍，可憐的小鬼們承受了一次驚嚇不夠，還要承受第二次，第三次……簡直毫無人性。

好不容易結束之後，齊霖看著手機裏關悅拍的視頻，挑挑選選半天，選了動作最帥的一個視頻給巫桃發了過去，末了還發了一條語音：“崽崽，剛剛幫你抓了香噴噴的小鬼，關悅無聊給錄了一小段。”

關悅：“……………………”

過了一會兒，手機“叮”響了一聲，巫桃不知道回了什麽，齊霖看了之後，立刻笑成了一朵花。

眾人集體翻了個白眼，戀愛果真使人降智。

齊霖從福利院出來，剛坐進跑車，就接到了會長的電話。

“齊霖啊，任務結束了吧？沒事的話，你現在到協會來一趟。”

齊霖不太情願，巫桃正在家等著他呢，於是他問：“會長，什麽事啊？”

會長卻只道：“你來了再說。”

齊霖沒辦法，只好開車去了協會。

到了協會，進了辦公室，看到一屋子人的時候，齊霖的表情嚴肅了起來，他立刻意識到會長找他來恐怕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說。

齊霖先跟會長還有徐老打了個招呼，他註意到辦公室裏其他幾個人都是生面孔。

會長向齊霖介紹道：“這幾位是南方協會的幹事，這次是因為任務北上，今晚叫你來就是為了跟他們見面。”

齊霖跟這幾位南方協會的幹事打了招呼，心裏總有不好的預感，他問道：“幾位遠道而來，是為了什麽事？”

其中一名幹事推了推眼鏡，看向齊霖，簡潔明了地道：“為了巫桃的事。”

齊霖頓時警惕了起來，他表情有些冷，看著那名幹事沒有說話，只等著對方繼續說下去。

“會長已經向我們說明你和巫桃的關系了，”對方見齊霖沒什麽反應，繼續道：“你難道沒有好奇過這只兇獸幼崽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京城嗎？”

齊霖皺了皺眉，冷聲回答道：“不管為什麽，他現在將來都會生活在這裏，沒人有資格帶走他。”

“別緊張，我們並不是要帶走他，也不會幹涉他的生活。”對方攤了攤手，以示友好：“我們只是覺得有些情況有必要讓你們了解。”

聽到對方說不會幹涉巫桃的生活，齊霖這才稍微松了口氣。但對方的後半句話，忽然讓齊霖回想起一件事，當初巫桃被發現的時候，就一直在等某個人來找他，但那個人一直沒有出現，巫桃沒有再提過，所以齊霖也就淡忘了。

齊霖直覺對方要說的肯定是這件事，並且不是什麽好消息。

果然，對方見齊霖表情緩和了一些，便直入主題道：“這只兇獸幼崽，也就是現在的巫桃，之前是在南方協會下的妖怪幼崽看護機構裏長大的，出生來歷不詳，很小便被協會救助，一直在那裏長大。”

對方頓了頓，接著道：“但是一年多以前，機構忽然發現巫桃失蹤了，跟它同時失蹤的還有機構裏的一名看護人員。”

齊霖聽到這裏，目光沈沈地盯著對方，開口道：“你的意思是那名看護人員把巫桃帶到了京城。”

“沒錯。”對方點點頭：“這名看護人員未經申請，私自帶走幼崽，屬於誘拐行為。協會立刻對他進行了追捕，輾轉追捕了很久，半年前才抓到了他。經過審問，這名看護員交代他起初是想把幼崽帶來京城賣給有錢人，結果途中突發變故，遇到危險時和幼崽走散了。後來我們又調查了很久，才知道這只幼崽被協會救助了，這才與會長取得了聯系。”

齊霖安靜地聽完，雙手不經意間已經握成了拳，他開口只問了一句：“那個看護員現在在哪？”

對方沈默地看了齊霖半晌，才道：“已經被我們控制起來了。”

齊霖額角青筋暴起，他下意識地想抽根煙讓自己冷靜一點，環視辦公室一圈，才想起來會長不抽煙。

“齊霖，冷靜點！”徐老皺眉看了齊霖一眼。

齊霖煩躁地擼了下頭發，深吸一口氣又再吐出來，咬牙沒讓自己吼出來：“你們知道麽，巫桃當初還一直在等那個看護員回去找他！你們他媽的知道麽！”

辦公室裏一陣沈默，只剩下齊霖粗重憤怒的呼吸聲。

戴眼鏡的那名幹事對齊霖的反應似乎並不意外，他等齊霖情緒稍微平覆了一些，才繼續道：“會長和我們也是考慮到了這點，才決定先把事情的真相先告訴你，再由你可以決定是否告訴巫桃，畢竟你是他現在最親近的人，也是最了解他的人，能比我們做出更合適的決定。我們今晚要說的就是這些了。”

跟南方協會的幹事談完之後，齊霖本來執意要親自去見那個看護員，最後被會長和徐老攔住了。

據會長和徐老說，那個看護員也是個年輕的小妖怪，一時糊塗把巫桃從機構裏拐出來之後，就開始後悔了，因為太害怕被抓所以四處躲。本身就是個膽小的妖怪，先在又被關起來了，齊霖再去找麻煩，沒多大意義。

齊霖把車停在路邊一家便利店前，進去買了包煙，出來之後坐在車上抽了好幾根，才稍微冷靜下來。

本來他是想不擇手段地找到那個看護員，親自教訓一頓的，但是他忽然回想起了一年前的那個冬夜，巫桃苦守在公園廢棄的郵箱下的樣子。

那樣瑟瑟發抖的一小團，眼睛在黑夜裏卻很亮，堅定且期待，即使寒冷，即使受傷，也依舊倔強地原地等候。

這至少說明，那個看護員一直以來對巫桃很好，不然巫桃是不會那樣打從心底地信任他的。

然而，也正是因為這份純粹的信任被背叛了，齊霖才更覺得心疼。

齊霖坐在車裏抽了好久的煙，一直到巫桃發微信來問他什麽時候回去，他才掐滅煙，發動了車子。

……

齊霖剛進家門，巫桃就穿著他的居家服撲了過來。

一股清新潮濕的味道撲面而來，巫桃應該剛剛才洗過澡。齊霖扔下手裏的東西，將巫桃緊緊摟進懷裏，把鼻子埋進他頸項間，深深吸了一口氣。

巫桃被他弄得有點兒癢，笑了一聲，道了聲“辛苦啦！”就推開他，撿起了地上的一兜東西。

巫桃有點餓了，走到客廳，往地毯上一坐，就迫不及待地開始“享用大餐”了。

齊霖換了鞋脫了外套，走到沙發前坐下，一邊輕輕撫摸著巫桃的頭發，一邊靜靜地看著他進食，一句話也沒說。

巫桃狼吞虎咽了一陣，終於感覺吃飽了的時候，才反應過來屋子裏靜的出奇，只剩下自己咕嘰咕嘰的咀嚼聲。

他咽下最後一口，轉過頭，稍微有點臉紅地道：“我光顧著自己吃了，你吃飯了嗎？餓不餓？”

齊霖搖搖頭，輕聲問他：“吃飽了嗎？”

巫桃擦了下嘴，點了點頭。

齊霖便拍了拍大腿，對巫桃道：“崽崽，來，抱抱。”

巫桃立刻從站起來，乖巧地跨坐在齊霖腿上，兩手往齊霖腰上一環。

齊霖就這麽靜靜地抱著巫桃，一言不發。

巫桃任由他抱著，過了一會兒敏銳地察覺到齊霖的情緒有點不對，便趴在他肩上小聲問：“今天工作很累麽？”

齊霖沒作聲。

巫桃見他不說話，有點擔心起來，摸著他的臉問：“你怎麽不開心？”

齊霖內心掙紮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小心翼翼地開口道：“崽崽，你還記得你一直等著他來找你的那個人麽？”

巫桃楞了一下似乎沒反應過來，過了好幾秒鐘，他的眼睛才猛地亮起來：“他來找我了麽？！你見到他了？！”

看著巫桃興奮地表情，齊霖的心更疼了。

他深吸一口氣道：“崽崽，接下來我有些話要跟你講。”

……

齊霖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了巫桃，巫桃沈默地聽完之後，很久都沒有說話。

晚上睡覺的時候，巫桃獨自進了很久都沒睡過的自己的臥室，表示想一個人睡。

齊霖答應了，他知道巫桃先在肯定很難受，雖然難受，但好過無望地等待，便沒有去打擾。

只是今晚，對齊霖來說也很難熬，他的崽崽在難過，他的心也會跟著疼。

齊霖睜眼到了第二天早上，起來之後決定帶巫桃出門散散心。

結果，巫桃起床後，對齊霖說的第一句話卻是：“我想見見他。”

齊霖看著巫桃一臉認真的表情，沒能說出一個“不”字來，最後直接跟會長打了電話。

跟南方協會的幹事協商之後，他們答應在把人押回南方之前，讓巫桃跟他見一面。

見面的時候，齊霖想陪巫桃進去，但巫桃沒肯，齊霖只好在門外等。

巫桃走進一間普通的小房間，小房間裏只有一張桌子和兩張椅子，從前的看護員手上戴著貼著封印條的手銬，原本無精打采地坐在那裏，卻在看見巫桃進來的那一刻猛地睜大了眼睛。

“巫桃？小巫桃是你嗎？”看護員激動地喊了起來，眼睛甚至有些濕潤：“你已經長這麽大了，都能化形了。”

巫桃盯著看護員一會兒，然後眉頭一皺，瞬間變回兇獸形態，朝他撲了過去，狠狠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臂上。

看護員痛呼了一聲，頓時哭了起來：“小巫桃，對不起！我騙了你，對不起，對不起……”

巫桃沒有因為對方的道歉而心軟，反而咆哮兩聲，牙齒更加用力地咬著。

看護員的手臂頓時流了血，但他沒有求饒，只是一個勁地說著對不起。

“是我對不起你，你想怎麽樣都可以。”被抓的那一刻，這個看護員就已經放棄了掙紮，他知道自己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所以即便巫桃現在一口咬死他，他也沒有怨言。

看護員閉上了眼睛，等待著巫桃下一口咬在自己的脖子上，然而巫桃卻沒有，反而松開了他的手臂。

他疑惑地睜開眼，卻看見巫桃已經變回人形，正在穿衣服。

“小巫桃？”看護員喃喃開口。

巫桃整理好衣服，看著他道：“這一口夠了，扯平了。”

看護員頓時淚如雨下，說不出話來。

巫桃又低聲說了句，像是自言自語般：“畢竟因為你，我才遇見了他。”

“小巫桃，對不起。”看護員最後說了一聲。

巫桃深深看了他一眼，只道：“希望你改過自新，我走了。”然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間。

齊霖靠在車前等巫桃，失眠一整夜，這會兒被暖洋洋的太陽一曬，竟有些迷糊。

他揉了揉眼睛，再次擡頭時，便看見巫桃迎著燦爛的陽光朝他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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