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幾千截教仙人, 多是金仙以上的修為, 甚至還有大羅金仙, 準聖。

兩百年來, 上了封神榜的，在天宮被天帝和闡教仙人折辱, 受神魂折磨之苦。去了西方的紅塵三千客, 多數不肯屈服，一直被關押洗腦。直到多寶如來出現，皈依了如來, 才得了少許自由。

更有甚者, 如虬首仙、靈牙仙、金光仙，還被迫成了闡教弟子的坐騎。

苦嗎？自然是苦的。

聖人門下哪個不心高氣傲。可是封神後沒了師門, 神魂受制於人，也只能逼迫自己忍受。這麽些年, 似乎已經習慣了。

可是當老師說出一句, “你們受苦了”, 登時那委屈便如山洪暴發，海潮奔騰。一下子，就克制不住了。

有人哀痛失去的同門。

“師尊，嗚嗚龜靈師姐沒有了——”

“張師弟, 連封神榜都沒有上，如今也不知去哪裏轉世了……”

有人被愧疚折磨。

“若非我一意孤行入劫，也不至於連累了妹妹上封神榜……”

“嗚嗚是我們連累了大姐……”

也有人恨恨不平，對闡教西方教恨得咬牙切齒。

“他闡教弟子不如我等, 就請聖人出手。玉清聖人無恥之極——”

“西方二聖趁火打劫，害死龜靈師姐……”

雲臺之上，聖人靜靜看著下方眾弟子，聽著他們的每一句委屈。

嬋玉在教主身後，聽著亦覺得心酸。別的不知道，但天庭的截教仙人過得是什麽日子她是知曉的。

心酸之餘，她卻是註意到聖人擱置在膝蓋上緊扣發白的手指。情緒一下子被擔憂取代。忍不住輕輕喊了聲“師尊”，跨出半步，滿懷擔憂。

上清聖人緩緩回眸，薄唇緊抿，對她很輕微地搖了搖頭，便轉了回去。

那面容上的蒼白虛弱之色不知何時被他刻意隱蓋了。看上去似是精神奕奕，很是健康的模樣。

聯想到聖人之前在雲舟上拒絕她攙扶的動作。嬋玉的心臟仿佛被什麽攫取擰緊了，眼眶酸脹。難受的厲害。

那下面的弟子都在為自己委屈，為同門委屈。卻不知承載最多心痛和悲哀的，是上首的聖人。

她只是個新入門的弟子，除開心疼擔憂也做不到別的。卻是大弟子多寶如來，待眾仙發洩片刻後，走出來，平淡的聲音傳你響整個大殿。道，

“老師回來了。都過去了。”

一言畢。

通天教主看向神情始終平靜，如如不動的大弟子，輕輕嘆息。

嬋玉則心裏一松，感激地看了看多寶如來。

殿中群仙本也不是真正的孩童，只是老師當面，一時沒控制住。

等到多寶說出這句話，也漸漸安靜下來。情緒從激烈的委屈不平，變為欣喜。

“大師兄說的是。”

“老師回來，一切都過去了。”

卻有金靈聖母，亦是曾經的坎宮鬥姆，如今執掌封神榜的默認新天帝。似是漫不經心地拿出了封神榜，玩鬧一般，隨手動了幾個名字。

方才冷笑道，

“苦是苦過去了。可仇，不能就這麽過去。”

隨著鬥姆的動作，天庭鬥府，上一任天帝昊天，闡教廣成子、太乙真人等都不約而同感覺到熟悉的神魂撕裂之痛。各自在殿中疼痛哀嚎。

抖了抖封神榜上的名單，金靈聖母淡淡道，“僅僅這些，還不夠。”

遂拜教主，言，“師尊，弟子欲求一道聖人法旨。”

通天教主定定看了金靈聖母兩息，道一聲，“可。”

便揮手打出一道上清玉令予她。

金靈看了內容，笑起來，“老師知我。金靈謹遵聖人誥赦。”

眾截教仙：？？？

有那趙公明好奇的問，“金靈師姐向老師要了什麽誥赦？”

通天教主看看趙公明，不答。

卻是對鬥姆訓誡道，“你為天帝，仍應以造福生靈為本，不可因仇恨移了本心。可知否？”

金靈恭敬答，“弟子明白。”

教主點出了“天帝”，群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封金靈為新天帝的誥赦。

趙公明露出不以為意的表情，“鬥姆掌封神榜，又是我教大師姐，在天庭如今本來也跟天帝沒有兩樣吧。”

他後邊，不少人表示讚同，“我等悉聽大師姐之令。”

得到上清玉令的金靈聖母，冷然的面容上露出些笑容，搖頭道，“縱使我已掌了天庭實權，但有沒有上清玉令，效果還是不同的。”

今眾聖皆被道祖所囚，道祖又合了天道。此間唯有一尊聖人能做主。他們截教弟子的地位與封神後通天被囚紫霄宮時闡教弟子的地位就完全調換了。

求一枚上清令，一來是宣告她背後有聖人撐腰，足以借聖人之威震懾仙神。二來，也是借封天帝一事，重塑截教的聲威。

如同當初姜子牙封眾神奉的是“元始天尊誥赦”，那時便將闡教的聲譽推到極致。昔日闡教封神，今朝截教封帝。

正是金靈聖母所謀的效果。

旁的弟子或許不能完全明了金靈的謀算，多寶卻是明白的。

當初的截教掌教大弟子看著金靈聖母，眼中閃過一絲亮光。似喜似嘆道，“金靈師妹這些年長進不少。”

金靈聖母笑道，“大師兄謬讚。我有如今全賴那位魔祖相助，終是不及大師兄的。”

說到此處，她將目光投到通天教主身旁的嬋玉身上。之前金靈已是偷偷看了嬋玉多次，只是起先要拜見老師，又要說正事，才暫時壓下疑惑。如今說完了話，便代替同樣疑惑的截教仙人，問了出來。

“師尊，這位……是？”

大師姐開了頭，其他人，尤其是親身經歷了淩霄殿坍塌的，都憋不住了。

“我老早就想問了，一直不敢提！”

“看修為像是六合星君，但氣息又有些不同。”

“還未曾有機會感謝……”

聞得這些言語，通天教主輕笑起來，介紹道，“嬋玉是為師新收入門的弟子，爾等的小師妹。與那位異界來的魔祖並非同一人。”

沒有具體說異界魔祖的事，教主又轉過臉，對嬋玉溫聲道，“可見過你師兄師姐。”

嬋玉應了聲，遂壓下窘迫，大大方方行禮道，“六合星君鄧嬋玉，見過鬥姆娘娘，見過各位師兄師姐。”

眾截教仙互相對望了一下，皆是友好。

大多數應下，“小師妹好。”

有的做出心有餘悸的模樣，拍著胸口，“小師妹的樣子與那位太像，我還有點怵……”

“我也是。”

當真是熱鬧得很。

就連始終冷艷的金靈聖母也詫異了神情，恍惚自言自語道，“那位跟我說的時候我還不信，沒想到還真成了小師妹！”

碧霄好奇問，“說什麽了？”

金靈聖母擡頭看了眼教主，見教主和嬋玉都沒有要阻止她的動作，方才解釋道，“那位成聖後一直叫我師姐，喊老師師尊。我一時沒忍住，就問了她。她便答，提前叫上，待迎出師尊，再拜師便是。我那時以為是玩笑話，沒想到竟成了真的。”

她把那異界嬋玉的操作說出來，莫說其他弟子，就連上面的此界通天教主和嬋玉也深感驚嘆。

嬋玉回想起另一個自己講述的種種操作經歷，不覺噗嗤一笑，趕緊捂著嘴。低下頭，心道這話倒也真是她說得出來的。

聽見那輕笑，上清聖人回眸看去。正瞧見小姑娘眉眼彎彎，捂著嘴，不知是想起了什麽。只是眼眶好像還有些紅，怕是方才哭過。

他目光微閃，道不清心中情緒。好像受了她的感染，不自覺也帶了絲笑意。沈痛的心情稍稍緩和。

下方眾仙並未註意到這一幕。都感嘆追憶起那日淩霄殿和後來東海上的場景。有的驚嘆，有的感激。

若非那位異界來的魔祖，他們不知還要受多少年磋磨。

借因這份感恩，連帶著對和那位魔祖因緣頗深的新小師妹嬋玉，也好感極高。

唯有多寶如來，沈靜不語，目光含笑關註全殿。無意瞥到老師看小師妹的眼神，微微頓了一頓。若有所思。

又看了看開始熱鬧起來，回歸本性的截教仙。多寶上前一步，對通天教主一禮。

道，“老師，弟子也想求一道法旨。”

聖人定定看他，慧眼垂光。看到多寶以袈裟佛門打扮而來的時候，他就已有了猜測。

此刻依舊沒有問他要求什麽，只淡淡問，“多寶，你想好了？”

如來雙手合十，平靜答，“天庭執掌三界，佛門當興。具是定數。與其讓西方二聖提前歸來，不若由弟子做那佛門教主，與金靈師妹相互照應。”

又道是，“無當師妹，可堪大任。”

作為當初唯一逃過一劫的親傳弟子，無當聖母這些年一直隱居驪山。倒是未曾受太多挫折。

此刻聽了多寶的話，便慌了神，扯著多寶的手臂道，“大師兄你說什麽呢！現在老師回來了，沒有人再逼你去佛門了。”

多寶如來淡笑著，將視線投向了金靈聖母。

新天帝一把拉開無當聖母，威嚴道，“無當，多寶師兄說得對。”

又對多寶笑道，“大師兄一日為佛祖，天庭便一日是佛門的盟友。”

多寶含笑回望，微微頷首。“師妹放心。”

“師姐！”

無當聖母不敢置信地看著大師姐，“可是——”

“無當。”

淡淡的一聲喚，成功讓無當聖母消了音。只因開口的，是神色平靜的通天教主。

叫住了無當聖母，教主重新看向多寶，淡笑道，“你只管放手去做。若遇難處，莫忘了你還有老師。”

聖人的目光掃過整個大殿中的弟子，繼續道，“爾等，亦然。”

雲臺上，現清光萬道，瑞氣千條。大殿中，陰陽極氣流轉，五行靈光游弋。鋒銳的劍意映刻進每一個人心裏，是守護，亦是威震警示。

霭霭香煙，氤氳遍地。聖威之下，無一人再敢發出聲響。只聆聽聖人玄妙之音，道，

“凡碧游宮門下，無愧於本心，亦無懼於天地——本聖的劍鋒，很利。”

護得住你們不收欺負。

眾弟子皆俯首叩拜，心潮澎湃。在聖人之威下，一掃二百來年的晦暗不平。

“謹遵聖人訓誡。願，老師聖壽無疆。”

拜完了恩師，眾仙從後往前，便要各自退去。

卻有金靈聖母問了一句嬋玉，“小師妹可要回天宮鬥府？”

嬋玉搖頭，“多謝師姐掛念，我想跟著老師。”

金靈聖母遂點點頭，猶豫片刻，將一只乾坤袋奉上聖人，語聲微啞。

“弟子過往不懂事，有愧師尊的教導。這是弟子補交的作業……”

教主收下乾坤袋，語聲淡淡，“去吧。”

金靈聖母告退，往天庭的仙官正神具跟上她。

多寶如來臨走前給嬋玉留下玉符，叮囑道，“望小師妹好好照料老師。若有事，可隨時找我。”

說完便也退離。身著西方服飾的，皆自覺跟上如來。

再剩下的，則與強打精神的無當聖母一同退下。重建金鰲島上洞府。

待最後一名弟子離開正殿，聖人揮手關了殿門。

他本就重傷未愈，不過是勉強維持表面的好狀態。可先是為弟子之哭訴傷了情，最後為安他們的心，又強行動了聖道靈力。可謂傷上加傷。

等到所有弟子離去，便再也支撐不住，吐出一口血來。氣息萎靡。

“師尊！”嬋玉先前就一直提心吊膽，此刻見了聖人吐血，呼吸一窒。也顧不得什麽，忙湊過去，扶起他。

眼淚不受控地落下，“您這是何必……”

青衣的聖人輕輕咳嗽著，抹去嘴角的血跡。兀自將金靈聖母留下的乾坤袋中的東西倒出來，竟是堆積如山的書簡。

他抓著嬋玉的手，指骨捏得發白。

嗓音嘶啞，好似含了砂礫。

“萬遍黃庭，吾倒寧願，她一遍都不抄的……”

仍似舊時，無憂無慮。只因知曉老師不會真的計較，被罰了就想盡辦法的拖延。實在惹惱了，也有大師兄和其他師弟師妹幫忙求情。

那個時候，龜靈還在。金鰲島上群仙聚集。不似如今，來了又散。

就算碧游宮重開，終究也是回不去了。

他所能做的，唯有成為弟子的後盾，讓他們安心的各奔東西，放手施為。有仇報仇，有怨還怨。

作者有話要說：心痛痛，需要小天使的評論才能寫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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