嬋玉正走在一條向上的山路上。

山路崎嶇蜿蜒, 坡度陡峭。周遭所見，只有濃濃的迷霧。

嬋玉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開始走這條路，也不知道她為什麽要走這條路。只是隱約覺得到頂上就能得到自己所求, 心中有一股執念, 驅使著她不斷攀登。

又跨出一步, 她左側的霧中出現了玄都大法師的身影。

木簪麻履的青年帶著如沐春風的笑容, 對她喊, “小師妹走累了吧，過來嘗嘗這桑果, 是我特意給你摘的。”

“玄都”擡起手, 掌中拖一寶盒, 裏面置放著紫紅色的桑葚。只看一眼，就能想象出它的甘甜。

又來了！

明明是那麽誘人的師兄和水果, 可嬋玉卻皺起了眉頭。

道一聲, “多謝師兄，不必了。”

便繼續前行。

一步以後, 玄都消失在迷霧中。就跟她之前遇到的許多人——諸如陸壓、楊戩、多寶一樣。

所有人都在喚她, 想讓她偏離軌跡。仿佛只要偏一偏方向, 等待她的就不再是看不清前路的迷霧和崎嶇山路, 而是美酒佳肴, 諸多寵愛。

但嬋玉就是不願意。總覺得, 那些都不是她所求的。只有沿著這條路登頂，才是她真正需要的。

又走了一步，這次出現的是孔宣。

俊美無濤的清貴男子微微含笑, 問她，“你要去哪兒？”

嬋玉頓住，答，“我要去山頂。”

青年又問，“山頂有什麽好？”

嬋玉搖頭，老老實實作答，“不知道。”

孔宣輕笑出聲，眼尾的朱紅淡掃艷色，讓人見了便忍不住面紅心跳。

金玉之聲響起，他悠悠嘆道，“你走得太快，到前面就再也看不見我們了。”

再也看不見了？

嬋玉有些不舍，她目光遲疑，頓在原地許久。最終還是搖搖頭，邁開步伐。

道，“我去前面等你們。”

她有預感，自己已經走到了半山腰。只要堅持下去，就一定能登上頂峰。

一步，兩步，三步——

嬋玉的前方出現一抹紅色身影，如山岳矗立，渲染無盡的寂寞清冷。

這一次，不用對方開口，她便停下來。站在原處，楞楞地仰視那朦朧光影中的紅衣聖尊。

敬慕、依戀、感激，還有她無法分辨出的渴求與陌生的情緒。讓她僅是癡癡望著那人背影，便油然而生無數歡喜繾綣和淡淡的憐惜。

“師尊——”

那紅衣的青年轉過身，墨發隨風而動，劍眉入鬢，目光深邃，如觀滄海。

他擡起手，眼中微微含笑，對嬋玉道了聲，“徒兒過來。”

嬋玉差一點就想舍棄自己的道路，朝著通天所在的方向邁開腳步。

臨到邁步之時，腦海中突然浮現出西岐城外通天化出周天星辰大陣時的場景。

太陰太陽二星淩駕諸天星辰之上，為尊為主。她與聖人並立於眾仙之上，仿佛就能感知到那等睥睨氣概，觀萬物眾生如觀螻蟻。

可是出陣以後呢？沒有了聖人的垂憐，她依舊是小小太乙金仙，修為在眾師兄師姐之下。

太陰至高無上之位，不過是一時風光的假象。回歸現實，她亦不過是附屬小星的一顆。每每在臺下拜見聖尊，所隔看似只有幾個臺階，實質卻是天壤之別。

她默默收回了差點偏移的步伐，“我不能。”

青年沒了笑容，目光平靜，好似超脫於九霄雲外。

他道，“高處很寂寞。”

“我知道。”

那低沈的嗓音繼續言，“若有你陪伴，便不寂寞了。”

嬋玉心中一顫，恍然有什麽從未理解過的感情在心間迸發。可她不知那感情叫什麽，只覺得不再是單純的對師尊的敬愛。

過往種種在腦中掠過，她擡起頭，認真又堅定。

“正是想真正陪伴師尊，我才不能過來。”

“師尊，應在山巔等我才是。”

說罷，不再留戀通天一眼，埋頭繼續沿著自己的道路往上攀登。步伐比之先前，更加穩健。

迷霧之外，三道紫氣光影正被緩緩抽取絲絲紫氣，投入迷霧中的嬋玉身上。

“真是個癡兒。”紫氣之一癡癡嘆道。

“你再感嘆，等她到了山巔，咱們就完了！”紫氣之二雌雄莫辨，似是最初的愛戀。

前者嘆息，“我們不早就完了嗎。”

“你閉嘴！我不想跟你個傻子說話。”愛念轉向另一方，“欲，你怎麽不說話？認命了？”

紫氣之三震了震，它是被抽取得最快的一個，只有其他兩個一半大小了。暴躁咆哮，“認命？我都快氣瘋了你沒看出來？吃了我就算了，反正我本來也是紫氣。

但是放著那麽有多美男的愛欲之道不要，竟然一心只欲求聖道求一人！這絕對是我見過最差的修魔者！”

愛念言，“冷靜，你看看我。都把速成的虛假之道告訴她了，她還能陰差陽錯選中第一條真實的道路！我才是要氣死了。”

片刻後，一直緩步上行的嬋玉前方突然出現一道無形的屏障，濃濃霧氣擋住了她，不得存進。

愛欲癡三念大喜。

“她停了！她過不去了！”

“我知道了，她雖有癡念執著，到底閱歷太少，未曾真正明心見性，連自己所求到底為何物都沒想明白。哈哈哈哈太好了！”

“這是機會！我等還能阻她一回。”

“走走走！”

嬋玉用手推了推前面的屏障，不明白走得好好的，怎麽突然就被擋下了。

正困惑間，周遭迷霧山路盡消失不見，三個紫光魔王神念出現在她的眼前。

愛念言，“你還沒有達成條件，是通不過去的。”

嬋玉便問，“要什麽條件？”

愛念笑道，“我不是告訴過你速成之法嗎？首先，你要找個看得順眼的人。”

欲念緊隨其後，“結不結成道侶無所謂，多來幾個也可以。總之要放縱欲望，釀釀醬醬，從肉到靈。”

癡念道，“越是癡執，越是進展神速。”

愛念結尾，“最後殺夫證道，這屏障不擊自破。”

嬋玉：……

“打擾了，告辭！”

她信以為真，退出識海。

確是沒想到紫氣也能誤導人，走歪路。

鴻蒙紫氣，又可稱大道之基。每一縷紫氣都蘊含不同的大道之理。

正常的鴻蒙紫氣，如同一個裝滿財寶的箱子。箱子設了密碼鎖，破譯密碼，就能得到裏面的財寶。

而嬋玉這縷紫氣，卻因魔祖羅睺的騷操作。將之分散投入七大天魔王的神念養蠱。紫氣受魔王神念滋養壯大萬年，在魔王死後回收時，可覆刻了魔王的神念意識。

如同寶箱有了自我意識，雖然不能動彈逃跑，卻能開口誤導想要開箱子的人，給他錯誤的密碼。

造成這樣的情況，莫說嬋玉，便是那將紫氣一分為七的魔祖羅睺都沒有設想到。也使得他在將來的大戰中吃了不曉的虧。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卻說嬋玉退出意識海，元神覆位，從入定中醒來。

睜眼一看，卻已回到了碧游宮自己的寢殿。還沒來得及想別的，一道紅衣身影已憑空出現在她眼前。

“師尊！”

聖人含笑向她走來，稍一打量，微頷首道，“七年閉關，大羅金仙中期，不錯。”

“大羅金仙？”嬋玉一怔，內視探查。感三花盛放，五氣匯通，亦可通曉乾坤之妙，凝聚浩瀚真元。

與太乙金仙大不相同。

她一時驚喜，連紫氣給她出難題的困擾都消散了去。見通天教主已走到雲床邊上，便從雲床上半跪起身，撲進教主懷裏，歡喜道，“師尊！徒兒是大羅金仙啦！”

通天被她親昵抱住，身子微僵，卻是擡手攬住她的後背，輕輕拍了拍。

“嗯，不錯。”

認可了這麽一句以後，又試探地問，“你入定前……可有感覺什麽異樣？”

通天真正想問的，是她那時的舉動是否是想起了醉酒的記憶。雖然按理說，不成聖嬋玉是破不了他的神通的。但是，萬一呢？

萬一她想起來了，此時的親昵又是什麽意思？接受，還是不接受？

嬋玉聽得通天問話，從他懷裏探起頭，仔細回憶了一下當時的情景。卻是不由自主地偷眼看了看近在咫尺的聖人。

那眉眼，那輪廓，那脖頸和凸起的喉結。無一不讓她心生渴求。

也不明緣由，就只是本能渴望親近，想要跟師尊再靠近一點。

且癡迷，且眷戀。

她如實回答，“沒有什麽異樣，就是差點摔了一跤，然後就入定了。跟紫氣沒談攏，又出來了。”

一邊說，一邊稍稍仰頭，順應內心的渴望。似是不小心湊得太近，她微微扭頭，唇瓣擦著青年的下顎輪廓，一碰即走。

接著就拉開距離，面對通天看過來的目光，乖巧無辜，一臉坦然。

通天：……

又是意外？

意外吧，小徒弟既然什麽也沒想起來，怎麽可能有旁的心思。想是從小親近慣了，不小心而已。

他心中遺憾又釋然，卻是完全沒註意到少女垂下頭所掩蓋的雀躍。

嬋玉：師尊滑滑的，碰到了，好開心！好像沒被發現，下次再怎麽不小心一下呢？

既然知道了嬋玉沒有記起來醉酒的場景，一切都屬於意外。通天躁動了七年的心緒在遺憾中稍稍恢覆平和，拍拍嬋玉的肩膀，讓她坐下說話。

嬋玉只好松開師尊，乖巧坐在一旁。

離遠了一些距離，不抱著她，教主才有心思關切地問嬋玉的修為問題。正經提問道，“你說和紫氣沒談攏是什麽意思？可是參悟中出現了疑惑？”

嬋玉默默數著自己跟師尊之間的距離，跟心裏的渴望相比，對紫氣倒是沒那麽在意了。

眼珠子轉了轉，靈光四溢。有了想法。

她便答道，“那三絲紫氣，在徒兒意識中具現出魔的形態。一為愛念，讓我找個道侶。”

說著，往前挪了挪位置。跪坐的膝蓋已然貼近到青年身側挨著。

嬋玉的心思全在動作上，可通天的註意卻全部被她的話語牽走，完全註意不到她的動作。

原本平息的心緒因為這個詞再度躁動起來。身子繃緊，眼光望著屋頂，都不敢看小徒弟一眼。

“道，道侶？為何，要找道侶？”

嬋玉覺得師尊的狀態好像有些奇怪，卻也沒多想，還按自己的步驟試圖滿足和師尊親昵的念想。

便繼續道，“欲念說，要找道侶釀釀醬醬，從肉到靈，放縱欲/望。”

說著，她靠上聖人的肩膀，疑惑地仰頭問，“師尊，什麽是從肉到靈，放縱欲/望？”

通天：……

語聲虛弱，“你先繼續說。”

嬋玉“哦”了一聲，實施最後一個步驟，重新蹭進聖人懷裏。靠著聖人的肩頭，嗅著上清淡雅清冽的香味，一本滿足。

隨意答道，“然後就是殺夫證道，於愛與癡中得什麽清醒突破……唔，沒記清楚。

殺夫證道什麽的，完全不可能呀。徒兒連道侶都沒想過要找，更不會殺夫證道了。所以談不攏，就醒了。”

通天艱難地低頭看著懷中懵懂無知的少女，內心實在難以平靜。

恍惚聽見惡屍玉宸神識中叫囂：快說呀，說你可以呀！聖人不死不滅，要能成道侶捅一刀怕什麽？

青萍也不沈默了：本尊謀劃一番，未嘗不可。

通天：……你們閉嘴！

作者有話要說：解釋一下，嬋玉目前的狀態是，感情上愛了，理論缺乏，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麽。然後被癡欲驅使，會主動撩師尊渴望親近。但是又害怕被發現是故意的，所以努力作出意外的樣子。只撩，不娶！就是這樣！

我也不知道這樣寫好不好，改了幾次，不行再改吧。。

求評論嚶嚶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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