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 公社來人，通知許家兄妹可以去學校讀書。

鎮上的小學有兩所，一所在鎮西, 一所在鎮東, 兄妹兩要去的是鎮東的新鄉小學。

這會的小學只有五個年級, 新鄉小學每個年級只有一個班, 每個班二三十個學生，全校加起來也就不到兩百個學生，和未來動輒幾千人的學校完全沒法比。

許家兄妹頭一天去學校時, 還是公社的一個姓趙的副主任開車來村裏接他們去的, 將一切安排好, 親自將兄妹兩交到老師手上才準備離開。

走之前，趙副主任還問許青青:“來的路記住了嗎？放學用不用讓人過來送你們？”

“謝謝, 我記住了, 不用送。”從村裏到鎮上確實有點遠，不過路線並不覆雜, 許青青並不想再麻煩他們。

趙副主任點點頭，讓他們有什麽問題就找老師後, 轉身離開。

一年級的老師是一位三十多歲的女老師, 之前就大概知道這兩個孩子的情況, 心裏憐惜的同時, 本來還有些擔心沈康平在班上會不會影響其他學生, 但這會一見面, 見高高瘦瘦的少年穿著一身軍裝款的新衣服，看起來別提有多精神，頓時放下不少心來。

李老師推了下眼鏡後，語氣溫和：“我姓李, 以後就是你們的老師。”

“李老師好。”

許青青說完，拉了一下身旁的沈康平，他也跟著學舌了一句：“李老師好。”

兄妹兩長得本就好看，穿著一身新衣服，看起來整潔又精神，又這麽有禮貌，哪個老師不喜歡這樣的學生，於是李老師親自帶著他們進入教室。

班上已經來了不少孩子，都是今年的新生，正好奇地東張西望。

這會孩子讀書都讀得晚，所以明明是一年級，班上的孩子看著都不小，自然也就不會出現離開家長哭鬧的情況。

大概是人還沒有齊，李老師把他們帶進來後就又出去了。

而教室裏的孩子，在老師進來時安靜了一會，好奇地看了兄妹倆一眼後，漸漸又吵鬧起來。

“哥，咱們坐這裏。”許青青又不是真小孩，自然不會怕人看，在教室裏掃了一圈後，找了個中間的位置拉著沈康平坐下來。

沈康平從早上坐車從村裏出來時就一直有點緊張，直到現在還緊緊拉著許青青一只手不放。

他看著這個陌生的房子，還有裏面吵吵鬧鬧的陌生人，忍不住問：“妹妹，我們什麽時候回去？”

“等放學我們就回去，回去後給你吃好吃的好不好？”許青青安撫一句後，為了轉移他的註意力，將手伸進書包裏，拆了一顆糖飛快塞進他嘴裏。

沈康平含著嘴裏甜滋滋的糖，漸漸放松下來。

過了一會，又進來幾個孩子，班上的位置基本上坐滿後，李老師再次進來。

第一天上學，李老師自我介紹完，又讓班上每個人都自我介紹一遍。

許青青之前就猜到會有這一出，所以提前教過沈康平，不過等真輪到他時，還是有點替他緊張。

“大家好，我叫沈康平，今年十二歲，來自楊樹村。”沈康平站起來，按照妹妹教過的念完後，坐下來看著她。

“很棒！”許青青伸出大拇指，無聲地誇了他一句。

得到誇獎的沈康平立刻笑起來，對這個陌生的地方也沒那麽排斥了。

其他孩子多少都有些緊張或者不知道怎麽介紹自己，對比起來，顯然是許家兄妹表現的更亮眼。

李老師頗為意外地看他們一眼，隨即開始發書。

今天不算正式上課，李老師將書發完，告訴孩子們要愛護書籍，又講了一下課堂上的規矩以及接下來上學放學的時間問題，提醒他們明天不要遲到後，就直接宣布放學。

許青青見其他學生聽到放學就往外跑，把書裝進書包裏後，也拉著沈康平一起離開。

這會還沒到中午，從學校裏出來後，許青青猶豫一會，還是決定在鎮上逛逛再回去。

兄妹倆只有一個書包，是一個花布書包，這會正在沈康平身上背著。

沈康平認路還是沒問題的，尤其是過來時，許青青怕自己忘記路，還特意讓他幫著記著點，這會發現走的不是回去的路，他趕緊道：“妹妹，走錯了。”

“我們先不回去，我想在鎮上逛逛。”許青青道。

從學校離開後，附近就是幾條街道，街兩旁都是青磚瓦房，路上偶爾會有幾輛自行車路過，並不算很熱鬧。

許青青好奇地打量著周圍，不知不覺走進了一條居民巷子裏。

“汪汪汪……”

發現走到居民區後，許青青正準備原路返回，不知道從哪冒出來一條大黑狗，沖著她狂吠起來。

她本來就有點怕狗，嚇得直接拉著沈康平跑起來。

碰到狗時你不跑還好，一跑狗必然會追上來，許青青發現以後，跑得更急，不小心被石頭絆倒，沈康平拉都沒來得及拉住她，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摔倒在地上。

“妹妹！”沈康平見她摔了，第一反應就是去扶她起來，完全忽略已經追上來的狗。

“汪汪……”

那狗也不知是發了什麽瘋，竟然還要撲過來，眼見兄妹二人其中一個可能會被狗咬到時，一個大掃帚打了過來，兩下將狗趕走。

“沒事吧？”

許青青聽到聲音擡頭，就看到一個四五十歲的女人帶著點關切看著他們。

雖然年紀看起來不小，手裏還拿著把掃帚，但女人的氣質看起來卻很好，一看就是受過良好的教育。

“謝謝嬸子，我們沒事。”許青青在沈康平的攙扶下站起來。

“什麽嬸子，我今年都快六十了，該叫奶奶。”女人笑著說了一句，想到方才好像看到她擦破膝蓋了，招呼道，“來我家休息一會，看看是不是傷著腿了。”

許青青本來不想麻煩人，但她實在太熱情，最終還是跟著她去了。

女人家就是旁邊的一座帶院子的兩層小洋房，她說自己姓胡，讓許青青叫她胡奶奶。

“您家裏可真漂亮。”許青青跟著她進門後誇了一句。

小洋房裏布置別致，即便放在現代都不算差，反而別有一番風味，許青青看到這座房子，都有點遺憾自己沒有穿到鎮上。

不過，想到沒幾年就會到來的那十年動蕩，她又覺得，鄉下環境差是差了點，但好歹安全。

胡奶奶聽到她的話，笑著道：“這算什麽，我家以前比這更漂亮。”

隨口說了一句後，她就開始幫許青青檢查傷口，發現只是膝蓋上輕微擦傷後，拿沾水的帕子幫她清理了一下。

“謝謝胡奶奶。”許青青道謝後就準備離開。

胡奶奶卻是泡了糖水出來留了他們一留，然後和他們聊起天來。

跟兩個孩子又能有什麽好聊的，左不過是說一些生活上的瑣碎事。

不過，許青青從她的話語中，還是聽出點什麽，知道她大概是因為成分問題，平日裏沒個能說話的人，於是耐心傾聽起來，偶爾才應兩聲，讓她不至於唱獨角戲。

“看我，人老了廢話也多了，你們快回去吧，免得家裏人擔心。”直到快中午時，胡奶奶站起來送客。

本來是想拿點什麽送給兩個孩子的，但今時不同往日，不說她現在根本沒經濟來源，都是在吃老本，眼下就是她有錢，也沒地買吃的，最終只能把家裏剩下的半包糖給他們。

本來就是受了她的幫助，怎麽好意思再要她東西，許青青自然拒絕。

胡奶奶自嘲道：“送半包糖確實寒磣了點，不過我現在也拿不出什麽好東西，你們別嫌棄。”

許青青想說她本來就沒必要送東西給他們，哪有什麽嫌棄不嫌棄的，但想到大概是她習慣了這般做派，最終還是道謝後收下來。

“謝謝胡奶奶，我下次過來請你吃我們村分的魚。”

“那感情好，我都很久沒吃魚了。”胡奶奶笑著道，不過看她的表情，似乎並沒有當真。

許青青帶著沈康平從她家離開後，回頭看了眼那座小洋房，不免又想起未來那十年來。

看起來，胡奶奶現在的日子似乎過得挺孤單，但若真到了那十年，以她的成分，迎接她的怕才真是地獄……

曾經聽認識的老人講過那十年的故事的許青青搖搖頭，甚至不願多想。

二人原路返回後，許青青想著鎮上也沒什麽好逛的，準備回村裏去。

“妹妹，你看那！”兄妹倆從居民巷出來後走了一段，沈康平忽然指著一處道。

許青青順著他的手看過去，發現原來是他看到供銷社裏的玻璃櫃，被裏面的糖果、餅幹給吸引。

她還沒見識過這個年代所特有的供銷社，於是拉著沈康平走進去想見識見識。

供銷社裏除了少得可憐的幾樣吃食，其他都是一些日用商品。

櫃臺後的店員是個二十多歲的姑娘，看到兩個孩子進來，大概是因為沈康平身上的書包，笑著問了一句：“這麽早就放學了？”

許青青點點頭：“今天還沒正式上學所以放得早。”

發現店員並不像曾經看過的一樣態度高傲看不起人，許青青忍不住問：“這個糖和餅幹多少錢？”

玻璃櫃裏的糖是用一種油紙包裝的糖果，油紙看起來有點透明，隱約能看到偏橙的顏色。

“有錢還不行哦，你家裏人有沒有給你糖票？”女店員問。

許青青並不缺糖和餅幹吃，只是好奇而已，如果不要票她就買點嘗試一下了，見一定要票才能買後，便帶著沈康平離開。

鎮上最吸引人的地方，除了供銷社，大概就是飯店了。

走著走著，路過飯店門口的兄妹倆又被飄出香味的飯店給吸引。

看來找機會還是得搞點票。

去飯店遲到自然也是要票的，許青青帶著沈康平從門口離開後，忍不住想。

倒不是饞飯店的飯吃，畢竟這會物資缺乏，飯店做的真不一定有外賣好吃，主要是外賣的吃食太精細，沒辦法拿出來，偶爾肯定還是需要票買點這個年代的吃食或是用品。

出了鎮後，還要走上一段路才會到村裏，許青青走著走著就覺得累了，招呼沈康平在路邊坐下來後，見周圍半天都看不到一個人影，有點餓的她想點份外賣吃了再走。

繼續觀察一會，發現確實沒人會路過後，許青青拉著沈康平鉆進路邊的林子裏，然後背著他點外賣。

許青青忽然有點想吃漢堡，不過肯德基之類的有點貴，最終還是選擇便宜的華萊士。

這家常年有活動，她點了兩個香辣雞腿堡、一份薯條、一對香辣雞翅、兩杯可樂，滿減後也才三十塊錢不到。

“康平，過來吃好吃的。”拿到外賣後，許青青招呼道。

之前在家裏時，沈康平還不會多想，這會見她突然拿出一袋吃的，不由問起來：“哪裏來的好吃的？”

“前面有家店，在那裏買的，快吃吧，冷了不好吃。”許青青隨口找了個借口後，拉著他坐下來。

沈康平往她方才過來的方向看了一眼，很快就被漢堡薯條的味道給吸引，完全沒空再多想。

許青青把一個漢堡打開讓他吃後，自己也迅速拆開另一個漢堡大口咬下去。

松軟的面包，外酥裏嫩微辣的雞腿肉配上裏面的醬料，令很久沒吃過漢堡的許青青覺得很好吃。

啃了兩大口漢堡後，怕薯條軟了的她空出一只手將薯條倒進原本裝漢堡的盒子裏，又將番茄醬撕開倒進去。

番茄醬的香味酸酸甜甜和薯條的香氣混在一起，讓原本雙手捧著漢堡正吃得起勁的沈康平不由低頭看過來。

等見許青青拿著薯條吃了一根又一根，他忍不住也伸手捏起一根送入口中，那鮮香酸甜的口感頓時令他眼前一亮。

許青青連吃了好幾根薯條後，低頭咬了一口漢堡，隨即又端起可樂來了一口，頓時有種過癮的感覺。

她都吃得那麽香，沈康平就更不用說，一手漢堡一手薯條，低頭再來上一口可樂，吃得眼睛都彎起來。

許青青胃口小，解決完一個漢堡吃了幾根薯條就已經飽了，於是端著可樂慢慢喝起來。

她不吃後，沈康平進食的速度瞬間加快起來，先吃完手裏的漢堡，又端起裝薯條的盒子，吃得連一滴番茄醬都沒剩下，最後拿起那對辣翅，哢嚓哢嚓啃得香得不行，就連骨頭都咬開了。

全部吃完後，他又端起可樂一口喝幹，連底下的冰塊都倒進嘴裏嚼了。

吃飽喝足以後，許青青坐著休息一會，等把垃圾收拾好，和他繼續往村裏走。

吃飽了有力氣，二人邊走邊聊，偶爾再你追我趕一下，不知不覺就回到村裏。

村裏人看到他們回來，免不了關心幾句。

許青青一一回答後，拉著沈康平一起回家。

回到家裏後，許青青想了一下，從書包裏將課本拿出來，準備先給沈康平開個小竈。

小竈還沒正式開始，小花她們幾個忽然過來了，好奇的問她關於學校的事情。

許青青簡單介紹一下後，小花看著她手邊的書，語氣透著點羨慕：“真好啊，要是我也能上學就好了。”

她們本來就是該上學的年紀，許青青聽到這話，覺得心裏很不是滋味。

可她也知道，現在村裏的情況，連溫飽都成問題，明顯不可能會送孩子去讀書，尤其還是女孩子。

“你們想學的話，等我學會以後教你們好了。”許青青想了一下後道。

小學一年級的課程，對她完全沒難度，不過剛入學，她也不可能立刻跳級，所以空閑時間還是挺多的，教沈康平時順便教一下她們完全不成問題。

“真的嗎？”

“當然，只要你們想學。”許青青點頭道。

見她真的願意教她們，小花幾個都高興地笑起來。

當天晚上，許青青躺在床上，不知不覺又想到了十年動蕩。

她努力回憶以後，掰著手指頭算了一下，發現還有六年。

六年……

想到倒那時候，高考就會取消，許青青糾結要不要在那之前把書讀完，然而六年從小學跳到大學畢業，時間太趕了不說，那個特殊時間，對文化人也不友好，似乎又沒必要。

頭疼，算了，還是順其自然好了，了不起等恢覆高考後再考慮讀大學的事，反正那會我也才二十三四的樣子，放在現代是有點大了，但據說第一批大學生，很多都是結婚生子後的，二十多歲似乎也不算什麽……

許青青亂七八糟想了一通，終於慢慢睡過去。

第二天早上，天還沒亮她就起來了，洗漱完後，帶著沈康平一起出門。

頭一天走路去學校，許青青怕遲到，早餐都是準備的面包、牛奶和沈康平在路上邊走邊吃的。

以前在現代時，總是看到關於貧困山區的孩子上學有多不容易的報道。這會親自經歷，許青青才知道究竟有多難。

得虧這是夏天，要是冬天……許青青都不敢想她起不起得來。

“妹妹，我背你。”沈康平吃完面包牛奶後，見妹妹越走越慢，在她面前蹲下來。

昨天晚上想事情睡晚了，今天又起得太早，許青青是真有點精神不濟，看著面前並不算寬厚的肩膀，猶豫一會後問：“你不累嗎？”

“不累。”沈康平搖搖頭，見她不動，伸手將她往自己背上拉。

許青青是真有點走不動了，順著他的力道趴到他背上後道：“那你要是累了就放我下來。”

“我不累。”沈康平說完，直接背著她小跑起來。

“你慢點。”許青青怕他累著或摔著，趕緊拍著他肩膀提醒。

沈康平卻是調皮的笑起來，非但不停下，反而跑得更快，直到真有點累了，速度才終於慢下來。

許青青趴在他背上，直到這會，才突然覺得，有個哥哥其實也不錯。

“妹妹我跑得快不快。”沈康平語氣透著快活。

“快快快，你真厲害。”許青青順著他的話誇了一句，從兜裏掏出一顆糖塞進他嘴裏。

沈康平將糖頂到腮幫子含著後道：“妹妹也吃。”

許青青不像他那麽喜歡吃糖，不過聽到他的話，還是也拆了一顆糖送入口中，草莓味的糖果，吃起來特別甜。

二人到學校時，班上已經坐了不少學生，有個別學生正在吃早餐。

“……這是我爸爸從飯店買的大包子，裏面有好多肉，可香了！”

有個小女孩在炫耀自己的早餐，惹得周圍的同學發出羨慕的聲音。

許青青看到以後，心裏覺得有點好笑，不過也沒說什麽，沒想到，那小丫頭竟然還特意跑到她面前來：“你叫許青青是嗎？你想不想吃肉包子？”

許青青原本以為她是過來炫耀的，不過也懶得和一個小丫頭計較，便只搖搖頭表示自己不想吃。

“你為什麽不想吃？”小丫頭不高興道。

許青青道：“因為我已經吃過了，現在不餓。”

“那你可以留著中午吃。”小丫頭說完，把手裏的包子掰下一半遞給她。

許青青看著面前的包子，發現事情和自己想的似乎不一樣，好奇道：“你幹嘛要請我吃包子？”

與此同時，她心裏忍不住想，難道是這個小丫頭想要和她交朋友？

不過，兩秒後，她就發現是她想多了，因為那個小丫頭說：“包子給你，把你的哥哥給我好不好？”

嗯？

許青青聽到這話，一時都不知道擺出什麽表情好。

反倒是坐在她身旁的沈康平，發現有人想用包子換自己，立刻瞪過去：“你走開！妹妹才不吃你的包子！”

許青青見他都有點想跳起來打人了，趕緊轉頭安撫了幾句，又塞了顆糖到他嘴裏後，才哭笑不得地轉頭：“人是不可以換的，包子你自己吃吧。”

說完，她按耐不住好奇心：“你自己沒有哥哥嗎？為什麽想換別人的哥哥。”

“我哥哥醜，你哥哥好看。”小丫頭見她不肯換，失望地收回手。

許青青聽到這個回答，轉頭看了眼自家長得確實好看的少年，不由彎起唇，覺得顏控這種生物，果然哪個時代都不缺。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8-31 19:58:00~2020-09-01 20:24:5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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