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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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澹見到簡路瑤，是第二天，在鎮上的醫院，杜將進不放心的跟著一起來了鎮上，抵達後他去水果，宋澹一個人，進了嘈雜混亂的四人間病房。
簡路瑤睡靠門的那一間，白著臉，一個人躺著，床邊沒人守。
宋澹走過去，站在床邊，盯著簡路瑤看了好一陣。
簡路瑤一動不動，除了呼吸起伏外，毫無聲息。
“你是她誰啊？”隔床的一個大媽問。
宋澹緩過神，帶上禮貌笑容道：“她朋友。”
“哦哦。”大媽坐起身來，很是話癆，“你能來看她，說明你心地好啊，不像她家裏人，嘖嘖嘖。”
宋澹垂眸，想起了過來之前，她打的一個電話。
她從學校那裏查到了簡路瑤的生源地，然後抱著試試的態度，給村書記打了電話，問簡路瑤在不在家。
然後村書記說了一個嚇得宋澹幾乎死過去的消息，她說，簡路瑤在家門口的魚塘跳水自殺了。
宋澹往鎮上趕來的路上，才發猛然覺自己之前的猶豫有多可笑。
那個人明明如此重要，而她還在畏縮，直到自己將要失去了，她才反應過來恐懼。
人總是這樣，得到的機會擺在眼前的時候，卻被自以為的理由囿住腳步，等到擦肩錯過了，才恍然驚覺自己那缺乏勇氣的樣子有多愚蠢。
宋澹覺得自己應該理智，但情愛之事，本就屬於理智之外。
“她家裏人呢？”宋澹回過神，拉住簡路瑤的手，有些涼，但仍舊溫軟，這讓她安心不少。
大媽瞄了一眼門口，八卦著說：“在另一頭，照顧一個男人呢，聽說那男人被這女娃子拿鉛筆捅了臉，現在鬧著要錢呢。”
宋澹配合地問道：“怎麽回事？”
大媽興致勃勃地描述起來。
她一共說了兩個版本，一個版本出自於簡路瑤的奶奶，說簡路瑤潑辣歹毒，無緣無故的傷了人；另一個版本來自於要錢未果的蔣老三，說簡路瑤奶奶原本答應嫁孫女，結果婚沒結成，還挨了捅，現在聘金要不回來不說，還白攤了一堆醫藥費。
大媽說完，又嘖嘖嘖了幾聲，補上一個她認為的版本：“我看就是這女娃子的奶奶要賣孫女，孫女不幹，才傷的人呢……”
宋澹道了聲謝謝，拉過一張落了漆皮的凳子，坐在病床邊上。
大媽打量著宋澹，看她衣著光鮮，氣質不俗，忍不住那顆八卦的心，開始問宋澹做什麽的，住哪裏的，結婚沒……
宋澹回了幾句話，心裏有些煩，後來大媽的幾個問題她都只是回了一個淡薄地微笑，不回答，大媽也不好逼問，安靜下去。
杜將進這個時候來了，拎了水果，東西還沒放下，一個年輕男人也跟著走了進來，看到宋澹和杜將進，楞了兩秒。
隔床的大媽敏銳地立馬坐直了身體，睜大了一雙看戲的眼睛。
簡路星看著一身有錢人氣質的宋澹，腦筋飛快的明白了過來，他記得那次去學校，簡路瑤同學說的話。
說簡路瑤勾上了一個有錢女人。
簡路星回身往走廊另一頭快跑了幾步，扯開嗓子喊：“奶奶！奶奶！”
杜將進不明事態，還以為對方是喊人來接待，沖宋澹說：“路瑤家裏人還挺熱情的啊……”
宋澹寒著一張臉，一言不發。
杜將進感覺到事情覆雜，正要說話，又見床上的簡路瑤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他急忙擡手一指：“醒了！”
簡路瑤翻下床，鞋子也不穿，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沖出了病房。
“瑤瑤！”
宋澹立馬追了出去。
簡路瑤跑得極快，拐下樓梯，眨眼間就沒了影，宋澹踩著高跟鞋，本就追不上，簡路瑤的奶奶這個時候又躥了出來，一把抓住宋澹的手臂。
“你就是那個女朋友吧！”
宋澹冷臉看著她：“放手。”
奶奶仗著一張老臉皮，潑蠻道：“簡路瑤的事情，你負責不負責？”
宋澹眼神淩厲，極具魄力：“我再說一遍，放手！”
奶奶有些被震住，力道一松，宋澹揚手揮開她，冷冷道：“簡路瑤的事情我負責不負責，輪不到你管，但她自殺的事情，你，必須給我負責。”
奶奶徹底被嚇住了，眼前這個女人貴氣逼人，不知道是不是有關系的了不得人物。
“她自己跳的，關我什麽事！”奶奶哽著脖子吼，“她還拿著刀，砍了她爸爸咧！”
宋澹懶得和她廢話，直接喊：“杜將進，看著他們，等我把簡路瑤找回來了，再慢慢和他們算賬！”
“算什麽賬？你什麽意思？”奶奶被嚇得跳起來，“都是簡路瑤的錯，你跟我算什麽賬？”
宋澹看都不想看她，追著簡路瑤跑走的方向下樓。
簡路瑤早沒了蹤影，宋澹又不熟路，一路詢問找人。
她火急火燎地找了半個小時，最後在一個池塘邊，找到了簡路瑤。
她穿了一身又舊又皺的病號服，挺立在水邊，頭發亂糟糟的散著，像顆被揉殘了的蒲公英，隨時隨地都會被風卷走。
宋澹紅了眼睛，小心地輕聲喊她：“瑤瑤……”
簡路瑤盯著池塘發綠的水，啞聲說：“你來幹什麽？”
宋澹輕輕走過去，想抱她，簡路瑤立馬躲開了，她紅著眼睛，倔強而怨恨地盯著宋澹。
“對不起……”宋澹說著，還是牢牢地抓住了簡路瑤冰冷的手，兩手握住，護在胸前，眼眶濕潤地又說了一遍，“對不起。”
簡路瑤臉上繃著表情一下子碎開，露出委屈和脆弱來，她哽咽地哭著說：“不是分手了嗎？你為什麽總是還要來找我？”
宋澹道：“我哪裏說過要分手了？”
簡路瑤扭開頭，另一手胡亂抹了淚：“短信。”
宋澹解釋說：“我短信說的是分開一段時間。”
她又走近了幾步，把簡路瑤擁進懷裏，給她解釋為什麽會有那條短信，隨後又立馬表示，她不會和簡路瑤分開，而是要把她接進家裏去住。
她們正式同居。
“瑤瑤。”宋澹捧著簡路瑤的臉，指腹擦過她側臉，“我以前覺得，成熟的愛情應該是理智又克制的，它應該把生活與未來的方方面面都考慮清楚，但現在我知道是我錯了。只有生意才需要被考慮得那麽清楚，愛情只要喜歡就夠了。”
簡路瑤哭著搖頭說：“可是我有病，我抑郁，我還是個瘋子，我把我爸爸砍了，我還想殺了他和我奶奶，現在都想。”
宋澹擦掉她臉上的淚：“我以前也有過你這樣的念頭，那不奇怪，恨別人的時候，本來就恨不得他死。告訴我，你在家裏發生什麽事情了？”
簡路瑤不說，她覺得說了也沒用。
宋澹溫柔又堅定：“告訴我，我給你撐腰。”
她溫言軟語地輕哄，簡路瑤最後還是在那溫柔可靠裏把事情說了。
說了她母親的死，說了她奶奶要對她做的事，說了村裏人對她母親遭遇的冷漠旁觀……還說了她自己的陰郁殘忍，她想報覆，也想自殺。
宋澹牽著簡路瑤的手，告訴她，她母親的事情，一定會還她公道。
簡路瑤不知道該不該信，她很悲觀，她覺得沒希望的，什麽都沒希望。
宋澹沒避開她，打了一個電話給宋言律的父親，通了以後，她直接道：“顧鎮，我求你幫我一個忙，你幫不幫。”
簡路瑤不知道顧鎮是誰，但那個“求”字讓她心裏一顫，急忙看向了宋澹。
宋澹沖她溫柔的一笑，對著電話沈穩道：“讓市局長過來，親自幫我查一個二十年前的舊案。”
掛了電話，宋澹帶簡路瑤去買鞋，她光著腳跑出來的。
鞋子買好，市局的電話也來了，宋澹讓簡路瑤坐在鞋店裏等她，自己在門口把事情簡單地說了一遍，隨後又帶簡路瑤去買一身衣服，把病號服換下來以後，再直接去鎮警局報案。
簡路瑤很恍惚，她不安地拉緊了宋澹的手：“真的查得出來嗎？都那麽多年了……”
宋澹穩聲道：“你母親的死因或許查不出來了，但她被拐賣的事情，一定可以。”
至於接到了市局通知的鎮局長，是如何兢兢業業接待宋澹和簡路瑤，以及如何把鄉書記，村長，隊長一溜煙全叫來盤問簡路瑤母親身份的事情，省略不提。
民警去抓簡路瑤奶奶的時候，她還拉著杜將進的手，指天指地的罵簡路瑤，以及向杜將進索取金錢。
民警去拉她，被簡路瑤奶奶潑辣地罵了一臉，隨後一路罵罵咧咧去警局，並且揚言要告簡路瑤殺人和不肖，砍傷了自己親爹雲雲。
但她的囂張，在看見一見大廳裏的那一排大小村官們時，一下子就焉了一半。
更何況，沒隔幾分鐘後，又兩輛警車呼啦啦的開了過來，市局帶著浩蕩的一隊人，走進本就擁擠的大廳，正氣威嚴地說要查二十年前的一樁拐賣案。
這下慌的不僅是犯事的奶奶幾個人。
簡路瑤母親被拐賣的事情，其實很好查，因為太多人知道，不僅僅是那些見怪不怪的村民，還有那些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村官們。
拐賣是坐實的。
簡路瑤母親和簡路瑤父親，沒有結婚證，沒有登記進戶口，連名字都是假的，不是拐賣過來的，難道是憑空生出來的嗎？
於是市局從鎮局開始罵，連著村官一起，一個沒放過，最後是簡路瑤的奶奶。
簡路瑤奶奶哇的一聲，直接坐在地上，不要臉地哭嚎：“我一個沒文化的農村人，我哪裏知道她是被拐賣的，我看她就是自願的！她還給我們家生了兩個字孩子呢！我是無辜的啊！”
市局肅然道：“那你和蔣老三合謀強.奸簡路瑤的事情，你怎麽解釋！”
奶奶喊道：“冤枉啊，這個事情我不知道，是誤會！她！”
奶奶指著簡路瑤說：“她砍了她親爹才是真的啊！大家都看見了的！”
市局一點頭，說：“那好，那就你說的那些人，都叫過來對峙，我的人剛剛已經去你家取證了，如果最後查明是你拒不坦白，狡辯誣陷，那就罪罰從嚴！”
“我交代！”蔣老三從頭到尾吃悶虧，又看事情鬧得這樣大，早就怕了。
他捂著破臉，把簡路瑤奶奶賣孫女，攛掇他去強人的事情全說了出來，最後道：“我知道我不對，但你看簡路瑤不也捅了我一下子嘛，扯平了！”
“蔣老三，你說什麽呢！”奶奶撲過去撕他的臉，“明明是你看上了簡路瑤，你老牛想吃嫩草，你……”
“我怎麽？我還沒說你和你屋那個瘋子把簡路瑤她媽推下水淹死的事情呢！”蔣老三破罐子破摔，不嫌事大，“局長，這個事情當時大家都是看到的！這個死老太婆，還有她家那個瘋子，說什麽要罰一下……”
“蔣老三，我撕了你臉，你胡雞.巴亂說！沒有的事，有種你拿出證據來！”
簡路瑤在一邊看著他們撕破臉對吵，耳朵裏全是嗡嗡的咒罵聲。
她覺得累。
她轉身要走，宋澹扣住她手腕，輕聲問：“累了？”
簡路瑤垂著頭道：“我不想聽他們吵了……”
推來推去，會說出個什麽結果？
把整村的人抓了嗎？還是把她年事已高的奶奶送進監獄裏，讓她悲慘的死在裏頭？
簡路瑤感到厭煩，疲憊，和反胃。
她走出警局，忽然又無聲地哭了起來。
宋澹圈著她的腰，挨著她一起走，輕柔地問她怎麽了。
簡路瑤用力閉了一下眼睛，說：“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麽公道。”
宋澹抱住了簡路瑤，輕拍她的後背。
簡路瑤在她懷裏，絕望地哭出了聲。
警局裏的事情，簡路瑤沒再管，宋澹將她帶回公寓後，她生了一場病。
高燒加腸炎，每天都昏昏沈沈，連牛奶也喝不下，全靠輸液撐著命。
等她從大病裏緩過來後，宋澹才問她，她母親那些事情，她想怎麽處理。
她奶奶收買被拐賣婦女，可以判三年以下的刑，只要簡路瑤想，就能送她進監獄。
簡路瑤楞楞盯著天花板，沒有說話，她其實很矛盾。
她想她奶奶死，不得好死，但又狠不下那個心。
宋澹握著她的手，最後道：“那罰她一年半的拘役？”
簡路瑤閉上了眼睛，同意了。
從醫院出院，宋澹要接簡路瑤去別墅裏住，簡路瑤沒同意，她堅持要去公寓，還讓宋澹和她分開兩個月。
“我想靜靜。”簡路瑤說，“讓我靜靜，我現在心很亂。”
宋澹最後在別墅附近又租了套房，讓簡路瑤搬進去。
她看得出來，簡路瑤的精神狀況很不對勁。
事實上，簡路瑤的情況的確是糟糕極了，她會長時間的，面無表情的凝視一個點，像是在楞神，但更像是——癡呆。
這種喪失註意力的癥狀，是抑郁癥的表現之一。
宋澹不確定她的抑郁癥狀是由於環境和生活壓力導致的非生物型抑郁，還是更為嚴重棘手的原發型抑郁，她請了一個心理醫生過來，想讓她和簡路瑤聊聊。
但簡路瑤不配合，她一句話也不說，讓醫生無從下手，最後讓宋澹自己去和她談談。
“不管是哪一種抑郁，都需要病人自己還沒放棄才有希望。”醫生看了看呆滯的簡路瑤，不怎麽樂觀，“我看她現在的心理狀況……有點糟糕。”
晚上，宋澹下廚做了一頓飯，簡單的中餐。
粥，炒菜，還有一鍋烏雞湯。
簡路瑤吃了幾口粥，喝了一勺湯，然後說自己吃好了。
宋澹坐在了她旁邊，拿了勺子，餵她喝湯：“你再吃一點，好不好？”
簡路瑤搖頭：“我不想吃了。”
宋澹放下碗，撫著她的臉，問：“想出去玩嗎？我們去瑞士住一段時間好不好？那邊風光好，我們租一個院子，你去寫生。”
簡路瑤還是搖頭，沒什麽興致。
宋澹堅持道：“去吧，就當是陪我去了。”
簡路瑤盯著地板，木了很久，其實在她遲鈍的感知裏來說，並不久，但實際上，她楞了一分鐘。
“你不覺得我很煩嗎？”簡路瑤很輕地說話，“我每天要要死不活的，你哄我，我卻不想回應你……其實我很煩，我不想說話，不想動，不想吃東西……”
她說著就哭了起來，悲傷和絕望的情緒來得迅捷而自然，像是她的呼吸。
宋澹用指腹擦她的眼淚：“你生病了，等病好了，你就不會這樣了。明天和醫生聊聊，等你有精神了，我們就是瑞士住一段時間。”
簡路瑤眨了一下睫毛，慢慢止住了淚。
“明天就去。”她任性地說，“去的話，明天就去，明天不去，那就永遠也不要去了。”
不要像宋澹之前答應過的兩次一樣，空空給了希望。
“好，明天。”宋澹答應了，“你再吃點東西？”
簡路瑤沒動，懷疑地看著宋澹。
她和宋言律剛剛和好，還有工作，不可能說走就走。簡路瑤不相信的。
宋澹看出來了，捏了捏她的臉說：“騙你我是小狗。”
簡路瑤又開始哭：“為什麽？”
她問：“為什麽突然對我這麽好？因為我可憐嗎？”
“因為我愛你。”宋澹道，“以前我不敢承認，也放不下面子承認。”
簡路瑤不信：“我有什麽好？”
宋澹一笑：“你在我眼裏，哪裏都好。我才怕你覺得我不好呢，再過幾年，你二十幾，我卻四十了。”
簡路瑤張了張口，想說，可你有錢。
但平心而論，雖然有錢萬般皆可，但它也的確是買不來某些稱心如意的感情。
簡路瑤低著頭：“可我很幼稚，你和我在一起，會很累，因為一旦你和我吵架，我就會……像現在這樣，要死要活，矯情得醜陋……”
宋澹指尖壓了一把她的唇角，笑著道：“可是怎麽辦？我已經偷偷發過誓，以後再也不和你鬧矛盾了。”
簡路瑤楞住。
宋澹貼近臉，柔聲說：“你知道我最害怕什麽嗎？”
簡路瑤眨了一下眼睛，宋澹接著說：“我最害怕的是，等我年老，一覺醒來，枕邊無人，心裏無依。人一輩子，能遇見幾個喜歡的人？我今年三十六，錯過你，我還能遇見誰？更何況……”
她拉著簡路瑤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你已經紮根在我心裏了，你要是不嫌我人老心老，那就在這裏長住，不要再搬出去了。”
簡路瑤咬緊了唇，又哭了起來，熱淚一串一串的掉。
宋澹心疼又無奈，親了親她淚濕的臉：“怎麽還哭？要是不信我的話，那你就來試試啊，看我會不會疼你一輩子。”
簡路瑤撲進了宋澹的話裏，哭著用力地說：“去瑞士，現在就走！”
宋澹失笑：“沒機票了，再怎麽也得明天。”
簡路瑤圈緊了宋澹的脖子：“那就明天。”
明天。
她和宋澹的明天。將來，往後，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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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路瑤睡靠門的那一間，白著臉，一個人躺著，床邊沒人守。
宋澹走過去，站在床邊，盯著簡路瑤看了好一陣。
簡路瑤一動不動，除了呼吸起伏外，毫無聲息。
“你是她誰啊？”隔床的一個大媽問。
宋澹緩過神，帶上禮貌笑容道：“她朋友。”
“哦哦。”大媽坐起身來，很是話癆，“你能來看她，說明你心地好啊，不像她家裏人，嘖嘖嘖。”
宋澹垂眸，想起了過來之前，她打的一個電話。
她從學校那裏查到了簡路瑤的生源地，然後抱著試試的態度，給村書記打了電話，問簡路瑤在不在家。
然後村書記說了一個嚇得宋澹幾乎死過去的消息，她說，簡路瑤在家門口的魚塘跳水自殺了。
宋澹往鎮上趕來的路上，才發猛然覺自己之前的猶豫有多可笑。
那個人明明如此重要，而她還在畏縮，直到自己將要失去了，她才反應過來恐懼。
人總是這樣，得到的機會擺在眼前的時候，卻被自以為的理由囿住腳步，等到擦肩錯過了，才恍然驚覺自己那缺乏勇氣的樣子有多愚蠢。
宋澹覺得自己應該理智，但情愛之事，本就屬於理智之外。
“她家裏人呢？”宋澹回過神，拉住簡路瑤的手，有些涼，但仍舊溫軟，這讓她安心不少。
大媽瞄了一眼門口，八卦著說：“在另一頭，照顧一個男人呢，聽說那男人被這女娃子拿鉛筆捅了臉，現在鬧著要錢呢。”
宋澹配合地問道：“怎麽回事？”
大媽興致勃勃地描述起來。
她一共說了兩個版本，一個版本出自於簡路瑤的奶奶，說簡路瑤潑辣歹毒，無緣無故的傷了人；另一個版本來自於要錢未果的蔣老三，說簡路瑤奶奶原本答應嫁孫女，結果婚沒結成，還挨了捅，現在聘金要不回來不說，還白攤了一堆醫藥費。
大媽說完，又嘖嘖嘖了幾聲，補上一個她認為的版本：“我看就是這女娃子的奶奶要賣孫女，孫女不幹，才傷的人呢……”
宋澹道了聲謝謝，拉過一張落了漆皮的凳子，坐在病床邊上。
大媽打量著宋澹，看她衣著光鮮，氣質不俗，忍不住那顆八卦的心，開始問宋澹做什麽的，住哪裏的，結婚沒……
宋澹回了幾句話，心裏有些煩，後來大媽的幾個問題她都只是回了一個淡薄地微笑，不回答，大媽也不好逼問，安靜下去。
杜將進這個時候來了，拎了水果，東西還沒放下，一個年輕男人也跟著走了進來，看到宋澹和杜將進，楞了兩秒。
隔床的大媽敏銳地立馬坐直了身體，睜大了一雙看戲的眼睛。
簡路星看著一身有錢人氣質的宋澹，腦筋飛快的明白了過來，他記得那次去學校，簡路瑤同學說的話。
說簡路瑤勾上了一個有錢女人。
簡路星回身往走廊另一頭快跑了幾步，扯開嗓子喊：“奶奶！奶奶！”
杜將進不明事態，還以為對方是喊人來接待，沖宋澹說：“路瑤家裏人還挺熱情的啊……”
宋澹寒著一張臉，一言不發。
杜將進感覺到事情覆雜，正要說話，又見床上的簡路瑤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他急忙擡手一指：“醒了！”
簡路瑤翻下床，鞋子也不穿，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沖出了病房。
“瑤瑤！”
宋澹立馬追了出去。
簡路瑤跑得極快，拐下樓梯，眨眼間就沒了影，宋澹踩著高跟鞋，本就追不上，簡路瑤的奶奶這個時候又躥了出來，一把抓住宋澹的手臂。
“你就是那個女朋友吧！”
宋澹冷臉看著她：“放手。”
奶奶仗著一張老臉皮，潑蠻道：“簡路瑤的事情，你負責不負責？”
宋澹眼神淩厲，極具魄力：“我再說一遍，放手！”
奶奶有些被震住，力道一松，宋澹揚手揮開她，冷冷道：“簡路瑤的事情我負責不負責，輪不到你管，但她自殺的事情，你，必須給我負責。”
奶奶徹底被嚇住了，眼前這個女人貴氣逼人，不知道是不是有關系的了不得人物。
“她自己跳的，關我什麽事！”奶奶哽著脖子吼，“她還拿著刀，砍了她爸爸咧！”
宋澹懶得和她廢話，直接喊：“杜將進，看著他們，等我把簡路瑤找回來了，再慢慢和他們算賬！”
“算什麽賬？你什麽意思？”奶奶被嚇得跳起來，“都是簡路瑤的錯，你跟我算什麽賬？”
宋澹看都不想看她，追著簡路瑤跑走的方向下樓。
簡路瑤早沒了蹤影，宋澹又不熟路，一路詢問找人。
她火急火燎地找了半個小時，最後在一個池塘邊，找到了簡路瑤。
她穿了一身又舊又皺的病號服，挺立在水邊，頭發亂糟糟的散著，像顆被揉殘了的蒲公英，隨時隨地都會被風卷走。
宋澹紅了眼睛，小心地輕聲喊她：“瑤瑤……”
簡路瑤盯著池塘發綠的水，啞聲說：“你來幹什麽？”
宋澹輕輕走過去，想抱她，簡路瑤立馬躲開了，她紅著眼睛，倔強而怨恨地盯著宋澹。
“對不起……”宋澹說著，還是牢牢地抓住了簡路瑤冰冷的手，兩手握住，護在胸前，眼眶濕潤地又說了一遍，“對不起。”
簡路瑤臉上繃著表情一下子碎開，露出委屈和脆弱來，她哽咽地哭著說：“不是分手了嗎？你為什麽總是還要來找我？”
宋澹道：“我哪裏說過要分手了？”
簡路瑤扭開頭，另一手胡亂抹了淚：“短信。”
宋澹解釋說：“我短信說的是分開一段時間。”
她又走近了幾步，把簡路瑤擁進懷裏，給她解釋為什麽會有那條短信，隨後又立馬表示，她不會和簡路瑤分開，而是要把她接進家裏去住。
她們正式同居。
“瑤瑤。”宋澹捧著簡路瑤的臉，指腹擦過她側臉，“我以前覺得，成熟的愛情應該是理智又克制的，它應該把生活與未來的方方面面都考慮清楚，但現在我知道是我錯了。只有生意才需要被考慮得那麽清楚，愛情只要喜歡就夠了。”
簡路瑤哭著搖頭說：“可是我有病，我抑郁，我還是個瘋子，我把我爸爸砍了，我還想殺了他和我奶奶，現在都想。”
宋澹擦掉她臉上的淚：“我以前也有過你這樣的念頭，那不奇怪，恨別人的時候，本來就恨不得他死。告訴我，你在家裏發生什麽事情了？”
簡路瑤不說，她覺得說了也沒用。
宋澹溫柔又堅定：“告訴我，我給你撐腰。”
她溫言軟語地輕哄，簡路瑤最後還是在那溫柔可靠裏把事情說了。
說了她母親的死，說了她奶奶要對她做的事，說了村裏人對她母親遭遇的冷漠旁觀……還說了她自己的陰郁殘忍，她想報覆，也想自殺。
宋澹牽著簡路瑤的手，告訴她，她母親的事情，一定會還她公道。
簡路瑤不知道該不該信，她很悲觀，她覺得沒希望的，什麽都沒希望。
宋澹沒避開她，打了一個電話給宋言律的父親，通了以後，她直接道：“顧鎮，我求你幫我一個忙，你幫不幫。”
簡路瑤不知道顧鎮是誰，但那個“求”字讓她心裏一顫，急忙看向了宋澹。
宋澹沖她溫柔的一笑，對著電話沈穩道：“讓市局長過來，親自幫我查一個二十年前的舊案。”
掛了電話，宋澹帶簡路瑤去買鞋，她光著腳跑出來的。
鞋子買好，市局的電話也來了，宋澹讓簡路瑤坐在鞋店裏等她，自己在門口把事情簡單地說了一遍，隨後又帶簡路瑤去買一身衣服，把病號服換下來以後，再直接去鎮警局報案。
簡路瑤很恍惚，她不安地拉緊了宋澹的手：“真的查得出來嗎？都那麽多年了……”
宋澹穩聲道：“你母親的死因或許查不出來了，但她被拐賣的事情，一定可以。”
至於接到了市局通知的鎮局長，是如何兢兢業業接待宋澹和簡路瑤，以及如何把鄉書記，村長，隊長一溜煙全叫來盤問簡路瑤母親身份的事情，省略不提。
民警去抓簡路瑤奶奶的時候，她還拉著杜將進的手，指天指地的罵簡路瑤，以及向杜將進索取金錢。
民警去拉她，被簡路瑤奶奶潑辣地罵了一臉，隨後一路罵罵咧咧去警局，並且揚言要告簡路瑤殺人和不肖，砍傷了自己親爹雲雲。
但她的囂張，在看見一見大廳裏的那一排大小村官們時，一下子就焉了一半。
更何況，沒隔幾分鐘後，又兩輛警車呼啦啦的開了過來，市局帶著浩蕩的一隊人，走進本就擁擠的大廳，正氣威嚴地說要查二十年前的一樁拐賣案。
這下慌的不僅是犯事的奶奶幾個人。
簡路瑤母親被拐賣的事情，其實很好查，因為太多人知道，不僅僅是那些見怪不怪的村民，還有那些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村官們。
拐賣是坐實的。
簡路瑤母親和簡路瑤父親，沒有結婚證，沒有登記進戶口，連名字都是假的，不是拐賣過來的，難道是憑空生出來的嗎？
於是市局從鎮局開始罵，連著村官一起，一個沒放過，最後是簡路瑤的奶奶。
簡路瑤奶奶哇的一聲，直接坐在地上，不要臉地哭嚎：“我一個沒文化的農村人，我哪裏知道她是被拐賣的，我看她就是自願的！她還給我們家生了兩個字孩子呢！我是無辜的啊！”
市局肅然道：“那你和蔣老三合謀強.奸簡路瑤的事情，你怎麽解釋！”
奶奶喊道：“冤枉啊，這個事情我不知道，是誤會！她！”
奶奶指著簡路瑤說：“她砍了她親爹才是真的啊！大家都看見了的！”
市局一點頭，說：“那好，那就你說的那些人，都叫過來對峙，我的人剛剛已經去你家取證了，如果最後查明是你拒不坦白，狡辯誣陷，那就罪罰從嚴！”
“我交代！”蔣老三從頭到尾吃悶虧，又看事情鬧得這樣大，早就怕了。
他捂著破臉，把簡路瑤奶奶賣孫女，攛掇他去強人的事情全說了出來，最後道：“我知道我不對，但你看簡路瑤不也捅了我一下子嘛，扯平了！”
“蔣老三，你說什麽呢！”奶奶撲過去撕他的臉，“明明是你看上了簡路瑤，你老牛想吃嫩草，你……”
“我怎麽？我還沒說你和你屋那個瘋子把簡路瑤她媽推下水淹死的事情呢！”蔣老三破罐子破摔，不嫌事大，“局長，這個事情當時大家都是看到的！這個死老太婆，還有她家那個瘋子，說什麽要罰一下……”
“蔣老三，我撕了你臉，你胡雞.巴亂說！沒有的事，有種你拿出證據來！”
簡路瑤在一邊看著他們撕破臉對吵，耳朵裏全是嗡嗡的咒罵聲。
她覺得累。
她轉身要走，宋澹扣住她手腕，輕聲問：“累了？”
簡路瑤垂著頭道：“我不想聽他們吵了……”
推來推去，會說出個什麽結果？
把整村的人抓了嗎？還是把她年事已高的奶奶送進監獄裏，讓她悲慘的死在裏頭？
簡路瑤感到厭煩，疲憊，和反胃。
她走出警局，忽然又無聲地哭了起來。
宋澹圈著她的腰，挨著她一起走，輕柔地問她怎麽了。
簡路瑤用力閉了一下眼睛，說：“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麽公道。”
宋澹抱住了簡路瑤，輕拍她的後背。
簡路瑤在她懷裏，絕望地哭出了聲。
警局裏的事情，簡路瑤沒再管，宋澹將她帶回公寓後，她生了一場病。
高燒加腸炎，每天都昏昏沈沈，連牛奶也喝不下，全靠輸液撐著命。
等她從大病裏緩過來後，宋澹才問她，她母親那些事情，她想怎麽處理。
她奶奶收買被拐賣婦女，可以判三年以下的刑，只要簡路瑤想，就能送她進監獄。
簡路瑤楞楞盯著天花板，沒有說話，她其實很矛盾。
她想她奶奶死，不得好死，但又狠不下那個心。
宋澹握著她的手，最後道：“那罰她一年半的拘役？”
簡路瑤閉上了眼睛，同意了。
從醫院出院，宋澹要接簡路瑤去別墅裏住，簡路瑤沒同意，她堅持要去公寓，還讓宋澹和她分開兩個月。
“我想靜靜。”簡路瑤說，“讓我靜靜，我現在心很亂。”
宋澹最後在別墅附近又租了套房，讓簡路瑤搬進去。
她看得出來，簡路瑤的精神狀況很不對勁。
事實上，簡路瑤的情況的確是糟糕極了，她會長時間的，面無表情的凝視一個點，像是在楞神，但更像是——癡呆。
這種喪失註意力的癥狀，是抑郁癥的表現之一。
宋澹不確定她的抑郁癥狀是由於環境和生活壓力導致的非生物型抑郁，還是更為嚴重棘手的原發型抑郁，她請了一個心理醫生過來，想讓她和簡路瑤聊聊。
但簡路瑤不配合，她一句話也不說，讓醫生無從下手，最後讓宋澹自己去和她談談。
“不管是哪一種抑郁，都需要病人自己還沒放棄才有希望。”醫生看了看呆滯的簡路瑤，不怎麽樂觀，“我看她現在的心理狀況……有點糟糕。”
晚上，宋澹下廚做了一頓飯，簡單的中餐。
粥，炒菜，還有一鍋烏雞湯。
簡路瑤吃了幾口粥，喝了一勺湯，然後說自己吃好了。
宋澹坐在了她旁邊，拿了勺子，餵她喝湯：“你再吃一點，好不好？”
簡路瑤搖頭：“我不想吃了。”
宋澹放下碗，撫著她的臉，問：“想出去玩嗎？我們去瑞士住一段時間好不好？那邊風光好，我們租一個院子，你去寫生。”
簡路瑤還是搖頭，沒什麽興致。
宋澹堅持道：“去吧，就當是陪我去了。”
簡路瑤盯著地板，木了很久，其實在她遲鈍的感知裏來說，並不久，但實際上，她楞了一分鐘。
“你不覺得我很煩嗎？”簡路瑤很輕地說話，“我每天要要死不活的，你哄我，我卻不想回應你……其實我很煩，我不想說話，不想動，不想吃東西……”
她說著就哭了起來，悲傷和絕望的情緒來得迅捷而自然，像是她的呼吸。
宋澹用指腹擦她的眼淚：“你生病了，等病好了，你就不會這樣了。明天和醫生聊聊，等你有精神了，我們就是瑞士住一段時間。”
簡路瑤眨了一下睫毛，慢慢止住了淚。
“明天就去。”她任性地說，“去的話，明天就去，明天不去，那就永遠也不要去了。”
不要像宋澹之前答應過的兩次一樣，空空給了希望。
“好，明天。”宋澹答應了，“你再吃點東西？”
簡路瑤沒動，懷疑地看著宋澹。
她和宋言律剛剛和好，還有工作，不可能說走就走。簡路瑤不相信的。
宋澹看出來了，捏了捏她的臉說：“騙你我是小狗。”
簡路瑤又開始哭：“為什麽？”
她問：“為什麽突然對我這麽好？因為我可憐嗎？”
“因為我愛你。”宋澹道，“以前我不敢承認，也放不下面子承認。”
簡路瑤不信：“我有什麽好？”
宋澹一笑：“你在我眼裏，哪裏都好。我才怕你覺得我不好呢，再過幾年，你二十幾，我卻四十了。”
簡路瑤張了張口，想說，可你有錢。
但平心而論，雖然有錢萬般皆可，但它也的確是買不來某些稱心如意的感情。
簡路瑤低著頭：“可我很幼稚，你和我在一起，會很累，因為一旦你和我吵架，我就會……像現在這樣，要死要活，矯情得醜陋……”
宋澹指尖壓了一把她的唇角，笑著道：“可是怎麽辦？我已經偷偷發過誓，以後再也不和你鬧矛盾了。”
簡路瑤楞住。
宋澹貼近臉，柔聲說：“你知道我最害怕什麽嗎？”
簡路瑤眨了一下眼睛，宋澹接著說：“我最害怕的是，等我年老，一覺醒來，枕邊無人，心裏無依。人一輩子，能遇見幾個喜歡的人？我今年三十六，錯過你，我還能遇見誰？更何況……”
她拉著簡路瑤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你已經紮根在我心裏了，你要是不嫌我人老心老，那就在這裏長住，不要再搬出去了。”
簡路瑤咬緊了唇，又哭了起來，熱淚一串一串的掉。
宋澹心疼又無奈，親了親她淚濕的臉：“怎麽還哭？要是不信我的話，那你就來試試啊，看我會不會疼你一輩子。”
簡路瑤撲進了宋澹的話裏，哭著用力地說：“去瑞士，現在就走！”
宋澹失笑：“沒機票了，再怎麽也得明天。”
簡路瑤圈緊了宋澹的脖子：“那就明天。”
明天。
她和宋澹的明天。將來，往後，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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