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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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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記者跟隨的專題采訪團隊, 將在菲律賓進行不少於八期錄制。

他們會走遍瀑帕大橋、庫坎大橋,去追尋中菲國際通道上,中國基建的痕跡。

還會循著覆蘇計劃, 走遍中國援建每一個工程項目現場。

魚平大橋是丁鴻達在菲律賓的第一站。

攝制組浩浩蕩蕩開了三輛大車,在菲律賓向導指引下, 順利來到魚平大橋建築現場。

律風作為總設計師和其他負責人一起, 接待這群遠道而來的采訪組。

並且, 在未來三天裏,這些專業人士會細致詳盡地拍攝魚平和這座來之不易的大橋。

記者們的提問、攝影師的鏡頭, 一直包圍著魚平大橋的建設者們。

直到晚上, 丁鴻達要出發跟同事一起拍夜景,才找到機會將殷以喬的信件鄭重地交給律風。

丁鴻達樂呵呵的說:“我幫瞿工給易總工帶過綠豆酥, 給周總師送過桂花糕。沒想到我這個鴻達同志,居然要做一次鴻雁!”

鴻雁傳書、尺牘傳情的傳統, 有了丁鴻達的傳遞,忽然就顯得這封薄薄書信貴重起來。

律風收下信件, 目送丁鴻達和攝制組出發。

他回到工地宿舍, 關上房門,慢慢拆開這封沒有收件地址的書信。

潔白信紙上, 黑色筆墨力透紙背,一撇一捺寫著:

“親愛的小風, 萬事順遂。”

律風和殷以喬越洋通信近兩年, 還是第一次收到回信。

普普通通的開場白, 自動有了聲音,縈繞在安靜夜裏,訴說著世上最為溫柔的話語。

殷以喬的字,比律風好看很多。

每一個字透著不同意味的灑脫自由, 落在橫線羅列的信紙上卻出奇的規矩整齊,讀起來心情平靜,好像殷以喬的設計天賦不經意間融入筆尖,隨手一寫都是能讓律風沈醉的畫卷。

律風寫的內容,常常是小學生日記般的寥寥數語,說點生活裏發生的瑣事感悟。

殷以喬的回信,字字敲在律風心頭,看得他視線反覆逡巡,迫不及待地想翻到下一頁,又克制不住地重讀上一行。

他寫:“我重做了《山水逍遙》的建模,之前我們商量改動的部分基本變了樣子。我很滿意成品,所以不給你看。”

他寫:“南海隧道沈管一直很順利,如果魚平大橋同樣順利,你應該可以趕上最後一節沈管安裝。當然,趕不上就算了,我可以替你去看,不用謝。”

他寫:“爺爺的《艦歸航》會在寶島回歸20周年落成,一切就緒,裏面的商鋪都陸陸續續入駐,等著20周年慶典開門迎賓。據說領導會來,你記得在電視看。”

句句寫著律風關心的事情,又顯露出難得的任性與幼稚。

建模不給看,沈管替他去,還有那句讓他在電視看領導視察《艦歸航》,怎麽看怎麽透著“反正你回不來”的小抱怨。

律風不禁勾起笑,覺得文字的魅力果然是語言無法替代的。

平時和他聊天,語氣平靜、輕松愜意的師兄,原來寫信這麽可愛!

不過,可愛也沒用。

魚平大橋進展神速,再過四十天就能進行主橋合龍。

南海隧道正在安裝第三十九節 沈管,距離寶島回歸20周年還有充足的時間。

他一定可以提前回國,不讓師兄獨自暢享。

律風哼哼一聲,往下翻頁。

剛才的驕傲得意,忽然凝滯在了信件的結尾。

那是一首熟悉的詩,沒有標題和作者,也不妨礙律風視線瞥過它時,心中回蕩起抑揚頓挫的朗誦聲。

“我如果愛你——”

一首小時候學的《致橡樹》,經過殷以喬寫出來,竟然令律風氤氳了眼眶。

溫柔的句子,一行一行延展在菲律賓炎熱的夜晚,在律風心裏留下了深深的痕跡。

像刀像劍也像戟的,正是殷以喬這樣的男人。

他們仿佛一直分離,卻又始終相依。

詩的末尾那句“也愛你堅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情感濃烈得讓律風有些不敢再看第二次。

殷以喬叫人捎來的哪裏是一封信,明明是一顆太陽。

照進漆黑的深夜,散發出溫暖陽光,籠罩著他每一寸肌膚、每一根發絲,渾身都被殷以喬包容,感受到無盡愛意給予的自由。

律風沈浸在陽光中許久,整個靈魂烘烤得暖洋洋,他緩緩疊好信紙,裝回信封,拿出手機。

“我收到信了。”

他認真地編寫消息,發送給遠在祖國大地的師兄。

“魚平大橋就要合龍了。我會盡快回來,不管是《山水逍遙》、南海隧道、《艦歸航》,還是寶島回歸20周年慶典,我都要親眼看到!”

魚平大橋在英雄榜的激勵下,建設速度超乎想象。

幾乎每一個難題被提出來不久,很快就能被攻克,其中滿載了中國工程師的付出,還有菲律賓人深藏的助力。

整座主橋,橫跨在裏可島與三季島之間,成為了魚平地區百年來無法想象的奇跡。

隨著這座奇跡大橋即將合龍,全世界的報紙新聞都在驚嘆菲律賓上演的中國速度。

他們不懂,為什麽這項工程,菲律賓工人數量超過中國人十倍,還可以按期完成。

他們更想知道,傳說中的英雄榜是不是和坊間流言一般,真的為貧瘠落後的菲律賓,找到了改變世界的人選。

律風習慣了每一個項目合龍前的沸沸揚揚。

圍追堵截的新聞記者,經常跑得飛快,妄圖從他們這裏拿到想要的消息。

最終又只能眼巴巴地望著中國新聞臺錄制車進進出出,而他們被手持武器的安保人員攔在外面。

外出專訪中國援建其他工程的丁記者,跟隨錄制組的車輛回到魚平大橋,靜待明天的合龍。

但是,他也帶來了不那麽歲月靜好的壞消息。

“我算是明白魚平大橋怎麽安保這麽嚴格了。”

丁鴻達掛著相機,悄聲和律風分享獨家消息,“我們去巴布爾公路、波桑卡大橋的路上,遇到好幾次流竄的土匪,個個帶槍、甚至還有帶機槍的皮卡車!菲律賓治安太差了,土匪打起架來,把工地裏工程師、工人都傷了!”

菲律賓允許合法持槍,再加上匪首與總統和談後,擁有了一定特權,菲境內的治安一天不如一天,小範圍槍械火拼成為了常態,菲方警察見到當街對搶,也就跟看小混混打架似的,處變不驚。

丁鴻達心驚膽戰地,回到魚平大橋還算好一些。

但是,他說:“我采訪了受槍傷的工程師、工人,發回國內,新聞臺卻說不能引發外交矛盾,不能采用,讓援建團隊和菲政府自行交涉。”

“哎……”丁鴻達生在和平年代,哪裏見過這麽無奈的處境,“可能是我沒見過世面吧,總覺得在菲律賓,槍傷就像刀傷一樣頻繁普通。”

律風聽完,眉頭蹙起。

他問:“他們傷勢怎麽樣?”

“還好,沒有生命危險,也不影響以後工作生活。”丁鴻達凝重的說,“只不過流彈毀了沿途公路和大橋的部分設施,那些打群架的家夥聲明負責。可是說負責,又不賠錢,還是得我們的人來修啊!”

他的關註點清奇,帶著勞動民族揮之不去的淳樸氣憤。

律風之前聽過流竄匪徒的事情,也看過菲律賓新聞臺相關報道。

他們武裝精銳,美式武器應有盡有,每每混戰起來,都會導致周圍建築設施遭殃,又總愛選擇偏僻地點,剛好和覆蘇計劃建設的偏遠工程項目巧合般相遇。

他感慨道:“工地既然出了事,也應該加強一下安保了。”

“不是安保問題。”丁鴻達小聲不讚同,“出事的工地,除了我們自己雇傭的安保,還有菲政府派來的衛隊定時巡邏,還不是擋不住炮火不長眼……”

說著,他覺得奇怪,“對了,魚平大橋為什麽都是我們自己雇的安保公司?菲政府沒派衛隊?”

律風從來不信任什麽衛隊。

當初瀑帕大橋遭到匪首占領,恰逢菲方衛隊臨時換崗,給他留下了一絲顧慮。

以至於魚平大橋起基建橋的時候,他拒絕了菲政府的好意,選擇了自行雇傭安保公司,並且安裝了先進的監控報警系統。

面對丁記者的好奇,他如實回答道:“因為瀑帕大橋的事情,我有點懷疑菲律賓的衛隊——”

話沒說完,他的聲音就被巨大的嗡嗡嗡蓋過。

周圍突然刮起狂風,律風和丁鴻達詫異擡頭,發現遠處飛來了三架直升機。

它們塗裝著國際通用軍綠,造型尖銳不像民用,瞬間點燃了律風的惶恐。

“那是什麽!”丁鴻達的大喊,隨著飛機遠去響在耳邊。

律風卻心如擂鼓,雙眼幹澀地盯著直升機不敢眨眼。

不可能、不會的……但是——

他還沒能理出冷靜的思緒,只見飛向魚平大橋的直升機,忽然垂直掉落一枚帶有滑翔翼的小型物體。

它毫不猶豫沖向魚平大橋合龍點,炸出了微小身軀絕不可能出現的四散火花與硝煙!

整個魚平大橋建築工地爆發出巨大聲響。

震顫從主橋轟隆隆傳來。

所有人茫然詫異,轉頭只見魚平大橋濃煙彌漫,聞到刺鼻的味道,耳邊持續轟鳴!

丁鴻達頭腦空白,沒能發出尖叫,就見到身前站立的律風瘋了般往炸毀的魚平大橋跑去。

“律工!律工!”

他本能追上去,卻根本叫不住這個看似瘦弱的設計師,只能見到律風往最危險的地方奔去,根本不顧及有沒有別的恐襲風險!

無數人往魚平大橋匯聚,也有不少人從魚平大橋逃走。

橋梁炸毀的鋼管、機械味道,在熊熊燃燒火焰裏彌散出來。

明天就能合龍的橋梁,在突如其來的轟炸後,被濃煙籠罩,看不清樣貌,只能看到一簇一簇烈火灼燒。

四周都是驚呼和高喊,場面混亂無比。

甚至不少人忘記了英語,用中文在橋梁附近大喊:“打消防!報警!”

還有菲律賓人臉上都是煙熏火燎的痕跡,帶著碎片殘骸刮破的傷口,指著燃燒的地方尖叫道“還有人在裏面,我們組長在裏面!”

他還沒找到幫忙的人手。

眼前就沖過去一道身影。

熟悉的黑色短袖長褲,還有熟悉的黑發,令他辨不明到底是誰在沖向火場。

但是那人動作迅速,果斷拔下了旁邊的滅火器,猛然噴在燃燒的門把上。

冷卻了操作室大門燒灼火焰,他打開大門,扯出了裏面幾近昏迷的受困者。

“先滅火!”所有人熟悉的聲音,帶著嚴肅命令,響徹現場,“都給我拿起滅火器,救人救橋!”

不少被爆炸沖昏頭腦的人,隨著律風的命令回過神來,他們拿起滅火器,盡可能的澆滅眼前四處燃燒的火苗。

魚平大橋上纏繞著各種易燃輔助物,想要撲滅大火還有些困難。

因為誰也沒有想過,即將合龍的前一天竟然天降意外,把合龍準備的機械、鋼管、吊繩燒得一幹二凈!

本該四處逃生的災難現場,出現了清晰的指揮。

“各組長負責送傷員去醫院,組長受傷的,副組長頂上。”

“把A4-B4、A11-B11的防火隔離放下來,剪斷全部固定纜繩,橋梁內部的也要剪。”

“總控檢測主橋各部分數值,有二次爆炸、燃燒風險立刻報告。”

“全員清點橋梁損失和人員傷亡。”



要快!”

律風的聲音沙啞地從擴音器傳來,一條一條安排在場的人要做的工作。

工人們找回理智,每一個人都在有條不紊的頂著恐慌情緒,完成自己可以完成的事情,趕在慢騰騰的消防隊到達前,最大限度地減少損失。

魚平大橋做過的應急演練,終於發揮了作用。

終於,火勢在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下變小,只剩下主橋合龍段熊熊燃燒的吊塔,伴著裏面的機油、汽油,遠遠地進行最後的狂歡。

律風看著那束跳躍的火焰,只覺得眼睛幹澀,摻了砂子,火星摩擦在臉頰上發痛發癢。

可他擡手擦了擦,卻只摸到了一手煙灰。

哢嚓哢嚓的聲音,捕捉了他呆傻看向手心的姿勢。

律風微瞇著眼轉頭,發現十幾分鐘前衣冠楚楚的丁記者,身上幹凈的衣服,被空中飄出來的厚重灰塵濃霧,像極了傳說中的流浪藝術家。

他還在拍照。

律風聲音沙啞笑他的職業病,“火都燒到面前了,還不跑,還拍啊?”

“要拍。”丁鴻達放下相機,擡手揉了揉發脹發痛的眼睛,“你不也沒跑。”

而且……還主動跑到了爆炸現場。

丁鴻達面前的男人,頭發有火舌燎過的痕跡,衣服被煙熏得狼狽不堪,皮膚也沾染了骯臟的黑灰。

可在他的相機底片裏,這人卻渾身帶著光,震撼得他語言匱乏。

他記得律風沖向橋梁的義無反顧。

他記得律風滅火救人的果斷迅速。

他還記得,律風站在現場,沈著冷靜地安排一切,哪怕臉上寫滿了對橋梁的擔憂,依舊牢牢地穩住了所有人慌亂的心跳。

他也清楚記得,魚平大橋每一位工人、工程師,如何竭盡全力地搶救這座遭遇襲擊的大橋,眼神寫滿了恐懼,動作仍然鎮定得執著。

沒有比中菲兩國的建設者搶救同一座橋梁,更讓他想要表達、傾訴的故事。

而將這個故事用照片如實記錄下來,傳遞給世界,則是他作為記者的使命。

就像律風毫不猶豫奔向炸彈空襲的大橋一樣,他也從沒想過畏縮退卻。

九死無悔。

作者有話要說:《致橡樹》作者:舒婷我如果愛你——

絕不像攀援的淩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愛你——

絕不學癡情的鳥兒,為綠蔭重覆單調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常年送來清涼的慰藉;

也不止像險峰,增加你的高度,襯托你的威儀。

甚至日光,甚至春雨。

不,這些都還不夠!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緊握在地下;

葉,相觸在雲裏。

每一陣風過,我們都互相致意,但沒有人,聽懂我們的言語。

你有你的銅枝鐵幹,像刀,像劍,也像戟;

我有我紅碩的花朵,像沈重的嘆息,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

我們共享霧霭、流嵐、虹霓。

仿佛永遠分離,卻又終身相依。

這才是偉大的愛情,堅貞就在這裏:

愛——

不僅愛你偉岸的身軀,也愛你堅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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