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生八苦，乃眾生輪回六道所受之八種苦果——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蘊熾盛。

在暗紅色檀木修建的寺廟裏，外婆給我講了這樣一件事。

清煙裊裊，古樹青燈。有清脆的鳥叫聲在樹林間穿行，天空遼遠而湛藍，誦經的聲音在空氣裏飄蕩游行，萬物蔥郁，歲月靜好，時光在這裏顯得尤為詳和。

我學著外婆的樣子對靜坐在案上的神明跪拜，外婆顯得很虔誠，她說，人總是要有信仰，才不至於迷失了方向。

她告訴我說，人生於世，本就是痛苦的一件事。

那一年我七歲，完全不明白外婆這一番話的用意。我擁有著幾乎可媲美全世界的幸福，雖然我不明白外婆話裏的寓意，但是看外婆哀戚的表情，我知道，這一定是件痛徹心扉的事情。

我喜歡看外婆一語道破生命的樣子，因為那讓我覺得她很偉大。雖然七歲的我完全不能從她的箴言中感悟到什麽，但是我知道外婆說的，總是對的。

因為，她就是我的信仰，是我一直賴以生存的信仰。就如她所說，信仰讓人不至於迷失方向。

那之後的很多年，因為有她在，我都不曾迷失過。

從寺廟回到家裏的時候，父母正商量著一件事。七歲的我歡喜的跑過去，抓著母親的手不放。

這一對如陽光般耀眼的人，是我的父母，我知道，他們愛我勝過一切。因為我的出生，是他們愛情的見證。

母親向往的對父親說：“不知道你父母見了我，會不會喜歡我？大城市裏，又是什麽樣子呢？”

原來他們竟是在商量回我父親家探親的事。聽我母親說，父親自從被調到纓葵，因為政策的原因，一直不曾回到城裏。現在返城的政策下來了，他們也終於可以回父親家拜訪了。

父親告訴我：“就要見爺爺和奶奶了，你開不開心？”

我點頭，滿臉的興奮和喜悅。爺爺奶奶，是不是也是像外婆一樣溫柔慈祥的老人？那個時候的我，對未知的家人存在好奇，對未知的大城市充滿期待。

可是很多年之後，當我進入這紙醉金迷的城市之中，幾乎和她融為一體的時候，我才驚覺那個時候自己的可笑和愚蠢。

生在被明亮光線照耀著的煜城小鎮裏的我，竟然對城市有著莫名的憧憬和向往。那個時候我不知道，這被霓虹燈覆蓋的地方，卻幽暗得如同深淵。

對城市的期待，也早已在時光中不覆存在。我心裏留下的，只有七歲的傷痕和仇恨。是的，那一年，我的生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七歲的我，仿佛一夜之間重生。過去的那個自己，在瞬間死亡，從此，我必須要背負著恨意和冷漠的軀殼活著。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到過去的自己。現在的我，只要想起七歲前的過去，甚至會混淆，到底哪一個才是我的真面目？

我們在外婆百般叮嚀要安全的囑咐聲中，和外婆告別，去往了七歲的我向往的另一個世界。

七歲的我，帶著歡欣雀躍的心情，踏上了一條未知的、黑暗的、絕望的未來。

尾聲（1）：命運

路上我們搭車到鎮裏，準備做巴士去往那個我和母親向往的地方。誰料走山路的時候，伯伯的車壞在半路上。父親我們告別了伯伯，徒步從山林向城鎮走去。

那個時候，從煜城要到鎮裏，還沒有快捷方便的交通，出行十分不便。但每逢鎮裏舉辦集市的時候，父親就會帶我去鎮裏，所以對山路也是十分熟悉。

我沒有想到的是，就是這條路，斷送了我父母的性命還有我的一生。

父親帶我們走了一條捷徑，雖然要穿過樹林，但要比走環山公路要近很多。我拿著樹枝，裝作持劍的戰士一樣，一路波蹦亂跳的跟在父母身邊。

走得累了的時候，我們就找了一處草地休息。我玩得疲憊，就靠在了母親懷裏睡著了。我做了一個夢，夢裏夢到了一片花海，本來我是牽著父母的手，但很快我就松開他們的手向葵花田裏跑去，我跑得飛快，像是騰雲駕霧。跑了很久，我突然發現父母不見了蹤影。於是我手足無措的向回跑去，可是這片葵花田卻仿佛沒有盡頭似的，我擡起頭的時候，天空不知道什麽時候變成了煉獄一樣的火海，四周迅速的暗淡下來，我身邊的葵花疾速的低垂、枯萎，最後它們竟然雕零成泥土，散落一地的花萎。

我慌張的喚父母，頭頂上的火海似乎越來越低，低到那些熱氣洶湧的撲面而來，圍繞在我的四周，熱量讓我感到下一刻似乎身上就要著起火來。我聽到無數的哭喊聲和怨恨聲在我頭頂響起，他們幽怨的聲音如同鬼魂哭訴。

我拼命的在一片荒蕪中奔跑，四處尋找父母，正當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有輕柔的聲音傳來，在這片可怖而詭譎的混亂裏，那聲音不斷的喚我：“隱，隱，隱……”

這是陌生的聲音，卻讓我莫名的感到熟悉。她喚我的方式沒有任何人這樣叫過我，她的聲音淡然而溫柔，讓我瞬間就不再害怕。

我醒來的時候，聽到了母親急切的喚我的名字：“小隱，小隱，快醒醒。”

我揉著迷蒙的雙眼，不明白母親忽然的慌張是從何而來。

過後，我感覺到身後一陣巨大的恐怖壓迫感向我襲來，洶湧而狂暴。等我僵硬著回過頭去，見到了我畢生都難忘的場景。

那是怎樣的一番景象啊，是一場戰爭，只有兩個人的戰爭，卻氣勢逼人。我不知道這兩個人是誰，更或者說是什麽。他們的打鬥場面，是我只能從書中看到的激烈場面。兩個男人叱咤風雲般的壓制著彼此，他們像是兩個天神那樣高高飛起，從身體裏發出奇幻的能力，向著對方攻擊著。

那是一場超出我所有感知，且超出這世上所有被了解的事件。那是一場充滿詭異和奇幻的場景，讓我幾乎不能相信這是現實。

那兩個人在半空中向著對方沖去，爭鬥不分伯仲。過了一會兒，兩個人站落到地面上，凝重的對峙，其中一個長相異常俊美的男人先開了口，他的眼眸有著如海一般的蔚藍，此刻，那片海帶著洶湧的波濤看著對方，相較於對方他要更顯年輕，他極力壓抑著憤怒說道：“告訴我去往輪回司的方法！否則我不會對你客氣！”

另一個人的瞳孔是暗色的深藍，他喘著氣，反問：“你那麽竭力要去輪回司做什麽？我知道，你並不是一個服從長老命令的人。”

“我要去救七夏。”那人說完再次迅速向另外一個人飛躍而去，手中的匕首毫不留情的刺向對方。

另一個男人側身閃過，嚴肅道：“我答應了一個人，不能再破壞陰陽之間的秩序，並且，你去了輪回司只有死路一條！”

“我不管！”那個人固執的吼道，兩個人說完再次拼殺了起來。

我還楞在原地的時候，父親急忙抱起我來，帶著母親和我向反方向跑去。我們的聲音驚動了第三個人，我沒看到那男人在哪，但當他瞬間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才看到他的存在。

那人的臉上掛著奇特的詭秘笑容，像是惡魔一般鬼魅。他同樣有著一張十分出眾的臉，除了我的父母，我沒見過比這三個更好看的人。可是這種震撼只是片刻就消失，因為我眼看著，從這張驚艷絕倫的臉上，出現了鬼怪一般的笑意，他的嘴角猛然生出四顆尖牙來，在父親懷中的我看到他直視著我，以人類絕對無法達到的速度沖了過來。

他抓住我父親的肩膀，迫使快速奔跑著的父親停下裏。下一刻，在我父親還未來得及掙紮之時，狠狠的向著父親的脖頸咬去，獻血濺到我的臉上，我被嚇得發不出聲音。

父親手一松，我被摔在地上，他掙紮著看向我，推了推我，對我和母親喊道：“快、快逃啊！”

我母親尖叫一聲沖了過來，她擋在我父親面前，聲音裏是巨大的恐懼，可是在那一刻，她卻充滿了勇氣般的試圖推開那個襲擊我父親的人，可是她的力量實在微弱，對方就像推倒一只動物一樣踩在我母親的身上，然後毫不留情的向著我母親的脖頸咬去。

滿目的鮮紅！

我被嚇得雙腿打軟，半坐在地上無法動彈，我流不出淚來，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懼怕圍繞在我的周圍，將我壓得喘不過來氣。

我看到我父母的身體在他的利齒下，流出汩汩的血液，他還像是品嘗美酒般的大口吸允著。

放開、放開他們！救命啊！誰來救救我們啊？！我想大聲呼救，可是連嘴唇都失去了一絲力氣，我只能懦弱的在心裏不斷的呼喊，全身不可抑止的抖動起來。

這裏的動靜驚動了拼殺著的兩人，於是我就見那個年輕一點的人像是一道光般向著我眼前的殺人惡魔飛來，那人拉起殺人者，將他一把推到樹幹上，手肘壓住對方脖頸，命令般的說道：“未名！你在做什麽？”

“殺人滅口。”他無所謂的笑了笑，說：“我們的秘密，不能被普通人知道。這一點，身為親王的你應該清楚。”

那個被稱為親王的人竟是沒再說話，兩個人把目光轉向被嚇傻了一樣的我身上。那個人看著我，竟然慢慢松開了殺人者，似乎是默許了他這一做法。

那個人得到準許，擦著嘴邊的獻血，就向我慢慢走來。

我想站起來，我想反抗，可是那個時候的我，那個七歲的無能的我，卻什麽也做不了。我的雙腿就像不受控制一般，我拼命的在心裏吶喊：站起來，站起來啊！這時，逃走的念頭在我心裏衍生，父親死時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再次響起：“快、快逃啊！”

我最後看了一眼癱倒在血泊中，再也無法溫暖的父母，含著眼淚，連滾帶爬的向反方向掙紮著奔跑了起來。

眼淚模糊了我的視線，我跑了兩步又支撐不住的摔倒，心裏是洶湧而來的恐懼，腦海中一片死灰。

我邊跑邊流淚，我知道，他們一定在我身後，下一刻，也許我就是和父母一樣的命運了。然而，我突然感覺到整個人被抱了起來，我掙紮著哭喊出聲，那人捂住我的嘴巴，然後我聽到他在我身後說：“別哭。”

於是，整個人就被高高的帶起，逃離了那裏。我忘了喊叫，我只記得，那一天，我流了很多淚。

尾聲（2）：磐世臨界

那之後，我生了一場重病。發燒讓我整日昏迷，夢裏一遍又一遍的回放著我父母死時的場景。即使是在夢裏，那揮之不去的恐懼仍在。他們捆縛住我的身體，讓我動彈不得也無法呼喊。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父母在我面前死去，整個人就宛如被掏空般劇痛不已。

醫生宣判我父母死於野獸的襲擊，可是我知道事實，我想告訴所有人，可是知曉這一切之後的外婆死死的捂住我的嘴巴，流著淚在我耳邊小聲說：“小隱，他們不會信的。”

我不住的責怪自己的懦弱，在我的世界瞬間崩塌的時候，我能做的竟然只有哭泣。病愈之後，我仿佛變了一個人一樣，不說話也不吃飯，外婆幾乎是央求我，我才終於對外婆保證，我會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覆仇的機會。

是的，覆仇，我要為我父母覆仇。那個時候，仇恨的種子在我心裏埋下，隨著我的成長，它愈長愈茂盛，那些黑色的枝葉纏繞著我的心臟，讓我的心臟無時不刻都在疼痛著。我不治療，不吃心臟病的藥，我要用這種疼痛懲罰自己的無能，也要用這種劇痛讓我記住、讓我警醒，總有一天，我要報仇！

我查過很多資料確定，那一天我遇到的種族，是被神族遺棄的吸血鬼。他們被神族詛咒、經由魔鬼庇護。擁有著驚人外表的血族，內心卻醜陋不堪。

我波瀾不驚的生活著，就像是忘了過去一樣活著。外婆喜歡我這個樣子，我只有這樣，她才能放心。我不能讓她為我擔心，我也不能失去她。

可是，除了面對外婆，我用冷漠的外殼包裹住自己，讓自己與所有人隔絕。這些，都是外婆不曾知道的。在她面前，我依然是那個乖巧的外孫，我也依然是七歲以前的沈珣隱。

很多年，我都不斷的問我自己，為什麽我還活著？擁有先天性心臟病的我，在無數次死神降臨的時候，仍然沒有被帶走。我被賦予了活下去的權利，但這種活讓我生不如死。

為了養活外婆和我，我做了很多份工作。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餐廳做服務生，那是在我十五歲的時候。一個月後，老板把我辭退了。後來陸陸續續的做了很多份類似的工作，都是被辭退。直到我十八歲的時候，當我再一次在快餐店，被老板辭退的時候，我終於問了為什麽。

原來是因為我的心臟病。

後來我被徐至建議去酒吧唱歌，在夜葵酒吧裏，我認識了一個女人，她大我十歲。我想，我應該是喜歡她的，當她事後把一摞錢交到我手裏的時候，我的世界就再也沒有了愛的存在。她給了我很多錢，夠我過去在餐廳刷幾年的盤子。

她說，她只是喜歡我的樣子而已。

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樣貌，也是可以養活我和外婆的。

於是，我沈浸在這種自甘墮落、出賣自己的交易中。我在販賣我可以出售的東西，這沒有什麽不對——徐至阻攔我的時候，我這樣告訴他。徐至是我的老板，也是我父母的舊識。他對我很好，當然我知道，是基於憐憫。

十八歲的時候，我上了大學。也終於見到了七歲時，我和母親向往的大城市。我終於從小地方走入了一個繁華的、盛大的城市中了。可是那個時候，我完全沒有喜悅，我對這城市，只有強烈的恨意。隨著年歲的增長，這種仇恨幾乎毀滅了我，讓我視這世界所有都是敵人。

生活也依然沒有什麽變化，我只是把在煜城的生活方式搬到了這裏，所以世界對於我來說，依然是漆黑一片。

七歲以後，我就再沒有過安穩的睡眠。我把夜晚揮霍在聲色場所，混跡在形形色色的女人床上，和她們做戲、和她們擁吻、和她們纏綿。

我的心臟疼痛的次數越來越多，可是我享受這種痛苦，它讓我更加用力的去揮霍自己。

可是直到那一天，我再次看到那個被稱為親王的人的時候，我的仇恨終於有了一個突破口。

他走向了在選修課上攔住我的女孩面前，他輕輕的開口喚她：“七夏。”

我想起了在我夢魘裏不斷重覆出現的場景，有著湛藍色瞳孔的男人說出了這個名字。我就知道，這個女孩，是我可以覆仇的工具。

她叫洛七夏，是像我一樣擁有著異能的人。

我的異能是在我十七歲的時候發現的，擁有這種能力，讓我覺得欣喜，我也終於不再是個一無是處的人了，天賜我這種能力，大概就是讓我有足夠的能力去報覆。我如是想到。

我承認是我利用七夏的關心，誰叫她願意對我好。我在火車站看到七夏買了去往纓葵的票，所以我裝作和她在纓葵火車站偶遇，把她帶回了家裏。

外婆看到她很高興，以為她是我的女朋友。可她不知道的是，我只是用她對我的好，來接近她，去接觸吸血鬼一族，然後去報仇而已。

當我後來在煜城見到了緊追七夏不放的吸血鬼時，我動用了我的異能。我讓他們自相殘殺，那個時候，我的內心竟如著魔般的癲狂。我實在是太興奮了，如果不是七夏拉我走，我真想看看那些冷血的吸血鬼們，身體裏到底流的是什麽顏色的血！

那天晚上回家，我的心臟再次抽痛了起來，怕打開房門的時候驚動外婆，我去了七歲前住的閣樓裏。躺在床上的時候，我幾乎忘了七夏的存在。直到我的手指觸摸到一個溫暖的身體，不知怎麽，我竟然用僅存的力量擁抱住了她。

那種溫存，讓我差一點落下淚來。

那一夜，是我很久之後，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穩的一晚，日日糾纏我的噩夢終於在那一夜沒有到訪。

而我漸漸摸不透七夏對我的態度，她的態度太過暧昧不明，讓我不敢輕舉妄動。她是第一個讓我不想去動她的女人，我害怕這對於她來說是種傷害，也害怕在她身上發現的溫暖，瞬間毀滅。所以在酒店的時候，我要親吻她的時候被她喊了停，我的心裏竟有種無由來的輕松，雖然還有一種微小的失落感。

我告訴自己，不能愛上她。可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我在意她的一舉一動，在意她的一顰一笑。可是當我擁著別的女人出現在她面前，從她臉上卻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時候，我又不知道她對我到底是什麽態度，心裏是無由來的憤怒和不甘。

她神秘、淡然，對一切都仿佛看透的樣子，她有著幹凈美好的模樣和溫暖至極的身體，總是讓我忍不住想要擁抱她取暖。更關鍵的是，她會無意識的喚我：“隱。”

那是過去在我夢裏時時刻刻出現的聲音，溫暖平和的呼喚。

那個時候我甚至在想，如果生活就這樣下去，也是不錯的一件事。

我一直在為外婆的手術而不停努力掙錢，卻被得知手術費仍不夠。那種心情是毀滅的，就像你一直在不斷向一個目標前進，當你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卻被得知，距離你的目標，你還有很長的一段路。

於是我去了地下賽車場。車禍是在瞬間發生的，是對手造成的。我想要贏得比賽，獲得那二十萬的獎金，那對我來說意義深重。卻急於求成，領先的時候被人算計。

我沒看清拿刀刺向我腿的車手，等我感覺到腿部一陣刺痛的時候，整個人帶著車就摔了出去。

劫後餘生，我雖然傷的很重，但是死神仍然不屑於收回我這條卑微的生命。可我知道，我不能死，至少那個時候不能。

可當我得知外婆去世的消息時，那種疼痛甚至強烈過身體。我看著外婆冰冷的遺體，就仿佛看到了十四年前，父母死時的景象。

我視為信仰的外婆、視為這世上最重要的親人，離我而去了。只要想到，以後她再也不能握住我的手喚我小隱，再也不能聽到她的聲音，再也不能看到她的笑容，再也不能陪在她身邊，我的心臟就瘋狂的抽痛起來。想到每一個沒有外婆的以後，我都覺得痛不欲生。

我想欺騙自己，外婆只是睡著了，可是我拼命的喚她，拼命的叫她醒來，她卻都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裏。我看著面前她皺褶卻慈藹的臉，叫我如何能承認，我是真的失去她了。

我不斷的哭泣，就像七歲那時孩子的我，一樣無助和恐懼。我就仿佛跌坐在黑暗裏，面對著至愛之人的離別，卻什麽都做不了。

父母死時的景象在我面前不斷的和外婆的遺體交疊重現，這些影像不斷的沖擊著我的腦海，七歲時山崩地裂的感覺再次襲來，我的整個世界都在分崩瓦解，僅在瞬間，就化為冰天雪地的一片荒蕪之地。

那些徹骨的寒冰凍結了我的血液和眼淚，讓我整個人感受不到任何溫度。可心臟卻越來越疼，那些悲慟漸漸化為身體上的病痛，終於讓我承受不住。

我最愛的人們，從此之後必須分別。這世上，終於只剩下了我一個人。昏迷前，我想到了七歲時，外婆給我講述的，人生的八難之苦。

我沒想到的是，人生之苦，竟然苦澀至極。那味道麻木了我的神經和感官，只有不斷向我湧來的傷慟，來向我證明了，我必要經歷這一切。

只有我，僅是我。

到底是誰在幕後*控了我的人生？到底是誰在支配了我的生活？又到底是誰在無情的剝奪了我的一切？

如此殘忍、如此不留餘地、如此置之我於死地。

外婆死後，我所擁有的最後的信仰終於崩塌。那之後，我明白，我必須要背負著恨意，才能不枉負外婆要我活下去的期望。

我生在一個名字譯為被陽光照耀的明亮城市，卻在七歲之後，宛如生活在地獄深淵。那可帶來溫暖的太陽不見了蹤跡，於是，我世界裏的葵花，隨著地獄之火焚燒到枯萎之後，便再也沒有覆生。我以為七夏是那光，可我很久之後才明白，那不過又是另一個無底的深淵。

人生八苦，乃輪回六道所受之苦果。

如果必須要承受所有的一切，那麽，統統來吧！我，必會誓死抵抗命運的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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