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聲中一歲除, 春風送暖入屠蘇。

大年三十的早上，喬楚從系統自習室裏剛出來，就聽到外面傳來陣陣的鞭炮聲。小巷子裏家家戶戶早早就起床了, 大人們吃過簡單的早飯過後，就開始在廚房忙碌。

今天是團圓的日子, 遠在外地的親人都回到家中歡聚, 為了能做出一桌豐盛的年夜飯, 大家都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領，往往需要忙上一整天。

孩子們今天也難得沒有賴在火鍋床上, 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地爬起來，穿上自己漂亮的新衣服, 去廚房偷兩口好吃的, 然後拿著自己的小鞭炮、呲花，出門呼朋引伴, 嬉笑打鬧, 玩游戲、放鞭炮，熱鬧極了。

過年真熱鬧啊……

喬楚已經忘了自己上一次的新年是怎麽過的了。上輩子喬偉民去世之後, 她無親無故，過年對她來說, 和平常日子只有兩個區別, 第一個是, 加班費是平時的三倍；第二個是，上班出門攔不到車，因為出租車司機過年都要在家休息幾天不出車。所以, 她那幾天只能穿著平底鞋早早出門，步行去公司，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裏守著電腦, 獨自品嘗寂寞的滋味。

不過，今年不同了，現在她身邊有好朋友，還有爸爸，她一定會度過一個溫馨又熱鬧新年！

喬楚出了房間，家裏沒人。雖然今天是大年三十，喬偉民還是堅持去開店。不過，他們昨天說好了，只開張半天，下午他就回來，給喬楚準備年夜飯。

餐桌上留了早飯，喬楚簡單地吃了幾口之後，難得沒有立即回房學習，而是去了廚房。她要先將食材簡單地處理一下，把魚殺好，蝦去好蝦線，蔬菜洗幹凈，這樣等喬偉民回來就可以直接下鍋了，要不然，這麽多菜，他一個人準備起來實在太累了。

喬偉民果然說話算話，中午剛過，就回來了。只不過，他身後還帶了一個人……

“王阿姨？您怎麽來了？”

喬楚又驚喜又意外，她沒想到今天會看見王秀芬，而且還是在自己家裏。

王秀芬有些不自在，和平時面對喬楚的大方親切不同，她今天甚至有些閃躲和畏縮，“呃……小喬……我是來幫忙的，我……我做菜可好吃了，我今天給你露一手！”

說完，就挽起袖子進了廚房。

喬楚看著她的背影，覺得她今天怪怪的，於是問喬偉民：“爸，王阿姨怎麽了？她今天過來是……做菜的？”

喬偉民的手一會兒摸摸頭，一會兒撓撓臉，和剛剛王秀芬一樣，明明是在自己家，卻顯得有些局促。他看著喬楚疑惑的臉，好半晌，才磕磕巴巴地開口道：“你王阿姨……呃……我看她一個人過年挺可憐的，就叫她來家裏一起，呃……上次的事還沒好好謝謝人家……”

這話只能忽悠忽悠16歲的喬楚，喬（重生）楚盯著喬偉民的臉看了一會兒，突然間秒懂，她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爸，你和王阿姨，你們……在一起了？”

喬偉民大驚，他沒想到喬楚眼神這麽敏銳，“沒有，沒有！我們……我們只是……試著相處一下……”

上次喬偉民胃出血出院之後，就經常去光顧王秀芬的小飯店。一來，是感謝她的救命之恩，二來，也是自己的胃確實經不起摧殘了。生了一場大病，讓喬偉民想開了許多，每頓飯也不再用泡面湊合了，除了早飯和晚飯自己在家做以外，中午時間比較趕，他都會去王秀芬那裏吃午飯。王秀芬知道他胃不好，經常給他開個小竈，燉些湯品粥品，一來二去，兩個人就互生好感。

王秀芬也是個可憐人，她比喬偉民小兩歲，之前有過一段婚姻，不過早就離了。聽說是因為她沒有生育能力，結婚多年一直不能給婆家添丁，就被掃地出門了。

離婚之後王秀芬就回了娘家，和年邁的母親相依為命，靠著自己勤勞的雙手攢了點兒錢，開了個小飯店，每天忙忙碌碌，再加上身體原因，一直孑然一身。雖然也有人對她動過念頭，但人家一聽說她不能生育，就都嚇跑了。前年，她老母親也去世了，這個世上就剩下她一個女人，孤苦伶仃，無依無靠。

喬偉民見喬楚一臉神色不明，一直沈默著發呆，以為她不喜歡，連忙解釋：“楚楚，我們只是試著來往一下，看看你們能不能處得來。我們已經說好了，你如果不喜歡，那就算了！爸爸有了你就足夠了，現在的生活條件也好了，爸爸可以獨自一個人把你撫養長大！”

喬楚聞言笑著搖了搖頭：“爸，我沒有不喜歡。你才四十歲，找個伴也是應該的。我是你的女兒，不是你的負擔和累贅，你不必為了我放棄你自己的人生和幸福。你有權利選擇一個伴侶陪你度過接下來的日子。我以後會長大，也會有我自己的生活，我不可能永遠陪在你身邊，能陪著你的，只有伴侶。在我沒時間陪你的時候，你身邊能有個伴兒，我也會安心許多。所以，我怎麽會不喜歡呢？爸，放心吧，我非常支持！”

喬偉民很意外，他沒想到喬楚如此明白事理，還說出了這樣一番成熟理智的話。在他的認知裏，別的孩子一聽說爸爸給自己找了後媽，都是強烈反對的，嚴重一些的，還會來個一哭二鬧三上吊什麽的，沒想到，到他這裏竟然這麽順利？

這都是因為他有個好女兒！

喬偉民既高興又欣慰，他一臉疼愛地看著喬楚，“楚楚，你放心吧，無論什麽時候，爸爸都會把你放在第一位。無論以後爸爸和你王阿姨走沒走到一起，你永遠都是我唯一的女兒。”

他的大女兒喬麗已經和媽媽走了，這輩子能不能再見面還不一定，而且，喬麗從小只和媽媽親，和他這個爸爸感情很平淡。不過，喬偉民不遺憾，他已經擁有了全世界最好的女兒了！

“你也知道，你王阿姨她身體不好，這輩子都不會有自己的孩子了，所以我們……”

“爸爸！”喬楚難得無禮地打斷他的話，皺著眉頭對喬偉民說：“請不要說這種話，這樣對王阿姨不公平！她身體不好一定很傷心，我們應該安慰她，而不是把她的傷疤拿出來討論，甚至認為這是一個優點！王阿姨她熱心、善良、勤勞，這些都是她的優點。我會接納她，絕不會是因為她不能給我生個弟弟或妹妹來威脅我的地位，而只能是因為她這個人，僅此而已！”

“嗚嗚——嗚嗚——”

父女倆聊得正投入，突然身後傳來一陣哭聲。回頭看去，王秀芬正端著一盤菜站在廚房門口，淚流滿面。

兩人趕緊走過去，“王阿姨，怎麽了？您沒事兒吧？”

“秀芬，你怎麽了？”

王秀芬淚眼朦朧，看著喬楚，一臉感動，“小喬，阿姨剛剛都聽到了……阿姨沒想到你會這麽懂事……我……”

她此時已經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不能生育是王秀芬一輩子的痛，她半生坎坷，孤苦伶仃，全都拜它所賜。她一個女人獨自出來討生活是很不容易的，其中的辛酸和苦楚不足為外人道。白天，忙得腳不沾地，有時候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深夜關門之後，還要拖著疲憊的身軀，面對一室冷清，說個話的人都找不到。

她也想找個伴兒，她太孤獨，太累了！但是，她這種條件，說出來誰能接受，家家都講究人丁興旺，哪一戶人家娶個媳婦不想生個孩子呢？

此時喬偉民出現了，兩人都是單身，一個被丈夫拋棄，一個老婆跑了，同病相憐。而且，喬偉民這個人雖然有些木訥，卻十分老實顧家，是個過日子的人。更重要的是，喬偉民有孩子，還是王秀芬最喜歡的喬楚。她對喬楚是怎麽看怎麽喜歡，覺得這個孩子特別乖巧特別合眼緣，每次都恨不得她是自己的孩子。

她也知道，喬偉民疼愛喬楚，和自己在一起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她不能生育。

喬偉民不聰明，但絕對不傻。他知道，如果給喬楚找個後媽，喬楚免不了要受委屈，畢竟，無親無故的，誰會對別人的孩子好呢？尤其是一旦有了自己的孩子，那喬楚的處境就更艱難了。雖然他會一直疼愛她，但是女人的手段那麽多，總有他看不見的時候，也總有他發現不了的地方，他不能冒險。他寧可一輩子就這樣，也不能讓自己的寶貝女兒受一丁點兒委屈。所以，他從來就沒有動再找一個的念頭。直到前段時間，和王秀芬熟悉了之後，他對她有些好感，覺得這個女人和前妻不同，她勤勞善良，踏實肯幹，又喜歡喬楚，而且……不能生育。

不可否認的，最後一點才是最打動他的，如果永遠沒有自己的孩子，她一定會把喬楚當作親生女兒一樣對待，甚至還要更好！

剛剛他的心思被喬楚一語道破，喬偉民有些尷尬，也有些羞愧，頓時覺得不好意思面對王秀芬。

其實，他的心思，王秀芬又何嘗沒有猜到呢，她表面上雖然沒什麽反應，心中卻難免一陣酸楚……

不過，剛剛喬楚的那番話，將她的心結徹底打開了，壓抑了多年的委屈苦楚瞬間都湧上心頭，她抑制不住嚎啕大哭。

她這一哭，把喬偉民父女倆弄得不知所措，兩人對視了一眼，連忙上前安慰。

“王阿姨，您別哭了。今天可是過年啊，要開開心心的。”

“是啊，秀芬，我剛剛不對，不該背後說你……楚楚已經說過我了，我以後不會了。”

然而，無論他們怎麽勸，王秀芬還是哭得停不下來。

過了好久，王秀芬終於哭夠了，她擦了擦眼淚，露出了一個許多年都沒有在她臉上出現過的燦爛笑容，深深地看了一眼喬楚，保證道：“小喬，阿姨會對你好的！”

她是一個文化不高的女人，講不出什麽動聽的話來，只能用以後的實際行動表示了。

一定要對小喬好！王秀芬在心裏暗暗發誓。

“小喬，你先去休息吧，等飯做好了阿姨再叫你。”

王秀芬對喬楚溫和地說道，然後瞬間變臉，對喬偉民吆喝：“快進廚房幫忙！”

喬偉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覺得自己的家庭地位好像又要下降了，從原來的第二，跌到了第三……

不過還好，如果從後面數的話就沒什麽變化，仍舊是倒數第一，和從前也沒什麽差別。

他自己安慰自己。

這個新年，喬楚過得很好。家裏很熱鬧，他們準一家三口吃了一頓豐盛的年夜飯，還一起看了春晚，溫馨又和諧……

新年新氣象，一年一定比一年好！

喬楚望著窗外漫天的焰火，在心裏默默道：

零零一，新年好！

也……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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