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室的生意在一段時間後有了轉機。

那天是周一下午三點，畫室裏只有兩個高二學生在練素描，她閑來無事翻著畫冊，突然有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張望著走進來說，“是知雅畫室吧？有人推薦我過來的，說你這裏教畫畫教得不錯，我就住這個小區的，想讓我女兒來學習學習。”

她忙起身過去打招呼，“我是溫知雅，你好。”

“哎，溫老師，我女兒今年才九歲，可是就喜歡塗塗畫畫的。我看她蠻有天賦的，想著重培養一下她在這方面的興趣，不知道你這裏還收不收學生？我就住隔壁樓的，圖的就是上課下課離得近。”

溫知雅忙答應下來，讓她第二天帶著孩子過來看看。誰知第二天不光是她過來了，還領著其他幾位家長一起。

都是小區的住戶，互相是左右鄰居的，家裏也都有年紀相仿的孩子。一聽說小區裏有個收費合適又水平專業的畫室，都願意把孩子送來學一學畫。

“放學回去就是玩電腦看電視的，眼睛都要看壞的，不如送來畫點畫，也是一個興趣愛好不說，還能陶冶情操的。”

溫知雅把學生都收進來，定的上課時間是周一至周五的下午放學時段和周六周日的上午，與藝考班交錯，她也忙得過來。

偶爾也有同學問過她，“怎麽好久沒見白老師了？”

她只說是白辰忙著大學課程，其實自己心裏也在起疑。

江琦把與白辰見面的事一五一十都跟她說過，她起先還憂心著白辰會不會過來找她，可輾轉反側好些天，他也沒有出現。

她也就了然了，以白辰的性格，自然是不會嫌棄她那些過往的。可他既然沒有沖到她面前，就是已經理解了她一片苦心。

本來也該這樣，他已經從往日的黑暗中走出，將來定然前途似錦，無謂非要與她承擔這些苦楚。

陸澤軒生日那天，江琦把所有都喊過去吃了頓飯。

林哲安近來忙著美國新項目的事，很少與陸澤軒聯系，難得碰見就不由問起，“上次跟你說過的事籌備的怎麽樣了？開會都沒見你出現。”

陸澤軒苦笑，“開會？我現在可連華越的大門都踏不進一步。過年那段時間我基本是隔兩天就去回去一趟，爸媽大門緊閉的不肯見我，一副已經把我趕出家門的態度了。”

殷菲對此有所耳聞，更糾結的是……陸父那頭頻頻傳出有私生女的消息，讓陸澤軒很憂心自己的母親的境況，可有父親攔著，他想見母親一面都難……到最近，他母親都已經不接他的電話了。

對此，陸澤軒是真無奈，“做手術的時候就想到這樣的後果了，一天兩天與他們說不好就說個一年兩年，說個半輩子。血濃於水，他們總有理解的一天。現在……就怕我爸真在外頭生了個女兒，那我媽的日子就太難過了。”

林哲安的指緣摩挲著殷菲的手，低頭向她輕聲說了一句，“你要是不想生孩子，就早告訴我一聲，我回去做思想工作。”

殷菲笑容款款的，“這可是你說的，我反正不樂意生孩子，你可記著這句話，不要到時候出爾反爾。”

江琦玩笑著說，“反正知雅是肯定要生孩子的，我們兩可以當孩子的幹媽，絕對好吃好喝的養的白白胖胖的。”

林哲安斜眼看了她一眼，“那你也不討厭小孩，怎麽不自己生？”

“別人的孩子看著都好玩，讓我自己生一個就免了吧。”江琦讓服務員上菜，自己歪到陸澤軒懷裏說，“今天你生日，晚上準許你喝酒，我來開車。”

陸澤軒就笑了，“那我今晚肯定能把林哲安喝趴下。”

“你倒是想，我不喝酒。”見陸澤軒還要說什麽，林哲安又說，“我跟殷菲在一起的時候，不會讓她開車的。”

殷菲滿臉不滿，“都說了上次的事是意外，你看我最近開車都沒事！”

林哲安勾著笑意拍了拍她的手，殷菲便難得安靜下來，看得溫知雅都是一怔——真是讓林哲安管得服服帖帖了。

席間，溫知雅都是安安靜靜的，偶爾插一兩句話，其餘時間都是埋頭吃菜。平時那個沒心思，真到看著江琦和殷菲帶著男朋友出雙入對，大秀恩愛的時候，心裏到底還是澀的。

白辰一不在，她又回覆到一個人坐地鐵坐公車的忙碌行程，生活突然間變得枯燥無味。畫室、醫院、家，三個地方來來回回，自己都無端端厭煩起來。偶爾坐在畫室的陽臺上捧著茶杯發呆曬太陽，找不到人生該有的滋味。

那個時候，越來越覺得一顆心仿佛是空的。

這一晚，她悶著頭喝了不少酒，殷菲和江琦都看在眼裏。

當天晚上江琦送她回去，臨走前拉著她說，“要是過得不好，就把白辰找回來。你看看你現在，眼神都是木的。”

她不肯，“我配不上他。”

江琦辯駁，“他不是因為你配不上他才走的，是因為你趕著他走，他才走的……”

“兩個人在一起是要互相溫暖的。他能給我依靠，可我能給他什麽？我不清白不幹凈，還有那麽一塊讓人心裏看著就怕的疤！他那麽好，我憑什麽可以擁有他？”

溫知雅說著，突然就淚水決堤，“如果他是瘸子、瞎子、聾子，如果他面目醜陋、身材矮小，我當然可以心安理得綁他一輩子……可他那麽好，我怎麽舍得讓他把大好青春都浪費在我這樣的人身上？”

“江琦……我從前，從來都沒為自己的過去而後悔過，一次都沒有！可現在我莫名其妙就後悔了，如果那些事情不曾發生過，我就可以坦坦蕩蕩的擁有白辰，恨不能擁有他一輩子……可現在不行啊！”

“為什麽我以前要做那些蠢事！為什麽我要喜歡上餘暉！我堅定不移的以為我賭得起自己的一輩子，我簡直是個傻子！這世上有什麽比白辰更好的？這世上有什麽能比白辰更值得我放棄的？沒有！根本沒有！我輸了，江琦我輸掉了我這輩子唯一一次擁有幸福的機會！”

溫知雅說到最後已經泣不成聲，她蹲在地上埋頭大哭，雙手緊緊地攥著手臂，哽咽的聲音依然在不停的呢喃，“他才二十二，前面有那麽長的路要走，我不能拖累他啊……”

江琦強忍著眼淚心疼的把她抱在懷裏，陸澤軒從車裏下來，對這個情況有些束手無策。江琦對他使了個眼色，讓他一個人回去，自己要留下來陪知雅。陸澤軒聽了她的話，攔了輛出租車就走了。

江琦輕輕拍著她的背，啞著聲音安慰，“不要想了，以前的事都過去了好不好？你這麽好，一點都沒有配不起白辰，我去給你把他找回來，你們一輩子都在一起好不好？”

溫知雅聽完反倒哭得更兇了，“不許去……我那麽難才舍得放他走，你不要讓我的掙紮都白費啊，反正不許去。”

江琦只得順著她的意，“我不去，保證不去，你別那麽難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可是說著說著，江琦看著溫知雅那撕心裂肺的樣，實在也心裏發疼，抱著她就哭起來了。

沒過半小時，殷菲聽說了這件事也匆匆忙忙也趕過來，看著江琦和溫知雅兩個人站在小區門口的馬路上抱頭大哭的，一時間有點懵，“你們這是幹嘛？起來起來，我們回去再說話。”

江琦抹著眼淚把溫知雅扶起來，一時腳麻，整個人都只能曲著膝蓋走路。

殷菲見她這樣，也忙順手搭了把手，“你兩還當自己小呢？都要三十的人了，也不怕路上有人笑話。”

溫知雅依然抽抽噎噎的止不住眼淚，卻又想笑不笑的，“我哭是因為我失戀，我也不知道江琦跟著我哭什麽。”

江琦突然就破涕為笑，拿紙巾擦著臉，懊惱著說，“本來是想勸著的，結果不知道怎麽就哭上了。還是早點回去吧，這會也都要十點了。”

殷菲也是一起留宿，三個人擠在一張雙人床上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話。

江琦非說殷菲的枕頭比較舒服，殷菲不滿自己睡在床沿有落床的危險，三個人鬧了好一會才終於肯安躺穩下來，時間不知不覺就到了半夜。

溫知雅這是難得在她們面前肆無忌憚提起了白辰，過去幾個月的壓抑在今天晚上令她徹底崩潰，江琦和殷菲都看得出來，這麽一個徹頭徹尾的小女人，再佯裝堅強也是裝不了多久的。

“其實我還是認為你沒必要自卑，真的，兩個人在一起不是很簡單的事嗎？為什麽你要為他考慮的那麽遠，沒準心一橫眼一閉一輩子就過去了呢？”

溫知雅覺得雙眼酸脹，頭也發疼，可怎麽都睡不著，“人生頭一回，就栽在這個死孩子手裏了，我是從來不自卑的人，只是覺得配不上他而已。換句更貼切的說法，他值得比我更好的。”

殷菲側著臉看她，在被子裏握住了她的手，“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你心裏那道坎，不是我們能幫你跨過去的，你得自己想辦法。”

江琦湊過去把溫知雅抱了抱，“沒關系，再疼的傷，總一天會痊愈的。你不能對自己失去信心，更不能對人生失去信心。”

溫知雅盡管閉著眼，依然忍不住有淚劃過眼角，濕在被子和耳蝸上。

她心裏清楚，這個世界即便是末日了，只要她還有殷菲和江琦，就沒什麽可值得懼怕。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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