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兩天，溫知雅拉著江琦陪她去了趟醫院。

醫生給她拉上了窗簾，她把右手的襯衣的袖口卷起來，小臂外側的肌膚有大片的疤痕。江琦已經不是第一次看見，依然覺得觸目。

醫生已見怪不怪，問，“硫酸潑得？幾年了？”

溫知雅答，“兩年。”

醫生查看了一下她的手臂皮膚情況說，“除了手還有什麽部位？”

溫知雅下意識捂了領口說，“鎖骨下面一塊，不大。”

看醫生埋頭寫著什麽，江琦連忙問，“這個疤能祛除吧？能做植皮手術嗎？”

醫生擡頭來看了看她們兩，“你這塊萎縮性疤痕牽連著肌肉和神經，做植皮不是很好做，真要做的話，建議你到更專業的整形醫院去看一看。花費大肯定是一方面，最主要做植皮還是有很大痛苦的，你得有心理準備。”

溫知雅猶疑了一下，“大約需要多少錢？”

“基本的手術費是五千，具體費用按創面的大小來估計，需要測量，我這沒法給你下定論。”

溫知雅聽完點了點頭，忙把袖口蓋下來，拉著江琦就出去了。

走出皮膚科，江琦就拉著溫知雅說，“要不就做了吧？錢不是問題，你這麽年輕漂亮，何必天天長袖高領的？狠一狠心整掉吧？”

溫知雅每每提起這件事，心裏也還是有疙瘩，“還是不要了，這疤我是該留著的。”

“你總不能一直瞞著白辰這件事吧？情侶之間親親抱抱都難免，他一小年輕，怎麽可能不往那方面想……”江琦正要跟溫知雅出院門，眈眼看見張蕊正往她們這迎上來。

“她……”

溫知雅看著張蕊一套羽絨服裹著，卻也能見她凸起的腹部。

張蕊懷孕了？

江琦沒流露什麽表情，只是走過去打了個招呼，“從美國回來了？”

“剛懷孕就回來了，我媽說讓我一個人呆在國外不放心，一定要我回來她好照顧。”張蕊說著，微微把手搭在自己的腹部。

江琦笑了，“看著就要生了吧？”

張蕊微微垂下眼，笑容溫和，“預產期是這個月二十號，最好是能趕在過年前生下來，不然年都過不安生。”

溫知雅一聽心都涼了。

預產期元月，那就是四月份懷的？那會陸澤軒跟她還沒離婚吧？

“對了，你最近跟澤軒見過了吧？”張蕊輕聲細語地說，“孩子的事我還沒告訴他，雖說他到底是孩子的父親，可我們畢竟也離了婚了。我能照顧到的方面，也就不麻煩他了，這是我自己的孩子，所以不希望他出面打擾我的生活。江琦，你替我保守下秘密吧。”

縱使她說得輕描淡寫，還是在江琦心裏狠狠一撞。

張蕊的母親將出租車錢付了，三兩步走上來攙了自己的女兒，看了江琦一眼，“哎呀，江氏的千金小姐怎麽也來這種小醫院？聽說你跟澤軒和好了？該是後悔自己做了結紮手術不能生孩子吧？你看看，年紀小的時候太魯莽，現在知道生不出孩子的苦了……”

張蕊對江琦抿唇笑，“別聽我媽瞎說，生孩子可辛苦了，我睡覺都不能安穩。幸好再有兩天孩子就出來了，不然可真鬧得我沒辦法，調皮的不得了。”

“娘胎裏調皮的一準是男孩。”江琦順著她的話往下繼續說，“你趕緊進去吧，別在這馬路上站著了，等孩子生下來擺酒得跟我說一聲，我給你送紅包去。”

“那是一定。”

張蕊說笑著就跟著母親進了醫院，溫知雅看著兩個人的背影進了產科樓，心裏說不出的不愉快。

“這什麽意思呢？”

江琦拉著她去取車，“能有什麽意思？要是真不想告訴陸澤軒，還跟我提做什麽，這是讓我傳話來著。”

溫知雅一陣不滿，“她也太沈得住氣了……要是我們今天不撞上，她這孩子生下來我們才能知道吧？”

江琦坐上車，不言不語的。

溫知雅看她面無表情的，知道這事關系太大，也不知道怎麽勸才好，“打個電話給陸澤軒吧，孩子是他就是他的，這事瞞著他沒意義。”

江琦搖頭，“讓我先想兩天。”

溫知雅知道她現在心亂如麻，適時的沈默下來。

第二天一早，江琦就直接去了華越。

十點鐘是例會時間，她不慌不忙地坐進了陸澤軒的辦公室，信手翻起了手機。

張蕊懷孕的事兩個人都沒瞞殷菲，結果殷菲一晚上刷了近百條留言給她，各種分析各種猜測，總結起來就一句話：這事你跟陸澤軒好好商量，既然已經在一起了，有問題就要解決清楚。這是他前段婚姻的歷史遺留，你做好不計前嫌的準備就必須坦然接受。

陸澤軒進辦公室的時候手裏還拎著咖啡和蛋撻，“怎麽來這麽早？先吃東西，我讓安俊然去給你買的。”

江琦接過他手裏的東西卻放在了茶幾上，認真地看了看他說，“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陸澤軒看她神色不對，頓時有點緊張，“怎麽了？”

江琦說，“兩年前你問我，為什麽我口口聲聲說愛你，卻不願意給你生孩子。”

提起這個話題，陸澤軒顯然有些意外，“怎麽好端端的又提起這個？”

“因為即便我們和好了，這個問題依然沒有解決。當時你為了能讓我懷孕，不惜把我灌醉，再將我抽屜裏的緊急避孕藥換成普通的消炎藥，現在的情況又有任何改變嗎？”

這件事可以說是兩個人分手的導火索。

那時候兩個人鬧得很嚴重，陸澤軒執意說結婚了怎麽能不要孩子，江琦打心底不願生孩子，兩個人就互不相讓，提起這事就是大吵，吵也吵不出結果來。

後來陸澤軒找準時間把她灌醉了一次，又把避孕藥給換掉，她發現自己懷孕的時候已經近四十天。打掉孩子的那天他怒不可遏，又心疼她做了手術，心裏再不是滋味也還是沒跟她繼續吵嚷。

直到是江琦把做了結紮手術的體檢單攤到他面前，兩個人的關系才最終崩盤。

陸母把話說得很直接，陸澤軒是獨生子，陸氏今後的家業全靠他繼承，他絕對不能跟一個不生孩子的女人結婚。

那會陸澤軒也很為難，一再對她說：我媽逼著我，你也逼著我，要不要孩子我是無所謂，可你就不能為我妥協這麽一次？我們眼看就能結婚了，難道要為了這麽無關緊要的問題把兩個人的感情搭進去？你不願意生我們可以找代孕，你不願意養我們可以請保姆，你到底要死心眼到什麽時候！

她無話可說，只用一句分手帶過。

這七年裏，她不止一次與陸澤軒說過自己不喜歡孩子，不願意生孩子，他也一再表示理解和支持，沒想到頭來，依然是這個結果。

代孕，保姆？

她真心無法理解陸澤軒到底在想什麽，就像陸澤軒也一定無法理解她的想法一樣。

兩個人走了七年，也不過如此。

“情況改變了。”

陸澤軒在她面前蹲下身來，拉過她的手說，“我懂得你說過的話了。”

江琦反而有點懵懂，“我說的……什麽話？”

他說，“孩子不是繼承公司的工具，也不是維系婚姻的紐帶。他有獨立的思考和認識，他是一個生命，比什麽都更重要的責任。自己都活不清楚的兩個人，能承擔起這麽重的責任？”

江琦垂了眼。

陸澤軒拿著她的手婆娑著自己的面頰說，“江琦，有些話我原本不準備現在就跟你說的，我們之間空白了兩年的時間，我很想找辦法彌補起來。既然你已經在考慮這個問題，我可以斬釘截鐵的告訴你，我不要孩子了，我要娶你。”

江琦一時間竟有些啞然。

她靜靜地低頭看著陸澤軒，突然有點恍惚。

他是真的變了，那個會在課堂上偷偷扔紙條給她、遲到站在走廊從窗戶外面向她打手勢的少年，仿佛一恍眼換上了深沈穩重的面孔，用與曾經近乎一樣的字眼說著要娶她。

那曾經是彼此最深信不疑的事。

他們會結婚，會在一起一輩子，這幾乎談不上是什麽夢想，他們前面本就沒有任何阻礙。

任何吵鬧、爭執，甚至背叛，最後都抵不過要牽著手走過去的信念。

本真的是這麽認為的……

直到她看見懷孕的張蕊。

江琦將手抽回，鄭重其事的問陸澤軒，“你為什麽要和張蕊離婚？”

陸澤軒沈默了。

她微微牽扯一絲苦笑，“那你為什麽要跟她結婚？”

他還是不說話。

江琦說話時已帶著哽咽，“結婚是你要結的，離婚是你要離的，都是你的自由與我無關。你回來了，我一樣接受，因為你是陸澤軒，我認栽。可你有你自己該承擔的責任，而我不願意與你那段婚姻再牽扯任何關系。”

陸澤軒沒聽懂她的意思，一臉茫然。

她說，“張蕊懷孕了，月底就要生了。”

陸澤軒表情起先是震驚，而他突然起身將她擁在懷裏，抱得很緊，幾乎讓她有點窒息。

他問，“所以你今天就是為這個來的？”

她淡淡嗯了一聲。

陸澤軒忽而笑了，“江琦，這是你第一次，第一次心裏憤恨委屈，卻沒有首先就跟我提分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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