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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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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父聽有人喊他名字,先是一楞,隨後想到什麽,表情變得有些艱澀。大概是店裏有點暗的緣故,他看了一會才確定站在店中央的女人確實是章母,眼中各種情緒紛雜而至,最終定格在愧疚上。他小聲喊了聲:“春……春娟。”

章母皺了皺眉頭,心中苦笑。離婚前的一切歷歷在目,雖然打算原諒,可她並沒有在離婚以後跟前夫做朋友的想法,也萬料不到再見面會是這樣一個情形。但既然遇上了,她就不會置之不理,畢竟離婚以前丈夫除了太軟弱拖累家庭,也並沒有做多麽十惡不赦的事情。

她上前笑著,帶兩分客氣:“真巧,新年好。”

章父感受到她的疏離,漲紅臉搓著手回答:“是、是啊,我記著這是你的店。以前、以前來送貨沒見到、沒見到你。我以為你不在淮興了。”

章母搖頭,語氣溫和:“是啊,現在去北京做了點小生意。”

章父打量了一下章母的衣著,他眼界逐漸寬闊,看出她全身大到外套衣褲小到圍巾皮鞋,哪怕耳朵上的一對珍珠耳環都不是便宜貨色,心中黯然:“再婚了嗎?”

章母捂著嘴側頭輕笑,帶上幾分爽朗,前夫的態度讓她心中的別扭慢慢不見了:“怎麽會,還沒有碰上合適的人。你呢?”

章父心頭的黯然被她這一句話撥開不少,眼中閃過期冀,笑容真切了許多:“我、我也沒有。”他說著上前兩步小心翼翼想要像以往那樣抓住章母的手,卻被章母閃身避開了。章母看著眼前這個和以往沒什麽不同有有了許多不同的男人,露出一個為難的微笑:“孩子們還在裏面,你可以去和他們打個招呼。”

心知對方還沒有再次接納自己,章父有些失望,隨後又打起精神。章澤和章悌,他日夜想念的一對兒女,此刻就在店裏。

章悌恰好因為沒看到本該在樓下的母親於是出來尋找,一眼望見站在外頭的父親,腳步當即一頓。隨後有些猶豫著步了出去,抿著嘴走到了近前,才小聲喊了句:“……爸。”

章父卻立即笑了起來,神情中滿是欣喜:“回來啦?累了吧?東西多不多?要不要爸爸幫忙?”

章悌勉強笑笑,搖了搖頭。她對章父的感情有些覆雜,以往在家中的時候章父就對孩子們不太親密,父女之間互動基本為零,後來到了淮興,她見識了正常的父親,家中每發生一件章家的破事她就怨上父親一分。恨他優柔寡斷剛愎自用,這種怨恨終究在那場史無前例的矛盾中爆發了,自那之後,每每看見父親她就會記起那個擋在奶奶面前的身影。

章父看出她的冷淡,先是發楞,隨後欣喜淡了一些,局促地在原地踱了踱步,忽然想起什麽,從夾克的內兜裏掏出錢夾來,拿出裏面所有的現金上前塞進章悌的手裏:“好久沒見了,啊、過年,過年爸給、給你們點零花……收著吧、收著吧……”

給了錢後他立刻又退回了原地,盯著章悌看看又盯著章母看看,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章澤看人都堵在門口,自己也跟了上去。他沒心沒肺,怨恨也記不長,看到章父時也沒那種百味雜陳的心情,傻了吧唧問了句:“爸?你怎麽會在這裏?”

氣氛驟然一松,大家都緩了口氣,將帶著笑意的目光投向章澤。章父總算得了點安慰,更加溫柔,簡直是從前不敢想象的態度:“爸現在在糧油批發市場搞了個攤子,做點米面批發。有啥想吃的?爸明天給你們送過來?”

章澤這會兒也反應出了剛才有些不對,再看父親額角都滲出汗來,緊張蜷著拳盯了自己看,不由心下一軟:“爸你那有餅幹嗎?”

章爸頓時堆了滿臉的笑,眼紋的褶子都深了兩分:“有!有!有外國來的曲奇餅幹,還有那種裏面填了肉松的,都好吃,後天給你送兩箱過來!”

章澤對他微笑:“嗯,好。”

章父這才心滿意足地上車走了。章澤嘆了一聲,見章悌心情低落,也不說話,抱住章悌拍了拍她的後背。章悌僵直了片刻,才慢慢放松下來,將腦袋埋在弟弟的頸間用力地吸了吸鼻子。

*****

第二日章澤趕了個晚集,前去中山路。

闊別半年,中山路一如往昔繁華,甚至更加熱鬧。過年前南門廣場會擺開聲勢浩蕩的年貨集,各種產品的攤位吸引去了很多湊熱鬧的消費者,同樣帶動了中山路的人流量,章澤隨意一掃,訝然發現自家店門口的透明櫥窗外排起了長長的隊伍。

他走到近前一看,才發現這邊多開了兩個外賣窗口,從這裏就能看到櫥窗的玻璃被擦地一塵不染,裏面的一切設備和原料都擺設地幹幹凈凈井井有條,四個穿著白色袍子的廚師戴著口罩,手握鍋鏟迅速地做著手頭的活。四個竈臺全部都開起來了,八口大餅鐺被包子擠得滿滿當當,旁邊的餛飩大鍋蒸汽騰騰。廚師們先是將包子隨意撚出褶子,揪掉多餘的面劑,這一頭到時候要放在下面煎黃煎脆,不必太在意美觀。等到一個偌大的餅鐺再放不了多一個了,火便被調到適宜的溫度,打老遠的地方都能感受到包子皮被熱鍋焗烤時發出的滋滋聲。一瓢水在油溫正熱的時候打邊緣澆了進去,一時油聲不絕於耳,被廚師們嫌蹦,拿一個大鍋蓋子扣住。

此時旁邊的幾鍋恰好到時候出鍋,這時候並不忙,先拿起一旁的調料罐,罐子特意開了大的撒口,裏面是一粒粒特意炒成金黃的白芝麻。掀開大鍋蓋的時候一股水汽騰起,廚師們眼疾手快,照著半空揮灑芝麻,一旁人再搭手撒上一把切得細細的翠綠小蔥,那股水蒸氣散開後,餅鐺中便只餘下一大鍋子熱氣騰騰白胖可人的小煎包。煎包大小均勻,上頭撒了黃色的芝麻和翠綠的蔥,一個挨著一個擠著,在視覺上既有肉感的濃香也有菜蔬的清口,實在叫人忍不住食指大動。

人群中掀起一陣小小的歡呼聲,寒風中等待許久,終於迎來了自己的那份包子。

廚師們動作迅速,拿起一旁的紙餐盒便開始照著排隊客人遞來的單據放包子,一份兩個一元錢,單據上以最大的字體印上了該給的份數,輕易不會弄錯。再搭送一只一次性手套,合上蓋子丟進袋子放到另一個臨近的窗口,那客人自然早等好了拿走。

一切都井井有條,看的章澤既驚嘆又舒心,段金剛比他想象中還要能耐。

他這樣想著,忍不住笑吟吟走進店,裏面客人更多,還有人不斷地擠入想要找個位置,未果後多半看看裏外的隊伍後就去了外頭排隊,又吸引來路過的其他客人,見這裏排了長隊,又是好奇又是有趣,上來看看也覺得餓了,使得隊伍更長。

段金剛穿著店內黑紅兩色的女店員制服,店裏有空調,她穿的不多,因為是店長,脖子處的緞帶便是金紅色的,看上去漂亮又幹凈。她忙的腳不沾地,章澤進來也沒見到,來往穿梭著幫服務員打掃衛生,一邊朝領口的傳呼機呼喝:“阿勇!後廚的肉餡弄好了沒有?”

鄒勇穿著男士制服端著一盆合上蓋子的大不銹鋼桶從後面的大廚房裏走了出來:“來嘍,趙那裏在催?”

“快送去!”段金剛頭也不擡地朝他揮揮手,一邊拿抹布將桌面擦整潔一面笑容滿面地邀請等待的客人坐下,一轉頭擦汗時目光掃過章澤,竟完全沒反應地越過去了,三秒鐘後才回過神來,一頓一頓,慢慢扭回腦袋。

章澤對她安靜地笑。

段金剛張大嘴,露出個驚喜的表情,在原地左右看看,沖到章澤的面前從頭到腳的看,半晌後激動地握住章澤的雙臂:“小老板!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就昨晚,”章澤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店裏很有秩序啊,辛苦你了。”

段金剛臉上升起一股紅暈,心中頓時豪氣萬千。她是個有野心的人,也盼著自己的所作所為能被章澤看在眼裏,否則章澤不在淮興的時候她大可不必如此賣力。可她是個聰明人,知道自己的付出都是有回報的,只要盡心做事,老板必然會看在眼裏。

章澤的誇獎讓她喜不自勝,一切辛苦疲憊頓時被一掃而空,有章澤的這句話,再累她都甘之如飴了。

正是忙碌的時候,章澤便不給她們添亂,看了看見客人那麽多,就到後廚找了件廚師袍穿上,進了櫥窗廚房幫忙。櫥窗裏的其餘廚師原本不知道他是誰,後來被領頭的趙明明一介紹才明白這原來就是老板。看到他如此年輕,一時都有些不敢置信。

他原本以為過了飯點人便會少一點,可沒成想除了三點鐘左右有半個小時的時間終於能讓人輪流進後廚吃點飯外,這種忙碌竟然一直持續到下午七點鐘,才稍做安歇。

章澤看大家都累了,便叫鄒勇關了店門,喊來一桌的外賣菜色,讓大家吃個安省的晚飯。

生意好,段金剛心裏就高興,笑瞇瞇地說:“過年前這幾天天天都是那麽忙,人都有點忙不過來了。”

章澤並不吝嗇,聞言便說:“那就再招點人?你看著辦就好了。”

段金剛只是笑笑。待到一頓氣氛火熱的飯吃完,所有員工都心情暢快地回了家,他才拉著趙明明鄒勇來跟章澤開起小會:“老板,招工有點不劃算啊。我們平常也不會用得上那麽多服務員,就是過年和暑假的那段時間人多,招來員工平常又用不上,開支很不劃算的。”

章澤撓了撓頭:“要不請假期工?淮大還有市裏的中學,成年的學生招來,就做這幾個月?”

段金剛頓時笑了:“我就怕您不同意才不敢提呢,您放心,這些人招進來我會仔細把關的。”

章澤拉住她們,笑著搖了搖頭:“這個先不忙說。我問你們,想不想去北京?”

三個人都楞了。

章澤便將北京開分店的事情說了。話音落下不久,段金剛就有些意動:“北京啊……那可是個好地方。”

鄒勇憨憨地笑了笑:“去就去唄,跟在這做也沒啥不一樣的。老板你得包我們住宿就成。”

章澤不由失笑,包食宿肯定是自然的,鄒勇的擔心有些可愛,知道他沒問題後,章澤便將視線投在了到現在也沒開口的趙明明身上。

趙明明這次有點不一樣,不像從前那樣總上趕著拍馬屁說好話了,對章澤的架勢越發貼近段金剛他們,說實話,章澤還是喜歡這種普通點的相處模式。趙明明被他一看,就有點激動。章澤離開淮興前對他半是警告半是勉勵的話一直懸在他心口,讓他擔心章澤是否對他心存了芥蒂。說實話,杜氏生煎的工作他挺珍惜的,店裏的工資比其他地方都要高,活還不算累,更能帶著一幫子徒弟當領導。他不是個有野心的人,甚至有點懶,對他來說沒有哪個地方比章澤這更適合他了。這次章澤一回來,他便有些患得患失,談起去北京的話題時他更黯然了,一是說不上話,二是覺得章澤大概不會帶著他一起走。

這會兒居然被章澤詢問到,他提著的心一下便落了地,連面上都染起薄紅,捏著拳頭使勁兒點起頭:“我去!淮興這有我徒弟帶他們就行,我能去!”

章澤立刻便笑了,他原本以為這些做慣了老店的員工們會很戀舊不肯走,可沒想到他們竟然答應的那麽爽快。省了他的大工夫,章澤便說:“那好,淮興這邊以後還是照舊要三個人一起管理,我提拔幾個人頂替你們的位置,這段時間就要勞煩大家多帶一帶他們上手了。等到去了北京,你們的工資上漲百分之五十,還做現在的職位,北京當地的員工我會另外招的。”

聽說漲工資,大家又是高興又是不好意思,段金剛是三個人中工資最高的,雖然爽朗,說起這種事情還是有些羞澀,只能表忠心道:“老板您放心,我們會好好幹的。”

鄒勇聽到這種好事,發了傻,在段金剛說話之後回過神來,摸著後腦勺垂頭只知道嘿嘿笑。趙明明更是越發激動起來。

一個月一千多塊錢,再加百分之五十,便是一千六了,還包吃包住,這樣的活兒在哪還能找到更好的?

過後章澤將段金剛單獨提出來說了會話,畢竟她是管賬的,雖然能耐,但她離開後這樣重要的職位人選肯定要慎而重之。

好在段金剛有個信得過的左右手,也沒猶豫就推薦了那人。說是名字叫齊妙,三十二歲了,是個帶著孩子的單身女人。讀過高中,丈夫辦運輸,幾年前路上出車禍沒能回來,孩子目前才五歲,齊妙家裏也沒有爹媽公婆,不過在淮興有個房子,便留在淮興定居,幹活賣力人也實誠,是個苦命人。

只不過現下人都走了,章澤見不了這人的面,章澤稍一思索,也不在意,幹脆約好有時間見一見這人。

*******

回到老店時,家裏人都已經吃過飯在開座談會了。

章母手裏握著一捧瓜子,邊嗑邊拿著一疊紙張在細看,見章澤回來,擡頭瞥了他一眼:“回來了?過來看看這幾套房子怎麽樣。”

章澤一楞:“媽要買房子?”

他說著湊上去瞥了一眼,是新樓盤,一處是南門廣場附近的公寓,高三十層,章母看的是十五層的大戶型,躍層,共二百八十五平方,送一個車位。一處是在中山路上,一百七十五平方的四室兩廳。一處就是以前章家住的解放路,皮革廠側對面新開發的樓盤,也是躍層,面積跟第一個選擇差不多,不過樓層不像南門廣場附近那麽高。

倒沒有老店這邊的樓盤。老店所處的埠城區從夏天章澤去北京上學之後就劃入了淮興市的城建計劃當中,圍繞河濱到建國南路的很大一塊區域都被施工隊占滿,修河堤、拓寬馬路、拆遷酒樓然後在空地上拔地而起一座座大樓……這年頭工程技術含量沒有後世那麽高,白天埠城區就總被噪音和煙塵包圍,生活質量下降了不止一個檔次。好在老店的客源基本上都是附近居民區的居民和學生,否則生意肯定也要受到不小的影響。

施工讓受到影響的居民們怨聲載道,可章澤知道再不久他們就該因為驟然提升的房價感到驚喜了。如果沒有這一場大開發,埠城區的發達絕對還要落後市中心好幾年,正是因為這一場擾民的開發,日後湧入淮興市的大量外地居民才會均勻地被分散到埠城區來居住。

至於章母挑選的那三套房子……

他問:“價格是多少?”

章母看了一下手上的紙:“嗯……解放路那裏那套每平方是九百,中山路那套一千二,南門廣場那個一千零五十。”

章澤想起日後南門廣場附近興建好的各種公共設施,那裏和中山路兩處可稱作淮興市最繁華的的路段,他敲了敲那套躍層:“要不就這個吧,離市中心近,但比市中心安靜,以後回來住,多幾個客人也住得下。”

章母得了準信,加上自己也很中意這一套,頓時就興奮了起來,扭頭跟女兒歡快地商量起要如何裝修新房。章澤搖了搖頭,目光轉向一旁,恰好撞上從後面的衛生間洗好臉進店的杜行止,視線相觸他下意識露出一個笑容,便瞧見杜行止的目光一下子盈滿難言的柔軟,頓時看進了他的心裏。

章澤心中一緊,再細看,那種令人心悸的目光卻又不見了。他困惑地皺起眉頭,半晌後耳根發紅地挪開眼——好像又在很無理取鬧地幻想杜行止對自己有意思了。

杜行止朝他招招手:“時候不早了,我先上去,你洗好腳以後上來睡吧,睡衣我給你烘熱。快點。”

章澤胡亂點了點頭,不敢看他,匆忙越過他進了洗手間。

閣樓仍舊是那麽小,黑洞洞的,不太嚴實的門縫裏透出裏間昏黃的燈光,讓走向房間的章澤心中莫名緊張了起來。推開門,淩亂的房間已經被收拾整齊了,燈光打在墻壁上,有種清澈溫暖的感覺,讓人下意識放松心防。章澤反手鎖好門,朝著上鋪看去,杜行止正坐在床尾用吹風機給他吹睡衣,見他進來,催促他換上衣服趕緊睡覺。

烘過的睡衣暖洋洋的,貼在脫下衣服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的皮膚上幾乎瞬間就暖入了心中,章澤吸了吸鼻子,心中蕩漾著一陣熱流。

意識到自己又在亂想,他羞恥的要命。趕緊把燈關了,自己爬到床內側,後背幾乎貼上墻壁,將身體蜷成弓形,努力不去碰觸到杜行止的身體。

厚厚的棉被壓在身上,章澤的不安被一種踏實感鎮壓下來,卻依舊不敢靠進杜行止。兩個人雖說恢覆了往日的密切,可在這種特殊時刻,章澤總還是不由自主回想起在杜行止家那荒唐的一幕。

杜行止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伸手蓋在章澤腰上:“別挪了,床就那麽大,再挪就要把墻頂穿了。”

章澤一時說不出話來。

杜行止又說:“我不知道你那麽介意那件事情,早知道這樣,我那天也不會動手跟你互相幫忙。我以為都是男人,你應該不那麽介意才對。”

他說的坦然,章澤就沒辦法坦然了,黑暗中面紅耳赤地蜷在被窩裏,心中忽然湧上一股惡氣。

這是說他不是男人?還是說他心眼小?

他不服氣地停下向後挪的動作,幹脆朝著被窩中鉆了幾分,直到貼近杜行止的手臂才停了下來下,執拗地不肯再動彈。然後他感覺到杜行止攬在腰上的手臂逐漸收緊,劃過後背,將自己緊緊箍在了懷裏。

章澤不動。

杜行止的胸口傳來幾下頻率迅速的振動,章澤楞了一下,問他:“你在笑?”他有種被耍了的感覺。

“沒有,”杜行止的聲音依舊冷靜沈穩,帶著些許啞意,迅速回答,“今天有點感冒了,咳嗽。睡吧。”

*********

第二天醒來,杜行止已經不在了,連帶前一天章澤換下來的臟衣服一起。

已經習慣了這種模式的相處,章澤不以為意地下了樓,恰好看到章父的面包車停在門口,指揮著兩個工人朝屋裏搬運著什麽。

見章澤下來,他面上一喜,笑瞇瞇地喊道:“醒了?爸給你們送了點餅幹牛奶什麽的,你媽說你們今年過年要回去看你們外婆他們,剛好帶點回去。”他說著扭頭朝搬運的工人說,“手上輕一點,裏面都是不能碰的……”

章澤下樓搭了把手,看章母和章悌都不在,跟章父寒暄了幾句,這才明白到父親的變化從何而起。

章澤和章悌他們從開始備戰高考後就甚少有時間去看望章父了。章父搬了新家之後,一開始照舊擺攤賣煎包,可後來因為一些原因生意變得越來越慘淡,因為找不到出路,賺頭也變少很多,他不得不奮起另謀出路。

一開始他確實是毫無頭緒的,淮興天大地大,工作無數,可他卻不知道該幹什麽好,後來機緣巧合之下,他發現自己進糧油米面的店鋪招工人,鬼使神差地就去入了職。

章父不能說多舌燦蓮花,但幹活是一把好手,又死心眼自尊心強,根本不屑去做哪些偷雞摸狗的勾當。老板自然看出他的好處,很快就對他頗為倚重,不光將油水最厚的采買交給他管理,還出錢讓他去學了車,有時候幫著店裏送送貨。

章父做熟悉了,每個月就拿四百塊錢的工資,扣除了房租之外也不剩多少,比擺攤子也好不到哪去,於是想到應該自己出來單幹,恰好雇用他的老板老家出了事情,店開不下去了,章父便和後來認識的一些朋友借了錢,將店和車子接過了手。因為為人誠信踏實肯幹又不怕吃苦,經營的反倒比原先那個老板還要好。

章澤放下心來,又不由感嘆果然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他一直擔心母親和父親離婚以後父親該何去何從,他太懦弱也太安靜,又不是隨遇而安的人。可是現在他才發現到,很多時候人的改變不過是一念之間罷了,真的算起來,並非有多麽困難。

章父沒有久留,在搬好東西後趕在章母章悌起床之前離開了,臨走時塞給章澤兩個印有“吉祥如意”的紅包,章澤一捏,都是厚厚的,至少一千五百塊錢以上,眼神不由得覆雜了起來。

章父才開店不久,負債肯定還沒有還完,會給他們這樣的紅包,想來分別之後他是很思念兩個孩子的。

但沒有人比章澤看得更清楚。

父親和母親,回不到過去了。

他沮喪的心情很快被打破,章母和章悌起床後,一家人稍作梳洗便開始準備一整天的購物旅途。

章母要買房子、買過年的新衣以及一些年節送給店裏員工的禮物。帶著章澤和章悌去看了一下南門廣場那個躍層房子的樣板屋,章母沒多猶豫就訂購了一套,售樓中心附近就有挺有名氣的設計公司,在下了設計訂單後,章母帶著兩個孩子去了淮興百貨大樓。

p·d的服裝櫃臺在百貨大樓進門的左手邊,早已經翻修過,店內是和其他店面風格統一的清雅裝修,從細節處能看出輝煌奢華的痕跡,店裏的衣服不多,三三兩兩的掛在展示架和穿在模特身上,幾乎不必多看就知道價值不菲。

沒有進穿習慣了的p·d,章母帶著姐弟倆去了三樓,看一些平價的品牌。

她叮囑姐弟倆:“這回回老家,親戚多,不該說的話千萬不要說。你們外公外婆都是老實人,幾個姨媽也不錯,但大舅舅和小舅舅現在娶了老婆,心不在一條繩上,不得不防。”

這個道理實際上還是張素叮囑給她的。章母一開始依稀有這個念頭,但從小長大在一家的情誼令她不願意深想,但後面張素問她,是否想要走章父的老路,因為當斷不斷而黏上一大串甩不掉的狗皮膏藥,最後再累及章澤姐弟倆一輩子。章母豁然開朗,當即深思了起來。

她的娘家其實人丁並不覆雜,一個姐姐兩個妹妹,兩個弟弟,章澤的外婆挺能生,饑荒年代還楞是拉扯大了一群小蘿蔔頭,但那個年代的人,便有一樣缺陷是無法避免的——重男輕女。

章母的姐姐叫杜萬紅,因為是老大,從小便幫著爹媽擔負家裏的農活,卻甚少得到父母的關心。章母則幸運一些,因為生下她後就帶來了弟弟,父親便比較寵愛她一些,往後的弟弟妹妹們都是章澤的外婆在疼愛,小舅舅是最小的一個孩子,從那往後章澤的外婆就沒有再生。兄弟姐妹的年紀相差並不大,都是一塊長大的,杜家家貧,那時總被其他村民欺負。孩子們為了保護自己,連上下學和放牛時都是一大群人手拉著手出行的,感情不可謂不深厚。

但再深厚的感情,也經不起時間的蹉跎。

想起自己還在老家時偶爾回娘家探望時大弟媳婦的臉色和大弟弟的沈默,章母嘆了口氣,挑出一件款式普通的黑色夾襖朝章澤身上比了比,讓他去試。家裏的兄弟姐妹太多了,有出息的又是少數,章母不是個有大能耐的人,也很有自知之明。那麽多親戚想要一個一個拉拔出來是很困難的,萬一多年不見他們生出了什麽變化,稍有不慎就會引火燒身。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露富,古話還說患難見真情,若是娘家人沒什麽私心勢力,她幫襯一把倒未嘗不可,但要是娘家的弟弟妹妹各自有了小心思……

那她這顆小心腸,就只能先兼顧自己的小家了。畢竟從離婚之後,她就將兒子和女兒當成了人生意義,再多的面子,也不可能蓋過他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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