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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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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澤是鬧不清這些人的G點的,繳費過後張萬飛對他異樣的熱情也讓他很摸不著頭腦。他想著快點把宿舍搞好也能去跟章悌見面。他忙著打整店裏的事情,章悌早在前幾天就跟著回淮興的章母早一步來了北京。

京大的宿舍是四人間,張萬飛幫著他把行李搬進宿舍,裏頭兩個下鋪已經有行李了,章澤便挑了剩下兩張裏靠窗的那一張。打開箱子他就傻了,被子床單褥子什麽都沒買。他哪做過家務啊,該準備什麽東西都是兩眼一抹黑,現在對著空蕩蕩的床就有點懵了,求救的眼神遞給站在門口的張萬飛。

張萬飛也傻,他可沒住過宿舍,小小的高低單人床給他錢他也住不慣,看了一圈大概是知道要買被子床墊的,但細節處同樣稀裏糊塗。他想了想打電話給系裏一個想鉆進他們圈子裏想了很久的狗腿,禍水東引。結果那人辦事還挺有效率的,沒多久就把該準備的不該準備的東西裝了一車帶來。狗腿呼呼喝喝讓人搬東西鋪床的架勢挺唬人的,章澤同寢的兩個室友為此看章澤的眼神都有點不一樣。

這兩人一個叫陳元一個叫華茂松,陳元是北京人,一口京片子流暢逗趣,為人挺大方的,見到章澤時恍了下眼,稍微收斂了一下熱情,但沒一會兒就和章澤說上話了。華茂松是浙江人,皮膚白白的身形瘦削,跟章澤似的頭發軟體毛少,比陳元稍稍矮一些,也比他安靜,戴著玳瑁的啤酒瓶底眼鏡,文文弱弱地跟章澤問好。後來張萬飛叫來人幫章澤整理房間,他估計摸不清章澤的脾氣如何,也不再開口,直到章澤跟陳元說上話以後,才偶爾來插兩句口。

這和軍訓時候一腔熱血的宿舍又有點不一樣了,大家各自有著小心思。

整理完東西張萬飛被章澤好說歹說送走了。最後一個舍友到了,帶著一串老人進了屋,一看屋子裏三個床鋪都被占了臉上就擺出不快,連介紹也是老人幫著介紹的,這位叫徐盛,也是北京人,兩代的獨苗苗,家裏寵愛的不行。老人跟睡下鋪的陳元華茂松打商量,能不能讓個位置給我家小盛?

慣得他!

頂安靜的華茂松也沒松口。能從外地考入京大的哪個不是天之驕子?華茂松在自家也是被呵護大的,來這讓個素不相識的寶貝疙瘩?兩個老人走下鋪行不通,又看著章澤,靠門邊開關時有風,窗邊也比門邊好啊。

章澤皺了皺眉,看不慣這樣的,兩句話搪塞過去了。

老人無奈,臨時又出去買來架在床上的帳子,釘在了靠外頭的上鋪處,眼看桌子都沒人占,趕緊挑了個看起來最嶄新的,掏出筆記本電腦用鎖鏈鎖在桌上了。

這年頭能帶筆記本電腦來上學的人不多,因為不夠普及的關系,其實帶在身上除了玩游戲也沒什麽用。章澤是打算去辦一個臺式機的,看到這和後世截然不同的又厚又笨的筆記本不由多打量了幾眼。徐盛瞥他一眼,頗有些傲氣地昂著頭,從兜裏掏出個手機來——不是笨厚的大哥大,是小巧的摩托羅拉!

陳元和華茂松看了看自己腰間別的bp機,眼神難免帶上點羨慕。連bp機也沒有的章澤自個兒收拾書桌,一堆老人家如同剛來時悄無聲息地走了,徐盛開口:“你們是哪裏人?”

三個人自我介紹過,徐盛瞥了眼章澤:“承江省在哪?”

章澤回憶了一下:“江蘇朝西邊過去一點。”

徐盛表情有點不一樣。也不再搭理章澤,而是看華茂松:“你是溫州人吧?”

華茂松笑了笑:“溫州鹿城的,以後有機會去我們那邊,帶你們吃海鮮啊!”

徐盛撇撇嘴:“我爸有個員工就是溫州來的,南方人心眼忒多,受不了。”

華茂松白凈的臉僵了一下,章澤詫異地盯著理直氣壯的徐盛,這世界上還有比杜行止更不會說話的人!長見識了!

陳元見狀也是不可思議,趕忙扯開話題談起溫州的海鮮,章澤加入進去,一時間沒人理他了。徐盛還有點搞不清狀況,自顧自打開電腦放歌聽。沒一會就來找同是北京本地的陳元說話,陳元尷尬地不行,推了徐盛請他出去喝酒的邀約。帶著章澤和徐茂松去食堂吃飯,路上雙眼發直:“以後的四年咱們怎麽過啊?”

華茂松回想到宿舍裏那個極品,也有些挫敗:“別跟他說話應該能……躲過去吧?”

他倆看著章澤,章澤傻了:“我沒經驗啊,我以前遇到的人都可好了!”

陳元哈哈大笑起來,一把攬住他肩膀帶到懷裏來,哥倆好地打趣:“我要有你那麽張臉皮,我也遇不上壞蛋!”

托徐盛的福,三個天南海北聚在一起的男孩子心一下貼近了,這種情緒大概可以稱之為……戰友效應?

晚上章澤是去章母那邊睡的。

對他住校的決定大人們也沒說什麽,他們買的房子離京大太遠,不住校確實有點不方便。更何況章母窮苦出身,也不覺得住校有多麽受罪,章澤樂意她就沒啥可說的了。

章悌原本的成績是肯定來不了北京的的,可托福讓章澤補習一遍,大部分不熟悉的知識點都重新掌握了一遍,最後竟然破天荒成了七中的高考狀元,簡直跌破了所有校領導的眼鏡。離校之前她還得了一千塊錢的獎學金,大名被做成橫幅掛在了校門口,只差帶著紅花游街示眾了,章悌的小虛榮被滿足,對弟弟那叫一個和風細雨。

可惜她被英語和作文拖了後腿,沒能進入京大管理系學金融,不過雖然進不了章澤的那個學院,可章悌覺得能進京大讀書真的挺有面子了。

她興沖沖地帶著章澤去看自家的店,公交車拐來拐去一個來小時才到地方:“這地方租金高的嚇人,去年那邊——”她一指遠方,“那邊圍起來了,說蓋好以後租金更貴。要命的是這地方連買都沒地兒買,只租,夠嗆吧?”

章澤點點頭,人家也不傻啊,有租金拿是一本萬利的,拿來賣才不對呢。

章悌還絮叨:“媽說要在新文化街那邊再開個店,幾個百貨商場裏都要搞專櫃。那邊的店面倒是有的買,不過你猜多少錢一平?”

章澤挑眉,就聽章悌不可思議地繼續說:“一萬多!你信麽?一萬多!他們怎麽不去搶啊?”

在章悌看來,北京簡直是太可怕了,這裏兩個平方的商鋪可以在淮興買整整一套房子!章澤笑而不語,並不附和,雖然對北京的區域範圍沒啥概念,但章澤到底明白這個日後國內房價第一高的都市不會讓現在買房的人吃虧的,母親想買那就買吧。

P·D的門面在臨街,占地大約二百平,氣勢恢宏的很。這裏來來往往的人臉上帶著一種奇怪的興奮和傲氣,在門口駐足看了一會,章悌拉著章澤進店。

櫥窗上還掛著章澤最新一季的宣傳海報,章澤將帽檐拉下,低頭跟著章悌進門。周圍衣香鬢影,都是打扮入時的摩登女郎,他無措地左右看看,隨手翻了下掛在外面一件小吊帶裙的標價——

“……!!!”

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窮酸氣立刻冒出來了,哪怕是自家的店他也不敢多待,拽著還想去男裝區逛逛的章悌逃了出來。章悌甩開他的手,恨鐵不成鋼地跺腳:“咱有點出息行嗎!?你身上這件也沒說便宜一塊錢啊!不就是媽拿回來沒給你看過售價嗎?你知道你腳上的皮鞋多少錢嗎?腦袋上的那個帽子也要兩三千,咱不買也別露怯啊!錢花出去轉個圈還不是回到媽和阿姨的兜裏?”

章澤被嚇到帽子也不敢戴,他可不愛惜東西,帽子襪子鞋子這些東西穿身上都是可勁兒糟踐的,現在一聽價格連汗都不敢出了。

章悌翻了個白眼,回去見章母和張素的時候還把這件事情拿出來說。

張素的眼神反倒滿是欣賞:“小澤是個本分人啊,多好。現在這麽乖的男孩子不多了,他要是忘形到跟著狐朋狗友學會揮霍我們才該擔心呢!”

說著張素將視線落在章澤身上,握住他的手摸摸:“行止說他想讓你住到他家裏去,就在你們學院邊上,也近。怎麽還是去宿舍了呢?”

章澤扯了扯嘴角:“我不太習慣跟人同住。”

張素嘆息。她很想讓兒子和章澤把關系打好一點,可章澤這孩子好是好,脾氣太倔。也不知道兒子以前做了什麽事情,到今天也沒能取得他的原諒。張素喜歡章澤,由此更覺得可惜。她拍拍章澤的手,不再多說杜行止,而是問他:“那要不咱們也在外頭買個房子住著?宿舍裏人多,一個人住幹凈也清凈。”

章母也點頭:“我看成。北京房子雖然貴一點,但咬咬牙咱們還是買得起的。”

章澤心中一動。

“媽你們要在西城區那邊買店面是嗎?”

章母點點頭。

“那在那幫我挑套房子好了,地段好一點,面積大一點,新舊倒是沒關系。你幫我出首付,我自己以後還貸款。別給我買小麻雀屋。”

頭一次聽他不客氣地提要求,章母哪有不答應的道理?北京城如今房價雖貴,但也不過幾千元一個平方,西城還沒有東城那麽貴。加上公司的服裝生意好,這個錢章母還是拿得出來的。想了想,她怕厚此薄彼,又對章悌說:“給你也買一套,有樓盤就給你們姐弟買樓上樓下,以後結了婚也好做鄰居。”

聽這話裏財大氣粗的架勢……章澤汗津津地猜測他媽到底賺了多少錢,又掃過自己現在呆的這套房子。

這個房子是章母和張素到北京做生意以後買來暫住的,位於東城區王府井大街,走三步就是P·D的總店。這房子是個躍層,上下合計估摸有二百多平方,買的時候房價才四千三一平方,章母貸的款,名字也寫在章母的名下。

也不知道再過幾年,這地段會瘋漲到怎樣一個地步……

章澤一邊大開腦洞一邊嘖嘖咂舌,思緒冷不丁被一陣緩慢的敲門聲給打斷。

屋裏三個女人躺的躺趴的趴,一下子把視線都凝聚在章澤的身上。

“……”章澤站起身,滿臉黑線地去開門,頓時又被門外那個人給鎮住了。

風塵仆仆的杜行止站在門外,穿著一套稍顯老氣的西服,整個人被成熟的氣勢承托地無比高大。章澤仰頭看他——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杜行止居然比他高那麽多了。

見是他開門,杜行止心中極其高興,越過他的肩膀看到一屋子女人都坐在裏頭,他心中翻騰,到底不敢放肆,丟下提箱迎面給了章澤一個擁抱。

章澤措不及防被濃郁的煙草味包圍,第一個閃過的念頭是杜行止怎麽了?為什麽身上煙味那麽重?

杜行止埋在章澤的頸窩裏,手臂在短短的幾秒內用力地縮緊,努力忍耐了一下已經很久不曾出現在自己身上的雀躍,他啞著嗓子盡量正常地措辭:“好想你……”

章澤一個哆嗦,甜滑的嗓音震蕩在耳廓裏,癢地他菊花一緊——

——尼瑪!為啥會有點小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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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行止的憔悴讓張素很心疼,其實他也不過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而已,張素認識的孩子,這個年紀無法無天的才是多數,像杜行止這樣早早奔波挑起生計的,簡直萬中無一。當然,章家的一對兒女也是例外。

孩子的早熟就是父母的失職。張素想盡辦法要補償他,現在有條件了,卻也不知道該給他什麽。

錢?杜行止自己會賺了。關心?現在這樣的模式是張素能給他的極限,並且他並不覺得杜行止現在需要她來給予一個家庭。

唯獨知道他喜歡章澤,她幾乎是費勁了心機想讓兄弟倆有更多機會相處。

章母知道她對孩子的愧疚,對此也保持高度配合,二百多平方的躍層覆式樓裏居然沒有第五個可以住人的房間:章母一個,張素一個,章悌一個,剩下一個大家都默契地決定讓章澤和杜行止一起住。

章澤看出了她們的盤算,不看出來就是傻子了。他想在客廳裏睡,最終卻被張素泫然欲泣的眼神逼退了。

偌大的房間只有一張雙人床,柔軟的床墊睡地人骨頭都有點軟。章澤用了點勁也沒能維持躺在外側的姿勢,一不小心就滾到床中間,後背緊緊貼著杜行止的胸膛。

杜行止裝作不知道他的不自在,敞開迎接他投懷送抱。他回想到張萬飛電話裏對他說的章澤住校的事情,有些失望又有點慶幸。失望從此錯失了和章澤朝夕相對的機會,又慶幸自己不必每天煎熬自己,天天跟章澤住在一起,他越來越無法相信自己的自制力了。

闔上眼,陷入淺眠,安靜的屋內不一會兒響起兩個青年的鼾聲。

章澤被一陣簡直要將他勒到窒息力道弄醒,掙紮睜開眼後,就感覺到一雙鐵臂環在自己的腰上,越收越緊。杜行止火燙的胸膛緊緊地貼在他的後背上,耳邊還能聽到對方不安的囈語。

再被勒下去就要傻了。章澤趕忙掙紮起來,誰料到他一動彈,杜行止的手臂收的越發緊了,簡直像誰要搶他懷裏的寶貝似的。章澤無奈極了。只能使勁回過頭去,果然杜行止的臉也和他緊緊貼在一起,呼吸間滾燙的熱氣噴地他耳朵都紅了。此刻的杜行止叫他看去有些陌生,雙目緊閉臉泛潮紅,牙根緊緊地咬住,不知道夢裏出現了多麽可恨的場景。

“餵!餵!醒醒!!!”章澤一邊試圖掙脫一邊朝他低吼,見他沒有反應,咬咬牙張嘴咬了他鼻尖一口。

緊閉的雙眼倏地就睜了開,內裏是滿滿的幽深和茫然。

他猛然渾身一顫,醒來時的茫然一掃而空,驚駭莫名地轉頭盯住章澤,隨後一個虎撲將章澤抱在了懷裏,喘息聲如同夜幕下捕獵的雄獅,不安幾乎溢出了身體。

章澤先是一僵,但幾十年作為朋友的默契讓他看出了杜行止現在的情緒很不對。沒有堅持和對方保持距離,章澤遲疑了一下,還是環上了杜行止的後背,拍一拍:“……你怎麽了?”

呼吸漸漸平覆,勒住章澤的力道變輕了一些,杜行止咽了口唾沫,嘶聲回答:“……我……我夢到你躺在一個……一個病房裏……”

章澤皺了皺眉,猛然想到自己死前的場景,軀體一下僵硬了,房間裏只有杜行止繼續說話的聲音:“你被綁起來了。我,我想把你拉起來,可是卻抓不到你。病房裏有很多人,他們說要給你註射氰什麽的,反正不是好東西。我看到你想掙紮,你在看我,但無論如何我都抓不到你的手,然後心跳……”杜行止喃喃的聲音猛然一頓,臉側貼到的皮膚冷得嚇人,他猛然松開章澤起身看他,就見章澤滿臉驚懼地嚇白了臉。

多嘴!

杜行止一下清醒了,回神的時候恨不得給自己兩個耳光。章澤的模樣讓他心疼極了,他被嚇到了?

“只是個夢而已!”杜行止連忙安慰,伸手將章澤擡起來抱在懷裏像安慰孩子似的緊緊摟住,臉緊緊貼著他的臉,像兩只在野外互相汲取體溫的野獸,“真的,只是個夢而已。”

但章澤的體溫仍舊冷得嚇人,甚至開始泛起一陣輕微的顫抖。杜行止急得要命,使勁兒搓著章澤的臉,試圖將他從恐懼中喚醒出來:“別怕,我不說了。我在你身邊呢,怎麽會讓你一個人躺在醫院?別怕……”

章澤忽然推開了他。

杜行止有些無措,跪在床上,還維持著擁抱章澤的姿勢,顯得有些滑稽。他小心翼翼地去拉章澤的手,卻被一把甩開。

章澤的臉白的嚇人,連嘴唇上的血色也褪地一幹二凈,卻倔驢似的抿著嘴不肯示弱。他瞪著杜行止,杜行止甚至能從目光裏找到令他摸不著頭腦的恨意……

“跟你沒關系。”章澤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不去看眼前這個面目可憎的人,可心口的委屈和恨卻止不住地翻騰,甚至擰起一股結實的繩索從毛孔裏鉆出來了……這繩索把全身都束住,令他動彈不得。

杜行止又來抓他的手。肌膚剛一接觸,鋪天蓋地的惡心就湧上喉頭,章澤憋不住幹嘔了幾聲,推開又湊上來的杜行止跌跌撞撞沖進廁所,抱著馬桶大吐特吐——其實肚子裏沒有什麽東西了,嘔出的只是胃酸而已,嗆在喉口又酸又辣,將章澤折磨地眼淚汪汪。

杜行止又心疼又無措,他看出章澤的抗拒,他不知道這是為什麽,他擔心自己的靠近會給他更大的壓力。

“求你……”別表現地那麽明顯好嗎?

洶湧的委屈讓他簡直無所適從,他想讓章澤好,想讓他每天都能無憂無慮,可假使讓他無憂無慮的條件是從此自己不能再靠近他,杜行止真的不能肯定自己是否能做出對章澤最好的那個選擇。

章澤吐完之後,整個人像從冰窖裏爬出來那樣從內到外泛著冷。他站在床頭沒打算再上去,抱著枕頭要離開房間,看著他青白的臉色,杜行止嘆了口氣,抓著自己的枕頭快他一步摸上了門鎖。

“我到外面睡吧,屋裏床軟,你……”他還想說些什麽,但章澤的疲憊卻叫他再開不了口了。他只能深深凝視了章澤一眼,留下一句,“雖然不知道一直以為為什麽那麽怕我,但……你要知道,我是把你當做親弟弟看待的。”

他說完之後離開了房間,反手關上房門時悄無聲息地,哪怕在這樣的細節也不願意驚擾到瀕臨崩潰的章澤。

章澤一下脫了力,虛弱地跪倒在地板上,抱著自己的枕頭楞楞地出神片刻,眼淚無聲無息地淌了下來,被他一袖子揩幹,恨恨咬牙——

死亡是他一輩子的陰影,哪怕重生了那麽多年,他都沒能擺脫掉這種宿命的恐懼。這些年他潛意識讓自己遺忘了自己曾經遭遇的那些……可為什麽杜行止竟然會夢到,那些不可思議的東西?

杜行止躺在沙發上茫然地望著天花板,剛才的情形讓他沒辦法思考,可現在他冷靜下來了,一些不該忽略的東西當然也下意識被回憶了起來。

章澤為什麽反應那麽大?這只是他的一個夢而已,甚至不是章澤自己做的夢,只是通過杜行止自己的口述才得知的夢境,為什麽他的反應會那麽劇烈?這是不應該的,就好比章澤從一開始表現出對他的敵意和警惕一樣,總讓杜行止有種空穴來風的荒唐。

難道這個夢境是真實的?而章澤曾經歷過?

杜行止一升起這個想法就搖了搖頭,不可能,夢裏的章澤比現在的章澤年紀還要大一些,現在的章澤只不過十多歲而已,自己認識他時還沒成年,一個生長在偏僻鄉村的少年怎麽可能經歷自己夢中的場景?那些冰冷的器械和泛著死氣的設備哪怕杜行止這樣的心性都感到腳底發寒,如果章澤真的經歷過這些……杜行止簡直不敢想象。

然而懷疑一旦生出,就如同傾巢蜂工,怎麽抑制也都無法制止他們繁殖和前進的腳步。杜行止心心念念都是一個疑問——如果以前從未見過,章澤對他仿佛與生俱來的厭惡究竟有什麽根據?

他睡不著了,看了眼墻上的掛鐘,淩晨三點五十分。

一個軲轆翻身坐起,他緩著胸口的惡氣,重新朝著房間的方向走去,打開門,就看到章澤一臉茫然地跪在床邊發呆。

大步走過去扛起章澤丟到床上,見他回過神後用見鬼的眼神瞪視自己,杜行止無視對方掛在臉上的驅趕,側坐在床邊靠近章澤。

章澤已經冷靜下來了,波浪般起伏的雞皮疙瘩也消了下去,他嗅著杜行止身上的煙草味——上輩子他身上沒有這個味道,而是長時間使用一個品牌的男士香水,帶著清冷的薄荷味,應和他慣來目中無人的傲氣。

那個杜行止,和現在這個是不同的。

他沒有一刻那麽清晰地認知到這個事實,想明白之後,他對自己剛才等同無理取鬧的舉止感到有點難堪。被杜行止扳著腦袋枕到他的大腿上時也不那麽抗拒了,半是疲憊半是順從地埋在杜行止的腿窩裏。

現在又那麽聽話了……

杜行止有種面對孩子的無奈,章澤真的就像個小孩子,讓他無從下手又愛又恨,剛才發脾氣的時候把他嚇得夠嗆,現在恢覆平靜了又撒嬌,多少火氣也被他一個磨蹭澆滅了。

他摸摸章澤柔軟不紮手的板寸,短發癢癢地撓著他的手心;“我沒有弟弟,我媽告訴我以後你就是我弟弟的時候我很高興。”

章澤心中顫了顫,頭埋地更低。他其實是知道的,這輩子杜行止對他的好表達地十分裸露,比起上輩子含蓄的親近更加直白,這個年紀的杜行止根本沒有必要和他虛與委蛇,會這樣做肯定是因為他自己願意的關系……章澤不是個能狠下心拒絕別人的個性,選擇性忽略掉這輩子杜行止對他的真心,他也能更心安理得地抱著對上輩子那個杜行止的恨來報覆這輩子這個無辜的杜行止。

杜行止的聲音沈甸甸的,態度軟綿綿的,嗓音像緩慢拉動的大提琴,低沈深邃:“我一直想和你打好關系,但你不喜歡我。”

他這話說的有點委屈,章澤憋住喉嚨裏的咳嗽,就感覺到一只火熱的手掌蓋在了臉上輕輕摩挲,力道挺安心挺舒服,指尖的薄繭子像在瘙癢,瘙地他微微瞇起眼,幾乎忘記眼下的處境享受起來。

杜行止忍不住露出個笑容,他就喜歡章澤這沒心沒肺的模樣,輕松。擡手將章澤抱回枕上,見他睜開眼看自己,鼓起勇氣附上去在章澤的眉心落下一個親吻。

章澤像被燙到似的睜大眼睛,清澈的眼底慌張無所遁形。

杜行止溫柔地握住他的手:“我想知道你到底討厭我什麽,告訴我好嗎?”

章澤欲言又止地張張嘴,說什麽?說我上輩子被你害苦了……他傻啊?

章澤癟著嘴,搖了搖頭:“沒有。”

“那我剛才說我做夢的時候,你為什麽反應那麽大?”

章澤皺起眉頭,想了想才說:“我也做過這個夢,從小做。送我進醫院的人……就是你。”

杜行止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著章澤,確認自己沒聽錯之後,心中湧上一種躺著也中槍的荒涼蕭瑟。

章澤討厭他,難不成是因為這個?老天做的荒唐局,怎麽他來咽這個苦果?

盯著章澤好半天才回過神,他喃喃自語道:“我真是上輩子欠了你的……這輩子來贖罪了……”

這話章澤愛聽,他點點頭,神情松快了不少,被杜行止抱在懷裏也不生氣。杜行止見這個架勢,不由失笑,跟他一起躺倒在床上,被一晚上的事情折騰地有些脫力,一切都因那場夢境而起,倒黴催的,怎麽偏偏做這種夢?

他心中又是火氣又是慶幸,知道原因後心結就好解開了,可這個原因對他來說實在是有點難接受。哪怕是討厭他抽煙討厭他走路的姿勢或者討厭他眉毛的形狀都好,那畢竟是杜行止能看到的自己的問題,可因為夢境……

他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肩窩一沈,將他從思緒中叫醒,杜行止眨眨眼,側頭看過去,章澤居然睡著了,頭一次這樣信任他,主動把自己縮在他懷裏。

算了。

杜行止心想,能把誤會解開,躺槍也就躺了。至少今天這一場深談後,章澤應該不會再像從前那樣防備警惕把他當做敵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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