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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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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岡村釘子戶的消息到底上了新聞,廣播電臺和報紙上都刊登了釘子戶拒不簽訂拆遷合同的消息,眾口一詞地譴責他們不為城市大義著想,拖了改革建設的後腿雲雲。章母和張素還是在這樣沸沸揚揚的爭論聲中才得知到手中房產的拆遷計劃的,因為拖延了一段時間的關系,她們莫名其妙地也被劃入了“釘子戶”的範疇。

開發商對“釘子戶”采取的是懷柔政策。淮興畢竟是個省會,拆遷的又是市中心,後世令人膽寒心驚的“強拆”不大可能發生在這眾目睽睽之下。也因此,最後上門找到章母張素協商的說客是帶著提高了百分之十五補償的合同登門的。相比較那些真正的“釘子戶”而言,章母和張素好說話的多。

可是情況也有所不同,她們不要錢也不要另外蓋好的安置房,她們要的,是開發商在拆後重新回遷到新建的社區。也就是以老樓來換取日後新小區的新房,其餘的補償一概看不上眼。

這是章澤堅持後的結果。

原本章母是沒有那麽堅定的,有房也好拿錢也好,對她來說都沒有什麽區別。更何況新樓的售價肯定要比拆遷款高,假使日後一家人不在淮興定居的話,賣新單位的房子就顯得不那麽劃算了。

這筆賬她算來算去都覺得沒錯,可章澤卻難得一口咬死了不肯放,他就喜歡靜岡村這塊地,甭管日後蓋出來的是什麽歪瓜裂棗,他就是喜歡!

自從離婚後自認對孩子的關心越來越少的章母妥協了。她愛自己的孩子,卻因為日漸忙碌的事業對他們開始力不從心,既然沒有能力在感情上仍舊讓孩子飽足,那麽就像張素以前一樣,用物質吧。

張素在這種事情上特別願意做跟屁蟲。每天忙新公司的事情都快要焦頭爛額了,去協商補償款?算了吧,那點錢她還不看在眼裏,既然章母打算要回遷原處,那她幹脆也托對方全權處理,省心又省力。

靜岡村的拆遷計劃中原本是不包括另建回遷樓的,畢竟這塊地段的好處有眼界的商人都能看得清。物價泡沫在這時候已經能夠窺見些許端倪,假使日後這房子真的金貴起來,那麽建回遷絕沒有直接給補償款和改遷來的劃算。況且除了章澤一家外,提出這個要求的人簡直少之又少,大多數人就盯著“錢錢錢”,錢多了才好辦。

可章母加張素一起總共握有三套樓,是個不小的障礙,特事特辦,為了他們開發商小領導們也開了個短暫的會議來商討處理方式。

最後得出的解決辦法是就照著章家人的要求,一比一回遷商品房。然而這樣一來,原本撥給移居住戶的補償款也就沒有了,若是他們選定的新房面積比他們原本持有的要大,多出來的部分還要照開盤時的市價補償。

金港花園是高檔社區,後期稀稀拉拉地開盤,最後一處排樓園直到千禧年後才竣工上市。這樣的精工細致,口吻硬些也不算壞事。

章母在章澤期冀的目光下搖了搖頭,毅然簽下了名。

章澤提前在未成年時期,便擁有了一處淮興市日後的房產霸主。

普大喜奔的幸事來不及高興幾天,忙碌就讓他沒法再沈浸在滿足感裏。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他既然不想像上輩子似的庸庸碌碌,那麽趁著機會還沒走,他就必須要盡量多地把握住商機。

章悌為他量身定制的“小老板”路和他原本計劃的並沒有多大出入,包子鋪他是打算做大做長遠的,既然如此,從現在就可以拾起計劃了。

章澤首先找了一家設計公司,為杜氏生煎量身定制店鋪裝修。如同肯德基麥當勞和日後風靡全國的各種連鎖餐飲店鋪一樣,一個能讓人過目不忘且獨一無二的店鋪裝修相當的重要。“品牌效益”是潤物細無聲的。一個大到風格小到碗筷瓢勺都完全一致且擁有特色的連鎖企業從主觀上就會被留下“正規”的印象。

設計師的出馬果然和章澤憑借記憶折騰出來的不一樣,人家明顯高了幾個級別。既然是中式餐點,章澤便將店鋪裝修也鎖定為中式,最後終稿的設計簡直大氣到了一定的境界。清一色的仿生態木質桌椅,細節處的雕梁畫棟,雅座與大堂當中寥做遮擋的特質屏風門,以及墻面和地面讓人豁然開朗的配色,甚至連店鋪招牌都做了些微的改動,字體換成了更能被現代人接受的楷體,牌匾用特殊材料制作成古色古香的木墩,店鋪兩側和店鋪內精心設計了畫上店鋪名字的招牌旗幟,掛在門臉處迎風飄蕩,讓人恍若回到了幾百年前的老字號。

其實花費並不多,木頭不好伺候,很多設計都是刻意用其他材料折騰出來的效果,比較貴的還是章澤堅持的店外透明小廚房的設計,為了讓廚房看上去盡量安全美觀,設計師的稿子在這上面斃了好些次,不過最終還是完美地呈現出了章澤想象中的效果。

效果圖出來以後,到手的店鋪就開始動工了。

中山路的這些店鋪直到章澤臨死之前都沒有聽說過被拆,因為樓層低,後面那些美輪美奐的新式住宅露出來別提有多好玩。這些老店鋪壽命長久,大概也有越來越賠不起的關系在裏面,總之一直都不動,零幾年有一次因為中央要員要來巡查的關系,還由政府出資將外樓統統修整了一回。

投資進去的裝修款是怎麽都不會虧的,只是合格的工匠難找,加上章澤想要的那種有自家店鋪烙印的鍋碗瓢盆,他還真找了不少關系才尋到合適的加工廠。在一家景德鎮的瓷器店下了湯勺和調料盒醬醋瓶訂單,再在一家塑化廠訂好了碗盤的花色,貨一出來,章澤立刻備出一份,將老店裏的設備也清一色給換下來了。

再開分店,用老太太的計劃就不好繼續實施了。章澤於是在老店外貼上了招工廣告,私下裏也物色起合適的人選,打算培養一些能去新店坐鎮的人手。

這年月人工便宜,臨近千禧年,外來人口也逐漸增多了,九十年代太多被生計逼迫早早打拼生活的年輕人,章澤把關面試良久,最後也只留下幾個。

一位是從大理來的女孩,漢名叫段金剛,小名哈瓦哈衣。高中學歷,家境貧困,跟同寨的朋友來到淮興做事。她性格開朗,漢話也說得流暢,更重要的是看起來踏實可靠,雖然不那麽漂亮皮膚還有些黑,可就是對了章澤的眼緣。

剩下兩個男人都是本省周邊村鎮的,一個二十五歲一個二十二歲,章澤看中前者曾經做過面點師,後者則踏實誠懇,便一人開了四百塊錢的工資,讓他們留下來開始學習。

二十五歲的趙明明學過廚師,在飯店裏當了幾年的學徒,受不了那個鳥氣逃跑了。章澤店裏環境寬厚工錢也不少,他做的盡心賣力,包包子手藝當然一流,空閑時還替章澤出主意,另添了一道餛飩佐餐。

他學的川味,做出扁扁的抄手,拿用雞架和豬骨熬出的高湯煮熟後放一小滴芝麻香油,撒上蝦皮和丁點紫菜,香地能嗅掉人眉毛。餛飩佐包子又成了額外的手段,並不搶包子的風頭,卻又引來了很多因為包子價高望而生畏的主顧。章澤感念他盡心,當月就給他額外包了五百塊紅包。

最後一個男人叫鄒勇,替老爹種了一輩子地,臨了被後娘趕出家門。他體格好,黝黑的皮膚和肌肉,看起來像個黑社會,但本性卻憨厚到了有點傻的地步。第一次來面試的時候他就憨憨笑著摸自己後腦勺跟章澤說:“老板我啥也不會,吃的還多,就能幫你端盤子洗碗。”

章澤本能對這樣的人打心眼裏喜歡,因為他自己也跟人家差不離了,只不過表面被天然偽裝出了孤傲而已。

因為新店要打通墻壁還要搞二層,直到寒假來臨已經上手了的三個人還沒能到新單位報道,杜行止回來的時候,進店就被黝黑高壯的黑社會鄒勇給驚了一跳。

杜行止很憔悴,這些日子他忙地連暑假時都沒法回到淮興。開煤礦比他想象中要覆雜,離開了有無形人脈包庇的淮興市,一個人既要兼顧高校的學業又要來往陌生的河北開拓人脈,日子簡直不是人過的。短短一年左右的時間,將他徹底從還有些青澀的毛頭小子蛻變成了漸懂圓滑的生意人,就連看世界的方式也不一樣了。

想起從前憤世嫉俗的自己,他不免有些青春不再的嘲意。假如家庭沒有發生這樣的改變,他也許會就這樣一輩子幼稚下去,在狹隘的淮興市內享受父輩的庇佑,不會接觸朝不保夕的生活,不會承擔萬劫不覆的風險。可相比較下來,現在的他等同於掀開了眼前一卷自欺欺人的紗簾,能夠看到這個通透的社會,哪怕跌地鼻青臉腫,他也慶幸著自己早早懂得了這些,不會在接下去的人生中茫然地面對惡意和兇險。

今年過年他本來不該回來的,這幾年煤礦的生意並不那麽景氣,他身背沈重的債務,恨不能大年三十都去開拓市場,然而從去年開始心中就有一個聲音提醒他應該回淮興看看,除了羽翼日漸豐滿的母親他放心不下外,淮興還有一個可讓他日夜牽掛的人。

章澤。

光是想到這個名字,心就不自覺軟了下來。杜行止火熱的大手從隨身褲兜裏掏出錢夾,端詳照片夾處章澤定型的意氣風發,勾起唇角露出個不明顯的笑意。

三句話摸透了看似不好惹的鄒勇的內在,杜行止大抵猜到了章澤在自己離開這段時間內也有新的變化,帶著忐忑和些許不安他帶著行李回到久違的閣樓房間,帶著滾湧的思念推開小門——床鋪上腌菜似的一團被子和地上四散亂丟的廢紙第一眼鉆進腦袋,桌上厚厚一層灰,窗簾也掉下一半沒整理……雀躍被一盆冷水澆熄了,他放下行李,認命撩起袖子打掃房間的衛生。

和母親阿姨一起采辦年貨回家,章澤方一進屋就看到了正蹲在桌上努力擦窗的杜行止。毫無心理準備的他被嚇地倒退好幾步,回過神後極其詫異:“你怎麽回來了!?”

他的反應讓杜行止有些失望,然而他早不會像從前那樣容易被打擊到了。杜行止不動聲色地直起腰,將抹布拋回水盆裏跳下桌子,迎面給了他一個擁抱。

章澤僵直了,手足無措地舉著雙手任由他摟了近一分鐘,杜行止放開他,在心中舒適地嘆了一口氣。要不是怕過猶不及,他真想就這樣抱住了不撒手,當初同床入睡時的好機會不去珍惜,現在心中隱約有那種悸動了,偏偏卻又失去了最好的拉近距離的時機。

“新年快樂,”萬般思緒臉上絲毫不顯,杜行止露出一個微笑,扶著章澤的肩膀低頭凝視他的眼睛,笑意軟地像一股水汽,“……長大了。”

章澤傻傻地和他對視,被杜行止眼中深不見底的山淵吸了神魄。一年不見,杜行止身上從前尚可覺察的稚氣一掃而光,整個人像被攏在一團神秘氤氳的霧裏,他的雙眼就是指引迷失者的明燈,皮膚也微黑了一些,變成了略淺的小麥色,突顯出五官更加鋒利大氣。這樣子的杜行止,是比上輩子章澤所熟知的那個人近中年的杜行止更加莫測的存在!

他身上發生了什麽故事?在短短的一年時間內蛻變成了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章澤恍惚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意識伸出雙手狐疑地撫上杜行止的臉——這個人不會是假扮來騙他的吧?

帶著粗糲老繭的十指實實質質地撫觸在臉上,杜行止渾身一震,眼底閃過一絲不可思議,卻下意識放下防備揚起臉任由章澤檢查。冰冷的指尖摩擦在感知敏銳的皮膚上,十足誘惑著他,杜行止咽下一口唾沫,情不自禁將右手手松開章澤的肩膀,蓋在章澤停在臉頰的左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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