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藍父母被慕栗趕走之後，鐘家的人再也沒有一個人來過，小小的白山市，打開本地頻道鋪天蓋地都是鐘家的新聞。

而鐘藍在那之後再也沒有提起過一個字，聽到周圍的人討論會毫不猶豫的離開，仿佛他們就是帶有劇毒的東西，稍微一沾染就會死亡。

慕栗擔心他這樣會憋壞了自己，怕他心裏不好受就變著法的逗他開心，分散註意力。

晚上，兩個人吃過飯後慕栗扶著鐘藍下去溜達消食，邊走邊講她以前開花店時遇到的奇葩客戶。剛坐到樓下長椅上，聽到周圍有病人在討論鐘家。說是鐘家涉嫌行賄，而六道江的公安局局長還涉嫌收受賄賂，在家裏面搜出大量現金，因為這件事情鬧得滿城風雨，上面不得不重視起來，速戰速決。

慕栗稍稍側頭朝著那幾個討論的人的方向看了一眼，輕輕抿嘴轉過來，又小心翼翼的看鐘藍，見對方並沒有什麽反應，主動開口：“要不，我們去那邊看看？白天的時候聽護士說那邊的丁香花開了。”

“就坐著吧。”鐘藍開口說，伸出手拉住慕栗，稍稍擡頭看著餘暉的天空。初夏的風吹過，帶著這個季節特有的清涼，他才釋懷一般呼出一口氣，“我還挺相信緣分的。”

這一點慕栗自然知道，如果鐘藍不看重緣分，就不會隨緣擺攤來養活自己。

她沒有說話，靜靜的等著他接下來的話。

“我和他們的緣分，到此也就盡了。他們給了我生命，撫養我十幾年，同樣，我也用了十幾年去回報了他們。這一次就當我把這條命還給他們了，沒有死算是福大命大，今後……”

慕栗聽著心裏心疼不已，她明白鐘藍說這些是因為聽到了後面的人討論的事情，而這些話，說出來是想讓她少些擔心，同時也想告訴自己，就此結束，之後的日子，無論好壞都各不相幹了。

鐘藍吸了口氣：“今後我會作為獨立的人，全新的鐘藍活著，為自己活著。”

她回握住他的手，擡頭看他的時候，從側面看到稍稍濕潤的眼眶，“你還有我，我會一直一直陪著你。”

鐘藍轉過頭，笑著把額頭抵在她的額頭上：“嗯，我還有你。”

回同江前一天，胡四七和慕栗說路過了家門口，想要回去看看父母，而常嚴自來都是胡四七的小跟班，胡四七要回家，他肯定也要跟著回去。

黃一白說他還有事，要去趟延邊，就這樣，五個人分成三路。

五個人在沈市分開，慕栗看著胡四七的背影，嘆了口氣，“也不知道四七以後會和誰在一起。”

“和她喜歡的人。”鐘藍開口說道。

慕栗一想起黃一白現在對胡四七的態度，不由得一陣頭疼，“但願吧。”

兩個人中午的飛機，傍晚到的同江。踩在這片土地時，慕栗突然生出一種多年在外漂泊，年老歸鄉的感覺，有想要流淚的沖動，但又覺得自己太矯情，硬生生把眼淚憋回去。轉頭笑著看鐘藍，對著他張開手臂：“歡迎回來。”

“我回來了。”鐘藍走過去，把人抱在懷裏。

似乎，千言萬語都匯成了這八個字，過程的艱難險阻也好，差點陰陽相隔也好，最後都被這八個字完美概括。

薛珊和陸長深知道慕栗兩個人回來打過來電話，原本說要過來看他們，但被慕栗以鐘藍需要休息為理由拒絕了。

掛了電話，慕栗明顯煩躁了許多。鐘藍也明白她的處境，但想起上次兩個人因為這個爭執過，就忍住沒開口。

回到家裏，慕栗坐在沙發上，沈默了很久才開口，才問他：“這樣的我在你看來是不是不近人情？”

“ 不是。”鐘藍回答的斬釘截鐵，語氣非常堅定，讓慕栗瞬間暖心了不少。

鐘藍接著說：“就像我這次回去以為憑借我和他們這層血緣關系，他們多少都會成全我，但你認為我這樣就是去送死。我們都沒有站在對方的角度考慮過這件事。對之前的我來說，我的家人就算對我再忽視，我也很看重他們。而薛珊對於你，也是同樣重要。”

慕栗簡直要哭出來了，飛撲到他身上，抱著就不撒手。鐘藍輕撫她的背安撫她的情緒，“如果緣分盡了，再舍不得也無法改變結果。”

或許真如鐘藍所說，她和這個薛珊的緣分盡了，所以盡管她有許多不舍，都無法改變她已經不在這個世界的事實。

面對真正的薛珊的失蹤，慕栗盡管難過，但從來都沒有在其他人面前表現出來過，卻因為鐘藍的這句話，哭的不能自已。

鐘藍沒再開口，有節奏的輕拍著她的背部，安慰著她。

慕栗這一哭，足足哭了半個小時，從最開始的嚎啕大哭，到後面的低聲抽泣，再到結束前，已經哭得打起了嗝。

鐘藍適時抽過幾張紙，把人從懷裏面扶起來，貼心的幫她擦幹凈臉上的眼淚與鼻涕，臉上是從未有過的溫柔：“哭出來，就好了。”

慕栗剛停止的眼淚又要決堤，擡起手握住他的手，“這是你第三次對我說這句話。”

“嗯，”他點頭：“記性不錯。”

“我一直想告訴……嗝……你一句……嗝……話。”慕栗打著嗝，還想接續說，被鐘藍阻止了。他起身去冰箱裏面拿過一瓶水，遞給慕栗：“一口水，分三次咽下去。”

慕栗一邊打嗝一邊照做，結束後又淚眼婆娑的拉住鐘藍繼續說：“你第一次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真的覺得我可能會愛你一輩子，可能再也遇不到像你這樣的人，所以，我下定決心一定要對你好，特別特別好，比對我自己還要好！”

對慕栗來說，鐘藍是特別的，對人特別冷漠，特別愛睡懶覺，特別喜歡陰天，也會在她特別難過的時候，特別溫柔的安慰她。

小時候在孤兒院，被孤立的時候慕栗哭，院長會問她為什麽哭，小朋友會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她哭，後來薛珊來了孤兒院，兩個人成為了朋友。每一次她哭的時候，薛珊都會小大人兒一般抱住她的腦袋，壓在懷裏面，告訴她不哭了，有她在呢！再後來上了小學，被欺負了哭，老師會說別哭了，周圍的同班同學會嘲笑哭的眼淚鼻涕一把的她。

漸漸的，她開始不喜歡哭，甚至開始排斥掉眼淚，就連打哈欠流淚，心裏都會鄙夷自己幾秒。可是這麽多年裏，從來沒有一個人告訴她，哭根本不是一件丟人的事情，也沒有人告訴她，有些事情，哭出來就好了。有些情緒，宣洩完就過去了。

這些，除了鐘藍，沒有人告訴過她。

—— ——

或許人本身就是非常現實的動物，在無力改變現狀的情況下，就會在心裏一遍一遍的說服自己去接受。

慕栗沒有辦法改變她從小到大的好閨蜜，最親的親人可能不在這個世界上的事實，就只能強迫自己去接受，然後，再轉而接受這個緣盡之後，“再續前緣”的薛珊。

回來的第四天，慕栗主動約了薛珊和陸長深出來吃飯。

四個人去吃的串串，因為時間還早，他們坐著邊聊天邊選鍋底，要了店裏的招牌飲料後，鐘藍叫了陸長深一起去選菜，準備給慕栗和薛珊兩個人單獨聊天的機會。

除了陸長深之外，另外三個人心裏明鏡一樣，只是誰都沒有表現出來。

臨走前，陸長深問身邊的人：“你想吃什麽？”

“都可以，”薛珊擡頭看他，眼裏多了一份不舍，又不敢把這種感情過多的直白的表現出來。笑著掩蓋過去：“我不挑食。”

陸長深溫柔的笑了起來，擡起手輕輕捏了一下薛珊的臉蛋：“真好養活。”

薛珊沒有說話，依依不舍的目送陸長深離開，才將視線轉回來。

慕栗從六道江回來那天，是陸長深打的電話，盡管薛珊也很擔心慕栗，可因為各種原因實在沒有臉面去面對她，要不是今天慕栗主動邀約，以薛珊鴕鳥心態，可能會一直躲著。

“住的還習慣嗎？”兩個人都沈默了十幾秒，最終還是慕栗主動開口。

“嗯。”薛珊點頭。

因為慕栗主動開口了，薛珊就本能的想多說點，想借機增進彼此的友情。她拘謹的笑了一下，似乎想緩解一下周圍彌漫的略微尷尬的氣氛，“可能和之前失憶就住在這裏有關系，現在想起來了，也沒有不適應。”

畢竟在這裏生活了幾個月，倒不會出現不適應的可能。這一點慕栗也明白，只是單純的想找個話題開啟聊天。

慕栗點了點頭，往下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兩個人又陷入了沈默。

“你們兩個幹坐著什麽呢？”陸長深拿著一部分串串回來，看到兩個人面色尷尬的坐在那裏，誰也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把東西放下後又接著說：“小慕你都不知道，你去外地這幾天，珊珊整宿整宿睡不著，有時候白天睡著了，沒一會兒就驚醒，說是夢到你出事了。要不是胡四七及時報平安，她就要跑過去找你了。”

薛珊偷偷的擡眼，看了一眼對面的慕栗，有些不好意思了。

陸長深原本還打算接著說下去，但遠處鐘藍在叫他，他及時停止了打開的話匣子跑了過去。

“謝謝。”沈默了幾秒，慕栗開口道謝。

“你不用和我道謝的，我們是朋友，我擔心你的安全都是應該的。”她說完，突然想起來自己現在的處境，又垂下了頭。忍住心中的難過，問上一句：“小慕，我們……還是朋友嗎？”

“是吧……”慕栗心裏面也一直在動搖。

盡管今天是她主動約他們兩個出來，可真讓她接受現在的薛珊成為她的朋友，她依舊很難做出決定。畢竟她與原來的薛珊用著同一張臉同一個身體，只要看到她，慕栗就忍不住想如果接受她，就等於背叛了薛珊。可如果不接受，她在這個世界上又失去一個朋友。

她沈默著，視線從薛珊的身上轉移到她身後，又想，如果不接受，可能會失去兩個朋友。盡管陸長深和她是朋友，但此時，如果一定要讓陸長深選擇的話，他會毫不猶豫的選擇現在的薛珊，就算她告訴他，這個是個假的，他也會在心裏把假的當做真的，繼續心安理得的喜歡著心裏一直住著的薛珊。

慕栗語氣中的不確定，讓薛珊再也沒有勇氣開口繼續說下去，她沈默著，低著頭看著桌上的飲料。

慕栗嘆了口氣，“珊珊車禍後性情大變，就連喜好都變了，我也懷疑過是不是有這個可能。這個想法出現過一次就被我自己給否定了，我想我們這種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人身上，怎麽可能發生這種奇幻的事情。只是沒想到……真的發生了。”

“我不是接受不了你這個朋友，只是一時之間無法全部接受，”她停頓了幾秒，“給我一些時間可以嗎？”

薛珊原本已經不抱希望了，聽到慕栗這麽說喜出望外，興奮的握住她的手：“只要你還讓我當你是朋友，我等多久都可以。”

慕栗笑著回握住她的手。

鐘藍像是掐準了時間一樣，在兩個人敞開心扉聊過之後回來，把東西放下後又催促兩個人去調蘸料。薛珊先去了，慕栗剛站起來被鐘藍拉住了手，他低聲詢問：“說了嘛？”

“嗯。”慕栗點頭。

鐘藍又問：“不是太難吧？”

“比預想的容易。”

鐘藍自從明白了慕栗心裏面的想法，一直耐心開導她。試圖告訴她，並不是與現在的薛珊成為朋友，就是背叛了以前的薛珊。

慕栗走向蘸料的方向，看著薛珊的背影想，如果真正的薛珊知道她現在面臨的情況，會不會也希望她和現在的薛珊成為好朋友？畢竟，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比她們彼此更希望，對方過得好！

飯桌上四個人聊天，相比三個人各懷心事，陸長深這個被蒙在鼓裏的人反倒是心情愉悅，不斷扯著話題聊天，成為氣氛活躍擔當。

陸長深給身邊的人夾菜，邊開口說：“說起出去玩，我突然想起來前幾天看到個新聞，是關於團山子的。”

三人同時看他，陸長深又接著說：“團山子這個地兒不是有三個村子嘛，除去咱們去的靠近水庫的村子，還有兩個，一個靠近黑水潭，另外一個已經已經荒了，除了村子裏的房子和村外的一口三人環抱的老井外什麽都沒有了。聽說前段時間，那口老井突然開始發出熏人的臭味，路過的村民聞到味道就報了警，結果發現井底早就已經幹了，裏面有一具高度腐爛的屍體。警察到現場一勘察，發現除了這具高度腐爛的屍體之外，還有四具已經化成白骨的屍體。”

慕栗和鐘藍對視一眼，同時皺起了眉頭：“然後呢？”

“聽說到現在都沒有任何進展，這幾個人身上完全沒有任何證件，警察也在從近幾年的失蹤人口裏面排查。”

鎖龍井的故事只在老一輩人裏面流傳過，除了本地人之外，年輕人中很少有人知道同江團山子還有鎖龍井這麽個地方。而陸長深和薛珊當晚也沒有參與這個事情，自然是不知道的。

陸長深說完，還嘀咕了一句：“估計是本村的人幹的，不然誰殺了人會把屍體扔進井裏？！

慕栗覺得事情不對勁：“但是那個村子已經沒人了，附近臨近的村子只有靠近水庫那個，但是走路過去也要十幾分鐘呢，再說就算要拋屍，他為什麽不選擇水庫，而選擇這個枯井呢？！”

鐘藍認同慕栗的想法，“路程不算遠但也不進，搬運時容易暴露，而且放在沒有水的井中，就和暴曬在野外沒有什麽區別，遲早會引起註意。”

“我是不清楚這個殺人犯到底怎麽想的，但是有意思的地方在後面。”顯然，陸長深之前說的都是鋪墊，類似於前情提要：“接下來我要說的，是新聞沒有報道的。”

慕栗和鐘藍都來了興趣，而薛珊似乎是知道的，但也放下筷子認真聽陸長深說。

“我認識一個微博千萬粉絲的大v，他前兩天和我說有個以前學校的師弟要結婚，聽說過我的工作室，想過來我這邊拍婚紗照。我一想既然朋友都開口了，我也不能拒絕，就答應了。結果巧了，這個過來拍婚紗照的人正好是之前出警團山子的警察，因為事件的惡劣性直接找了重案調查組接手，而他們所有參與的人員都被放了假。”

“聽那個警察的老婆說，裏面有個老警察是就是當地人，一下車就發現不對勁，立刻警覺起來。帶著人查了兩天，把附近能搜查的地方全都搜查了一遍，就連之前那個水庫都讓打撈隊仔細打撈，看還有沒有沒發現的受害者屍體，這時候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白天都在水庫打撈過屍體的人員，晚上集體出現腹痛腹瀉的情況，送到醫院檢查醫生說可能是食物中毒，但他們打撈了一天，根本就沒吃東西。老警察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就讓這個警察和他第二天再去一趟水庫。第二天兩個人去了，老警察直接拿了個網兜撈上來一條魚，帶回去化驗去了。”

慕栗皺眉，問陸長深：“水庫的魚有問題？”

陸長深沒回答，繼續往下說：“這種魚看似普通，實際是有毒的，它會呼出一種有毒氣體，人聞久了輕則腹痛，重則腹瀉。”

“如果吃了魚肉……”慕栗和鐘藍對視了一眼，終於明白為什麽那天晚上他們看到那種驚心動魄的場面，結果第二天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那個警察的老婆還說了一件事，”沈默了有一會兒的薛珊開口了：“她說，黑水潭的死水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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