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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風雲詭難測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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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斯乾掩下心頭疑惑, 安排眾人將文榮扶起,雖然他們已經破了「三千世」的浮生夢境,但對於文榮犯下的禍事, 以及江陽邪祟的始末, 還需要進行審問才能完全弄明白。

燕方時帶著其餘人在文家等候已久, 他對於文榮的事並不關心, 瞅著空閑就往風聽寒身邊湊, 絲毫沒把傅斯乾之前的警告放在眼裏。

“怎麽樣, 有沒有什麽進展?”不說話的時候還人模人樣的, 一開口就不行了, 燕樓主對著身旁的人擠眉弄眼,活脫脫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現。

風聽寒擡眼快速掃過不遠處,不動聲色地側了側身, 掛著乖巧笑容的臉瞬間變了表情,他背對著傅斯乾,朝燕方時挑了挑眉, 涼涼道:“你不是都猜到了?”

糟了!這是要秋後算賬的架勢!

後頸突然一涼, 活像吹了道笑小陰風,燕方時下意識與這人拉開距離,壓低聲音裝傻充楞:“剛才發生了什麽?我怎麽都不記得了?這文家太邪乎了, 果然是屋隨其主, 不是個好地方, 待久了怕是要出人命哦。”

風聽寒懶得廢些口舌, 這家夥一貫如此, 做了虧心事就“失憶”,先前燕方時自作主張破壞了他的計劃,如今擺出這副模樣, 顯然是猜到他已經發現了。

燕方時其人,有兩點不為人知的小癖好,一是好奇心太重,愛嚼舌根,私下裏從來憋不住事,管不住自己那張嘴,聽到些傳聞就念叨個不停;二是喜歡惡作劇,老小孩似的,玩鬧的心思一上來,就牟足了勁想拽著旁人一塊下水。

從幻境裏走一遭,再加上燕方時與傅斯乾之間明裏暗裏的交鋒,風聽寒哪裏還能不明白,憑某位仙尊那種打一鞭子不一定能走出一步的性子,先前在「流華衣鋪」會發生那樣的事,其中定少不了燕方時的推波助瀾。

那種把所有事情攤開來的感覺太具有沖擊力,將他原本的計劃全部打亂了。

風聽寒想起那道低啞強勢的聲音,想起那句“你必須等著我”,罕見的猶豫起來,這樣的走向似乎也不錯,他搓著手指骨節,最終什麽也沒說,接受了發生的一切。

文榮為了供養「三千世」,將自身血肉都獻出去了,魂魄離體又被逼回,早就狼狽得不成樣子,只憑那一口氣吊著,說不準下一秒就咯嘣一聲撐不住栽地府裏了。

他神志已不清醒,一直在胡言亂語,最後還是隱花樓的女修出手,使了秘術讓他乖乖回答問題,慢慢拼湊出了事情大概。

文流華死後,文榮雖有心隱瞞,卻仍被文家的下人發現。文老爺子突然暴斃後,已有不少人懷疑受益最大的文榮,如今文流華也死了,無疑更加重了他的嫌疑。文榮為了保住自己,在「三千世」的慫恿下殺死了文家所有下人,恰逢此時文榮研制出含香布料,「流華衣鋪」的紅火完美的轉移了眾人的註意力。

當時文榮突然出現在鋪子裏,小夥計的驚訝不是毫無根據的,文榮整天窩在家中,謝絕所有上門拜訪的人,也不常去鋪子,深居簡出。而含香布料幾乎不在市面流通,除了獻給帝王的那份,達官顯貴上門重金求取也買不到,只能看看而已。

傅斯乾越想心越緊,文榮不是突然出現,他根本就是沖著自己和風聽寒去的,那種被算計的感覺又出現了,令人煩悶不已。

一旁修者們正在議論,原來之前他們在城外江中發現的屍體殘肢不是別的,正是文家無辜橫死的下人們。

當年文榮害死他們,用魂魄餵養了一院子的邪花毒草,「三千世」血藤啃食過屍體,殘肢被一起扔進了江裏,附著在屍體上的怨氣難以消泯,久而久之招引了邪祟,便在江中興風作浪。

文榮罪無可赦,作為一切的兇手,他身上系著無辜枉死之人的因果,眾人要去江邊解決那剩下的邪祟,便帶著他一同前往,正好了卻他們之間的因果仇怨。

傅斯乾一把火將四周的花木燒了個幹凈,他們在花叢中發現了文流華的屍體,她臉上的花朵早被風聽寒毀了,整張臉血肉模糊,從服裝配飾上依稀能辨認出身份。

人間的事情終歸要交予王朝處理,文流華的屍體被留在文家,燕方時早已安排人通知當地官府,在他們離開後人便到了。

出了城,傅斯乾召出飛舟,一行人便往之前撈上屍體的地方趕去,處理完那邪祟,此事便徹底了結了。

飛舟在雲間穿行,如振翼馳行的羽鶴,翅端掀起陣陣流風,吹開迷蒙籠罩住的一切,薄霧散去,天光明媚。

傅斯乾心裏煩憂,一上飛舟便鉆進房裏,發生的所有一切太過巧合,還有風聽寒不受「三千世」影響破境的事,他需要好好整理一下思緒。

風聽寒跟著想回房裏,卻被燕方時拐著胳膊拉到了飛舟後面,空蕩蕩的地上擺了許多小板凳,所有修者正排排坐好,眼睛發亮地盯著他。

風聽寒:“???”

“我就說他一定不會拒絕吧。”燕方時露齒一笑,將風聽寒按在中間的凳子上。

風聽寒直直地盯著燕方時,皮笑肉不笑,桃花眼裏一片寒涼,滾動播放著一句話:我需要一個解釋。

燕方時被他盯得一抖,連忙解釋道:“大家都想聽聽在文家發生了什麽事,我就做個好事幫他們叫叫你。”

他刻意在“幫他們”上加重了語氣,無辜得仿佛自己只是一個受到壓迫的小可憐。

修者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對對對,燕樓主只是幫忙叫風兄過來,是我們好奇發生了什麽事。”

“我們都沒幫上什麽忙,回去也不好跟師門交代,便想著聽風兄講講發生的事。”

“此事與燕樓主無關,風兄千萬不要多想。”

……

燕方時什麽德行,他心裏清楚得很,那廝看熱鬧不嫌事大,他和傅斯乾就離開這麽一會兒,這家夥就把修者們的心籠絡了,還鼓動人來問七問八。

風聽寒瞅著這幫被賣了還幫燕方時數錢的人,忍不住額角一抽,想著傅斯乾那句“沒腦子”分明應當用在這裏。拒絕是不能拒絕的,還得維持溫和寬厚的形象,風聽寒尋著眾人看不見的角落,狠狠瞪了燕方時一眼,將這筆賬記下了。

“大家想知道什麽呢?”風聽寒溫柔一笑。

他生得好看,跟行走的美人圖一般,這一笑楞是把離得近的人給看楞了。

燕方時暗暗腹誹,瞧著那人沒出息的模樣,落落大方地在風聽寒旁邊的板凳上坐下,然後……摔了個漂漂亮亮的屁股墩。

“誒!”

他這一下摔得響亮,瞬間便吸引了大家的註意力,風聽寒挑著眉笑意深沈:“這凳子可是木頭的,燕樓主竟然能一屁股坐塌,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燕方時:“……”

木凳四條腿散了架,旁邊傳出低低的笑聲,礙於煙華樓樓主的身份,大家笑得不算太過分。但這也足夠令燕方時上火了,氣得他掛起一腦門子黑線,動作麻利的從地上爬起來,敢怒不敢言地拍了拍身上沾的灰塵。

還嘆為觀止,他就算動手都不一定能把那結結實實的木頭凳子弄塌,更不必說直接坐塌了。

這分明是赤·裸裸的報覆!

燕方時為自己身上那幾兩肉抱不平,抽了旁邊的凳子想坐下,罷了罷了,也是他先去算計那廝的,就當他自作自受吧。

他自個兒調整完心態,以為這事過去了,別人顯然沒這麽想。

風聽寒勾著唇角,看著他拿著凳子的手,故作驚詫:“燕樓主還要坐凳子嗎?不怕摔出個好歹來嗎?”

這副表情他從小到大看了不知道多少次,山雨欲來風滿樓,預示著有人離倒黴不遠了。燕方時下意識松開手,凳子掉在飛舟上,發出沈悶的響聲,像他的心情一樣,非常之沈悶壓抑。

一修者道:“剛才應該是巧合,這凳子不一定會再壞吧。”

燕方時:不,他今天要是坐下了,肯定會壞!

風聽寒言笑晏晏:“還是小心為妙,摔壞了就得不償失了,是吧,燕樓主?”

燕方時內心中的小人委屈巴巴地蹲在角落裏咬手絹,面上被逼得擠出一絲恍若遁入虛空的笑:“是,還是小心為妙。”

風聽寒將他腳下的板凳拿走,笑意更深:“此處也沒有其他能坐的,不如燕樓主就坐在地上吧,總歸不會把飛舟給坐穿了。”

其餘人不知他倆之間的暗潮洶湧,這個插一句,那個回一嘴,徹底不知道把話題帶歪到哪裏去了。

“這飛舟結實得很,燕樓主放心大膽地坐就好,肯定不會塌的。”

“聽說這飛舟是淩雲仙尊特地定做的,找了有名的法器制造師,質量自然屬上乘。”

“是啦是啦,淩雲仙尊定做時我師尊在場,李兄說得不錯。”

燕方時:“……”

誰關心這破飛舟質量好不好了!燕方時低頭看著地上,他雖然不像某位仙尊一樣有嚴重的潔癖,但不代表他不愛幹凈啊,常年在煙華樓養尊處優的人,吃穿用度都是上乘的,何時受過這種委屈!

這勢必不能……不坐!

這回沒出什麽幺蛾子,燕方時平安無恙地坐在地上,與一群坐著小板凳的人面面相覷,覺得自己高冷神秘的形象徹底沒了。

其他人又開始央著風聽寒講故事,風聽寒肘撐著膝蓋,挑著點事糊弄了一番,三言兩語就把在文家發生的事揭過去了。

燕方時心情覆雜,不明白自己費這麽大勁兒幹嘛,想聽的一點都沒聽到。他算是明白了,以後千萬不能算計這人,不提會被報覆回來,這他娘的完全就是一筆穩賠不賺的買賣。

虧大了!

時辰尚早,大家對於昭元仙尊十分好奇,風聽寒作為他唯一的徒弟,大家自然不想輕易放過這個機會,又追著問了不少問題,全是圍繞著那位鼎鼎大名的仙尊展開的。

本來準備找個借口離開的風聽寒,又鬼使神差地坐了回去,一反常態地回答了好幾個問題。

傅斯乾想了半天沒想出個所以然,準備直接問問風聽寒,可他在屋內等了半晌都不見風聽寒回來,耐性磨沒了,索性自己出來逮人。

一路找來沒看到半個人影,傅斯乾差點以為出了什麽意外,正當他想催動心魂咒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喧鬧的叫嚷聲,混著笑意此起彼伏。

風聽寒提到傅斯乾說話一針見血,燕方時滔滔不絕唾沫星子滿天飛,煙華樓多得是小道消息,他接連說了好幾個昭元仙尊的懟人事跡來佐證,逗得大家直笑,嚷著昭元仙尊做得漂亮。

傅斯乾倚著墻,沒刻意躲藏,挑著眉聽他們講故事。

在《至尊神主》裏,對於昭元仙尊的描寫並不多,雖然他有了原主的記憶,但那記憶活像年久失修的老機器,運作兩下就罷工,連貫不起來,這還是傅斯乾最近才發現的。

對於這位仙尊的了解,他可能還不如燕方時來得深,起碼燕方時說的這些事,他都不知道,原主的記憶裏也沒有。

“知道當年昭元仙尊一劍動九州,修真界是怎麽評價他的嗎?”燕方時笑著拋出問題。

在座眾人年紀輕輕,在修真界只能算是小輩,對於這等事自然不了解,知道的僅限於如今坊間話本裏描寫的。

“是一劍三秋嗎?”

“應該是劍道熾火,鬼神皆落吧。”

……

眾人七七八八給出好幾個回答,都被燕方時一一否定,他搖著頭笑意愈深,一臉你們能猜到算我輸的模樣。

就連傅斯乾也好奇起來,方才那些答案和他想的都差不多,竟然沒一個是對的,所以修真界究竟是怎麽評價原主的呢?

風聽寒瞇了瞇眼,出神地看向遠處的雲層,他與昭元仙尊勉強算是同輩,當年那人在西河鎮一戰成名,他也正好殺死了久久困住自己的夢魘,徹底墮入魔界。

不得不說那評價十分貼切,他亦有所耳聞。

在被算計流落無極山之前,他不是沒興起過約戰昭元仙尊的念頭,只可惜都不了了之,如今看來,怕是日後都沒機會了。

燕方時刻意賣了個關子,任由眾人漫無目的地猜測,他自個兒悄悄往旁邊蹭了蹭,拽著風聽寒衣擺要他低頭。

風聽寒心裏正思索著事,順勢矮了矮身子,兩個人頭對著頭,從背影來看好不親密。

傅斯乾擰緊了眉,心頭湧上一股難以名狀的戾氣,不自覺釋放出威壓。

原本熱切交談的眾人登時跟見了貓的耗子一般,噤聲側目,四處尋找著威勢來源,手悄悄摸上了法器。

風聽寒眸光一寒,身體下意識做出了反應,青鋒在指間顯露,修為雖沒有徹底恢覆,但抵禦這等威勢還不在話下。

燕方時臉色一白,風聽寒立刻接住他,掌心靈力輸送過去,暗暗幫他扛起威壓。

失態只是一瞬,傅斯乾反應過來後立刻收了威勢,故作平靜地從角落裏走出來:“路上遇到危險,切記保持冷靜,保護好自己是最重要的,剛才你們反應都很快,我很欣慰。”

剛才短短幾秒就逼得眾人額頭冒了汗,此時聽到傅斯乾的話,從茫然之中反應過來,仙尊原來是在考驗他們吶!

雖然這考驗理由聽起來有些牽強,並隱隱散發出不要臉的氣息。

傅斯乾睜著眼說瞎話,一點看不出心虛,他在燕方時沒坐著的凳子上坐下,看著虛弱地倒在風聽寒懷裏的某人,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嘲諷道:“燕樓主,今個兒不編排別人,改了心性,學著那些嬌軟的姑娘家往別人懷裏撲了嗎?”

剛緩過一口氣的燕方時:“……”

傅斯乾冷笑一聲:“院墻裏的紅杏開得熱鬧,燕樓主倒是愛往墻角蹭,是累了想歇息歇息,還是惦記著爬墻折一枝啊?”

剛聽聞昭元仙尊一針見血,言辭犀利,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不少人搬著小板凳往後挪,生怕無端被波及到,他們可不想再被考驗一番。

“紅杏”風聽寒滿頭黑線地松開燕方時,他可不想下一秒就聽到有關紅杏出墻的話。

被迫戴上“試圖挖墻腳”帽子,又被殘忍推開的燕方時:“…………”

心裏有一萬句粗鄙之言,想與眼前二人的祖宗探討一番。

風聽寒尋摸著氣氛不對,率先開了口,關懷道:“方才在文家耗費精力頗多,徒兒怕回房打擾師尊,不知師尊休息得可好?”

傅斯乾毫不留情地頂了回去:“「三千世」與那浮生幻境都是你破的,我就跟著逛了一圈,用得著休息?”

之前剛和眾人交代完,說此次完全仰仗師尊才破除幻境詭計的風聽寒:“……”

猝不及防地翻車了。

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瞬間灼熱起來,風聽寒試圖勾起嘴角,卻以失敗告終。

天道好輪回,報應不爽,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風聽寒自暴自棄地攤攤手,起身就想溜:“師尊說話真好聽,瞧我,累得記憶都出錯了,先回房休息去了,各位慢聊。”

“慢著,我讓你走了嗎?”傅斯乾語氣平靜,聽不出情緒,“乖乖坐下。”

風聽寒:“……”

遁走計劃中道崩殂。

坐在小板凳上的修者不自覺挺直了腰背,仙尊對自己獨苗苗徒弟這麽嚴厲的嗎,累了都不讓休息,太可怕太沒有人性了。

不愧是鼎鼎大名的昭元仙尊!

風聽寒苦著一張臉坐回去,暗暗思索起來,自己究竟哪裏又得罪了這位陰晴不定的師尊大人。

算得上高興的應該只有燕方時了,明明臉還慘白著,眼睛卻亮晶晶的。能看到大魔頭吃癟,簡直活久見,應當列入他一年之中的趣事排行榜。

垂頭耷腦的小徒弟跟被揪住耳朵的兔子一樣,傅斯乾心情突然就好了,眼裏蓄起點笑意。正準備安撫一下小兔子,就瞥到一旁燕方時閃著光的眼神,這家夥莫不是見到風聽寒回來開心成這樣?

傅斯乾的臉又黑下來。

好心情一掃而空,郁氣當胸,他開始思索要不要把風聽寒趕回房間。

看什麽看,不知道別人家的東西少看嗎?!

傅斯乾暗自在心裏將燕方時罵了個天翻地覆,甚至將此人記在了他小本本上,只待有朝一日尋著個名正言順的借口,好好教訓一下這家夥。

風聽寒剛坐下就被傅斯乾拽著胳膊拉過去了,力氣太大導致他差點一頭摔進傅斯乾懷裏,冰涼的手指貼上他額頭,微微用力將他壓在膝上。

傅斯乾垂著眼皮,言簡意賅:“睡。”

風聽寒當即就笑開了,連被那雙手冰得頭疼都顧不上了,調整了一下姿勢,側枕著,臉舒舒服服地貼在柔軟如雲絹的衣衫上。

傅斯乾揉了把他頭發,擡手捂住風聽寒的耳朵,對著燕方時幽幽一笑。

燕方時:“……”

“燕樓主,怎麽坐在地上啊?”

這等掉面子的事能說嗎?

那勢必是不能的!

燕方時擡了擡下巴,對著眼前這個試圖向自己挑釁的男人擺出最高傲的姿態:“我只是想嘗試一下——”

“燕樓主把凳子坐塌了,怕再摔著才坐在地上的。”

傅斯乾眸中劃過一絲詫異,短促地笑了一聲。

尷尬得恨不得跳下飛舟的燕方時:“……”

這位修者,你是哪門哪派的?哪個缺心眼的教出你這麽個看不懂臉色的徒弟?

“不愧是燕樓主,凳子都能坐塌。”傅斯乾極其不走心地“誇”了一句。

有修者插了句嘴:“何止是坐塌,那凳子都四分五裂了。”

一個人插嘴,就給剩下的人開了先河:“我徒手劈都劈不了那麽零碎。”

“燕樓主身懷絕技,名不虛傳。”

……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群人根本不是看不懂臉色,反而是太會看臉色,一個是帶隊除災的仙尊,一個是剛認識沒兩天的外人,二者交鋒,不用選就知道要給名聲地位更上一層樓的仙尊站街。

正道之中果然都是一群道貌岸然的家夥,燕方時氣得說不出話,索性閉了嘴裝啞巴。

傅斯乾再沒說話,闔著眼皮不動如山,一只手還穩穩地捂在風聽寒耳朵上。

不比風聽寒,沒人敢扒著這位仙尊問東問西,他就坐著不說話,一群人也不敢走,就陪在一旁幹坐著,吱個聲都不敢,生怕吵著他。

直到飛舟停下,眾人才松了口氣,默默在心裏想著往後少去仙尊旁邊。

一路上只有清風流雲作陪,風聽寒竟真小睡了一會兒,飛舟停下時都沒醒,還是傅斯乾把他叫醒的。

伸伸胳膊踢踢腿的修者們又酸了起來,再嚴厲的仙尊也有溫和師尊的面孔,同人不同命,風聽寒可真不錯。

風聽寒剛睡醒,瞇著眼迷迷糊糊的,接連打了好幾個哈欠。

“這麽困?”

“困。”

傅斯乾睨他一眼,忽然想起在文家時,風聽寒也是這樣,黏黏糊糊地蹭著他手心,軟乎乎地說困了。

思及此,傅斯乾微微一哂:“困了之前還不回房裏,和他們有那麽多好聊的?”

風聽寒一下子精神了,掩下笑意,拖長了調子慢悠悠地說:“自然是有的。”

不等傅斯乾嘲諷的嘴角勾起,風聽寒就迅速補上一句:“聊了關於師尊的事呢,師尊太厲害了,尤其是三秋劍招,大家都很佩服,一直拉著我問有沒有見過,只可惜……”

江面風平浪靜,傅斯乾收起飛舟,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率先往岸邊走去,之前跟著純粹是打了通醬油,他現在突然想活動活動筋骨了。

邪祟隱匿在江水中,之前屍體殘肢已經被他們用化屍水處理了,冤魂戾氣還沒化解,文榮被扔到江邊做誘餌,沒一會兒江水中就咕嘟咕嘟冒起了泡,緊接著黑色的漩渦在江面上浮出。

傅斯乾活動著手腕,足尖一點,就懸立在半空中,他揮手劈向漩渦中央,赤光瞬間激起狂瀾,將那漩渦徹底攪開。

風聽寒摸了摸鼻子,視線落在不遠處素衣白袍的人身上,聽著旁邊的驚詫交談。

“仙尊這是要親自出手嗎?”

“仙尊一出手,還用得上咱們嗎?”

“出來這一趟,啥也沒幹,就仙尊和風聽寒親手除災了。”

“要不你去和仙尊說說,說你想代替他,讓他把邪祟留給你?”

“我可不敢,參與不了就不參與唄,能親眼看看仙尊出手的風采,此行已經值得了。”

……

他沒想到,自己提了一嘴,那人真的會出手。

風聽寒逮著一旁默不作聲的燕方時,試探著開口:“我有一個朋友。”

燕方時一臉冷漠:“凡是能說出這種話的人,那被提到的朋友多半都是說話者本人。”

風聽寒:“……”

“至於嗎,還生上氣了,不是你自個兒先來招我的?讓你摔一下算輕的了。”

燕方時一臉屈辱,氣憤道:“摔一下沒事,可我被那小心眼嘲笑了!”

風聽寒楞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小心眼”指的是誰,視線又飄到半空颯然佇立的身影上,沒忍住笑出了聲。

燕方時:“???”

這算不算二次傷害?

呵,男人,見色忘友的男人!

燕方時冷著臉,在心裏打著算盤,這些年太累了,他也該找個時間好好休息休息了,去他娘的右護法,誰稀罕誰當!

這麽多年扶持走過來,那是過命的交情,風聽寒笑夠了,主動推了推燕方時的胳膊,一本正經地說:“我有一個朋友,我的朋友也有一個朋友,他托我朋友問我一個問題。”

愛好八卦的燕樓主悄悄支起了耳朵:“什麽問題?”

“一個男人,突然對他說了些奇怪的話,還說要他等著自己。”

“奇怪的話?”燕樓主眼睛一亮,“有多奇怪?”

風聽寒思索半晌,自以為十分聰明地將原話換了種說法:“說他是他的媳婦兒。”

“他不是說你是他的童養媳嗎?”燕樓主脫口而出。

風聽寒:“……”

燕方時:“……”完了,他是不是暴露了什麽東西?

風聽寒瞇著眼,銳光鋒利如刀:“你怎麽知道?”

燕方時幹笑兩聲,眼神亂飄,思索著用什麽借口才能蒙混過關。

“這段時間,你似乎很閑啊。”風聽寒冷笑連連,“看來煙華樓最近事不多,讓你還有心思摻和旁的事,逍遙盟缺人坐鎮,不如你去幫幫宋如歡?”

不是你把我從逍遙盟叫到江陽的嗎?我這只會點逃命手段的能鎮得住誰?燕方時敢怒不敢言,恨不得把剛才說漏嘴的自己抽死。

“江陽事情結束,你就啟程吧,免得——”

“我的天吶,這是西河鎮重現嗎?”燕方時瞪大了眼指著旁邊,驚詫出聲。

被打斷了話,風聽寒略微有些不悅,順著燕方時指的方向看去,這家夥要是敢耍他,等他回去就……

風聽寒目光一凝,再顧不得其他,天地之間唯一人可入眼。

江水在空中碎成偏片片冰花,被靈力制住無法落下,赤光漂浮在水星之間,勾起寥落的玲瓏詩意。在天光與雲卷的縫隙中,長風吻開勝雪的衣擺,像隱藏在樹叢深處的腐朽歲月,被鋒刃一一削開。

春水吻雪,融了滿眼塵光。

傅斯乾長指拂過劍身寸寸,赤光為墨劍開了刃,乍起的熾火燃至最盛,順著他揮手間沖向江底,化成了一條水澆不滅的火龍,在江水中游曳逡巡。

藏於江底的邪祟狡猾異常,在此處躲躲藏藏好幾年,早已修出了靈智,從飛舟降落時就鉆到江底巨石下方,躲著這群氣勢洶洶的修者。

火龍在江底繞了好幾圈都沒揪出邪祟,傅斯乾絲毫沒有擔憂,他站在靈力凝出的水珠花海中,一身雪肌冰骨,半生冷漠涼薄。

“嘭!”

江水混著碎石向四周飛濺,仔細瞧來,那火龍竟是硬生生從江底巨石中穿過去的!

來了。

傅斯乾掀起眼皮,他周身氣勢陡然一變,變得更加淩厲,如同染血的刀鋒,帶著霸道的肅殺之氣。

鋪天蓋地的威壓狂暴洶湧,幾乎滅頂一般瀉下,逼得一眾修者撲倒在地,頭都擡不起來,只剩下臣服的念頭。

空中一人獨立。

岸上也只有一人站著。

強大的修為壓制使風聽寒內心愈加興奮,口中被逼出鮮血也舍不得挪開眼,戰意被點燃,骨頭縫都在叫囂,不能臣服。

他絕不要臣服!

風聽寒緊緊抿著唇,不讓血流出,那道被赤色包圍的身影在他眸子裏放了一把火,燒幹了血,燒紅了半邊天。

總有一天,他要打敗這個男人,他要讓這人臣服在他的腳下!

黑影被火龍當胸穿過,咆哮著從江中沖出,傅斯乾掐準時機,手腕輕轉,一劍隔空劈下。

隨著他的動作,四周的水花閃出點點晶光,宛若天闕梨花戲風,簌簌飄落,他袖底劍下,俱是清淺只影。

這才是一劍三秋。

帶著淩冽冰花和四處濺射血花的一劍三秋。

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

這是當年修真界心照不宣的共識,他們寫下俊逸與強大的雙重讚譽,將它贈給了那個斬殺千萬亡靈,踩著累累白骨,從西河鎮走出來的男人。

往後幾十載,尊他一聲“昭元仙尊”。

燕方時秘而不宣的評價,久久徘徊在風聽寒心間,執劍斬殺邪祟的男人果決冷肅,縱使這句話不是給他的,他也當得起這句話。

那邪祟甚至都沒有機會掙紮,就被三秋一劍誅滅,被吞噬的怨氣沒了拘束,瘋狂地朝文榮湧去。

“啊啊啊啊啊,不啊啊啊啊……”

枯瘦的身體發出最後的哀嚎,為江陽邪祟一事畫上了句點。

霜花傾落,傅斯乾款步而來,三秋上沾了邪祟的血,隨著他的足跡零零散散落了一地。

“看到了嗎?”

看到了。

風聽寒張嘴想說話,卻吐出一口血來,意識也開始渙散。還以為能扛得住這人完全釋放的威勢,現在看來還是太勉強了,什麽時候他的修為才能恢覆呢?

他在暈倒之前,看見一個向他奔來的身影,然後他落入一個有些涼的懷抱。

傅斯乾攬住懷中人,堪堪松下一口氣,這口氣剛松完又楞住了。

發生了什麽事,四周這是什麽鬼?

屍橫遍野?!

被威壓逼昏的不止風聽寒一個人,他還是最能扛的那個,硬是撐到傅斯乾結束戰鬥,其餘修者就比較慘了,早早昏了過去。

傅斯乾看著倒了一地的人,平靜地吐出一個字:“草。”

草,這是一種植物,也是一種態度。

傅斯乾捏著懷中人的手腕把脈,一心二用,甚至在心裏給剛才那場戰鬥做出一個評價: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敵方死得透徹,他方倒了一地。

風聽寒脈象平穩,只是被威壓沖得沒緩過來,其他人連血都沒吐,想來情況應該比風聽寒更好。傅斯乾用這個理由說服了自己,攔腰抱起風聽寒,尋了棵樹坐下,冷靜地等著眾人蘇醒。

身上傳來一陣熱意,傅斯乾在懷中摸索了下,摸出一顆小珠子來,那是之前在無垢城小天地中,封止淵給他的芥子境。

過了這麽些時日,他都快忘記這東西了,傅斯乾端詳著手中的珠子,不明白它為什麽會突然發起熱來。

珠子越來越熱,幾乎有點燙手,風聽寒突然呢喃一聲,傅斯乾將芥子境收進儲物鐲,輕輕拍了拍懷中人,將他臉側滑落的頭發拂開。

剛才一直拿著芥子境,傅斯乾手上沾了點熱意,中和了平日裏的寒冷,溫度恰好,惹得風聽寒小幅度在他掌心蹭了蹭。

滑膩的觸感令他渾身一滯,似乎全身的血液都朝著掌心湧去,傅斯乾鬼使神差地捏了捏風聽寒的臉,拇指擦著他的嘴唇,一點點用力,壓著那唇瓣撚得鮮紅,仿若一片嬌艷如血的玫瑰花瓣。

“師尊?”

細碎的聲音從喉間滾出,宛如幼獸般嗚咽,混雜著不自覺的依賴,黏糊溫軟,誘人至深。

他被蠱惑了。

在那聲音擦過耳際時,傅斯乾下意識收回手,有那麽一瞬間,他想低頭咬上去,想將那花瓣含在齒間舔舐,想用舌尖品一品是什麽味道,想試試究竟有多麽軟。

他從錯綜覆雜的思緒中認清一個事實,他對風聽寒產生了欲念。

林葉瀟瀟,清風寥寥,在這一瞬間,世間萬物都失去了聲音,他長久凝視著懷中的人,沒怎麽掙紮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他為這個人而來,喜歡上這個人,自然也是理所應當。

傅斯乾唇邊漾開溫柔笑意,在他承認自己內心的同時,丹田裏湧起一陣熱流,在四肢百骸流淌,源源不斷的靈力沖向丹田。

傅斯乾微訝,他這是突破了嗎?

不對,不是突破,原主停留在渡劫期已久,再突破境界就是飛升了,現在這種變化更像是有所領悟,促使神魂更強大了。

傅斯乾看著懷中人,輕聲低喃:“可真是個小福星。”

等到日光西斜,昏倒的人漸漸都蘇醒過來,承受威壓固然辛苦,但也不是全無好處,強勢的環境逼得人快速成長,經過剛才的壓迫,不少人都有要突破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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