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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山河萬裏凝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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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眉心的黑紋擴出兩寸便不再繼續, 如同絲線般彎曲纏繞,漸漸勾勒成一朵花的模樣,花瓣左右兩側漾出一點細細的尖鉤, 鉤子微微上挑, 正抵在少年的眉梢, 給他原本清秀的面容增添了一絲妖冶之色。

少年拽動鎖鏈, 拉扯著彎刀之上的虛影, 眸中血色翻騰, 嘶啞道:“他, 是我的。”

傅斯乾眸中劃過一絲驚訝:“妖?”

三秋當空劈下, 劍道熾火斬邪除魔,最克陰邪之物,在劍火即將落到那鎖鏈上時, 卻見那鎖鏈突然憑空消失了。傅斯乾挑了挑眉,上前一步控制住彎刀,將其幻化出的虛影擋在身後, 收了三秋, 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少年手腕上重新浮現出來的一圈黑色鎖鏈。

像是被傅斯乾的行為激怒了,少年面目猙獰,神色難辨, 身形突然暴漲了一倍, 頭堪堪頂到了房梁, 他俯下身子, 一邊伸手想去搶奪彎刀, 一邊啞著嗓子朝傅斯乾嘶吼道:“把他,還給我。”

傅斯乾擡手加了道結界,目光落在重新出現的黑色鎖鏈上, 不知想起了什麽,他面色忽而沈下來:“三秋,誅邪。”

他雙手結印,操縱著三秋刺向少年,赤芒沒入少年的身體,又從後心射出,毫不客氣地將人捅了個對穿。

“三秋?你是無極山的昭元仙尊?”少年擡手摸了一把身上剛被三秋捅出的窟窿,突然大笑起來,“好一個劍道熾火,好一個鬼神皆落,只可惜——”

他頓了頓,又咧開嘴,眸子裏閃著森森的光,陰冷的語氣中夾雜著一絲快意:“我不是鬼也不是神,你的熾火傷不了我!”

言語間,少年眉心的黑色花紋又脹大了幾分,眉梢的尖鉤向外延伸,活像從他眼角滑落的一滴淚,暗紋如雪片傾落,大有一種要覆蓋住他全臉的勢頭。

“昭元仙尊,我無意與你為敵,你若現在離開,咱們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幹。”少年頓了頓,獰笑出聲,“若你要摻和進來了,咱們刀劍無眼,渡劫期高手又如何,我就是拼死也不會讓你好過。”

少年被三秋捅出的傷口已慢慢愈合,傅斯乾微蹙了眉,不動聲色地放開神識進行查探,片刻後心裏便有了數,果真如那少年所言,他非鬼非人,三秋的熾火奈何不了他。

彎刀之上的白光被少年鋪天蓋地的氣息逼散,穿著雪色僧袍的男子身影恍惚,變得透明了幾分,一寸一寸模糊不清,看不真切,唯獨他額上那點朱砂痣愈發紅艷,熟透了一般,幾乎要從皮膚下滲出血來。

那男子的聲音仍是冷冰冰的,語氣平靜卻聽得出一絲無奈,他措辭委婉周到,縱然是不鹹不淡的語調,聽起來也叫人覺得格外真誠:“勞煩昭元仙尊出手相助,我一介孤魂無死無生,茍活於世多年,早就習慣了這種生活。您還是把我交予他吧,他馬上就要陷入癲狂狀態了,您莫要惹禍上身才好。”

他額間那一抹紅色,與脖頸上的黑枷項鎖形成了極為強烈的視覺沖擊,然而這人毫無所覺,眉目寬和又自然,渾身從上到下都透著一股極其厚重的佛性,若是剃了度,定是位高僧。

傅斯乾瞇著眼打量他,二人的視線在空中相觸,隔著無間歲月與現世塵寰,那雙漠然的眼裏似乎藏著特別覆雜的情緒,極深極沈。

忽然間,少年猛地一拽鎖鏈,黑枷項鎖亮了幾分,男子的虛影仿佛變作了實體,朝著少年那邊栽去。

傅斯乾擡手欲攔,卻見被拉扯著的男子朝他搖了搖頭,眉目淡然語氣悲憫:“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人間尚好,何至入地獄?”

傅斯乾似笑非笑,滿不在乎地勾勾手,將懸在空中的鎖鏈拉出了一道彎,刀靈虛影仰面倒去,僧袍向一側攲斜,紛飛上揚,露出一只修長白皙的手,和一條空蕩蕩的袖管,這男人竟沒有右臂!

傅斯乾視線掠過男子脖頸上的黑枷項鎖,略一思量便彈指去了一擊。

這一擊未至男子便被攔下,少年目似泣血,緊緊盯著傅斯乾,他的右手血肉模糊,依稀能看見指骨的痕跡,顯然是硬生生接下了傅斯乾這一擊。

熾火造成的傷害可以自動痊愈,法力大不相同,少年踉蹌著,身形又縮回原來的大小。

傅斯乾心裏已經有了數,這少年看著可怖,實則是個紙老虎,虛張聲勢的主兒。

鋪子外天光正盛,沿街叫賣聲此起彼伏,喊得九曲十八彎,唱曲兒一樣,恨不得直接把調子起到天上那麽高。

傅斯乾朝外瞟了一眼,時辰不早了,快到午飯點兒了。

男子重新端坐在彎刀上,經過方才那一通生拉硬拽,他看起來虛弱了不少,不過那張臉上還是沒有其他表情,他朝四周看了看,對傅斯乾點了點頭:“多謝施主。”

冷冰冰的聲音,平靜又漠然的語氣,像是雪後又下了一場新雪,將一切都掩埋,抹去墓碑的痕跡,在墳塋之上重新開始。

一切既是開始,同時也是結束。

傅斯乾目光一凜,直直盯著少年身後的虛影,看著那男人臉上,熟悉又空洞的冷漠表情。

少年面上閃過一絲不自然,眉宇間滿是戾氣,像是野獸護崽子般擋在彎刀前面,兇狠地瞪著傅斯乾,試圖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他的視線。

“仙尊,別管閑事。”這一句話說得咬牙切齒,似乎能聽到少年嘴裏血肉被嚼碎的狠勁兒。

紙糊的老虎也是老虎,真裝起來,也有幾分野戾的樣子。

空氣中響起似有若無的嘆息,彎刀之上的男人看向少年,語氣覆雜:“世事輪回因果,福報有數,我早勸過你,苦海無涯回頭是岸,莫要繼續作惡了,回頭吧,不值得。”

那少年怔忡片刻,輕蔑地勾起唇角,像是聽到什麽有意思的話,笑意從嘴角淌到了眉眼,他邊笑邊胡亂念叨著,一雙眼紅得嚇人。

他伸出手想觸碰彎刀上的虛影,卻在即將靠近時停下了,聲音嘶啞道:“空山雨翠,疏鐘露微,有佛入夢裏,欲渡我回頭是岸。”

他看著那道虛影,目光溫柔,像是久經風雪忽而遇晴,動容到語氣都輕柔了幾分:“可苦海無邊,我早已辨不清何處有岸。我啊,無岸可歸,佛亦不渡我。”

“只要你願意回頭,處處皆可有岸。”刀靈半垂著眼皮,輕聲呢喃,“佛不渡你,我渡。”

少年看著彎刀之上的人,臉上有一瞬間的恍惚迷茫,像是在緬懷什麽,最終他緩緩闔上了眼,再睜開時已恢覆了平靜。他緊緊地握住彎刀,唇角一勾,笑得吊兒郎當:“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我做盡大奸大惡之事,漫天神佛得而誅之,如我這般,你也願渡?”

“我願渡你。”那刀靈眼神悲憫,語氣決然。

少年突然沈下臉,冷嗤:“你算什麽東西,我才不讓你渡。”

刀靈輕輕搖搖頭,又看向傅斯乾,頷首低眉:“我見閣下氣勢非凡,敢問閣下在此所為何事?”

傅斯乾沒說話,只盯著他脖頸看,黑枷項鎖緊緊貼著他的脖子,隱約露出一點幾近透明的皮膚。

察覺到傅斯乾的視線,刀靈低下頭,擡手覆上那道枷鎖,從容自若地說:“我是早應離開世間的孤魂野鬼,閣下不必費心搭救。”

雖然腦子出了問題,但說的話大體上沒變,還是那麽個意思。

傅斯乾懶洋洋地哼了聲:“咱倆沒什麽關系,可別自作多情了,我自始至終都沒打算救你。至於那花臉土匪樣的蠢東西,我會對他出手,原因再簡單不過,他擋著我的路了。”

刀靈:……自作多情?

少年:……花臉土匪樣的蠢東西?

少年身形微滯,楞楞地看著傅斯乾走近他,然後慢悠悠地從他身側穿過,撩起布簾子走進裏屋,動作細致地將桌上的糕點一一裝進了儲物鐲中。

少年:……合著我是擋了您拿糕點的路?

刀靈:……糕點可貴,是我不配。

被五花大綁的點心鋪掌櫃和小二被他的操作驚呆了,瘋狂地用身體去撞桌子腿兒,試圖引起他的註意。

傅斯乾確實註意到了。

他將糕點收拾好,然後才蹲下身,從袖子裏掏出一個錦袋,往掌櫃的懷裏一塞,聲音和善地說:“催什麽催,喏,銀錢交給你了,這一袋子銀錢可夠買我拿的所有東西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咱們兩清了,明白嗎?”

掌櫃的:誰催你要錢了?!把我救出去,我給你錢也行!

傅斯乾嘴角噙著笑意,悠哉悠哉地往門口走,走到彎刀旁邊時停下腳步,隨手解了禁制,將彎刀連同那刀靈一道送還給了少年。做完這一切,他又不著痕跡地瞄了眼少年的眉心,將那朵黑紋勾成的花朵模樣記了下來。

他覺得那朵花,有點像梅花。

除了顏色不對勁。

然後傅斯乾就大搖大擺地往門口走,留下少年和刀靈面面相覷,他踩過地上的利針,似有所指地瞟了一眼鋪子裏掛的木牌子,懶懶散散地笑:“人非物是,既想回頭便大大方方地回,這鋪子不錯,還是長長久久開著比較好。”

傅斯乾走後,少年眉心的黑紋一點點變淡,慢慢地變回了最初那副清秀的模樣,他一刻也沒耽擱,抱著刀匆匆離開,走前還往桌上扔了顆金花釧。

鋪子外白光一閃,之前設下的結界隨著少年的離開而解除。

一室寂然,地上的利針化作點點香灰,無聲消散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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