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璟？”鹿楚不明所以地喊了他一聲。

“稍等。”梁璟低聲回。

然後鹿楚和莊醒就看到梁璟拿起他床上的那件白色外套慢慢走回來。

鹿楚驚訝：“拿外套幹嘛？外面溫度很熱的。”

梁璟直接給她披上, 話語卻特別真誠道：“這邊溫度高，怕你曬傷。”

鹿楚很猶疑：“會……會嗎？”

這會兒已經傍晚了啊。

“會的。”梁璟堅持地執拗道：“小鹿姐穿上吧，不要把胳膊曬傷。”

“會的會的, ”莊醒也跟著附和，有模有樣地說：“雖然傍晚了，但紫外線很強！快穿上吧姐！”

鹿楚眨了眨眼，最終還是慢吞吞地穿上了梁璟的外套。

從酒店裏出去後，鹿楚忽然後知後覺地說：“你們倆也沒有穿外套啊？”

“要不要回去穿一下？”她認真地問道。

莊醒連忙擺手搖頭拒絕, 理由張口就來：“姐, 我們是男孩子, 男孩子和女生不一樣，我們不怕曬, 曬不怕。”

鹿楚：“……”

好像確實是這樣。

鹿楚也沒細細多想，眼前一片大好美景，她走出去後就立刻被這幅美如畫卷的海景給吸引住了。

莊醒已經忍不住往前奔去，鹿楚倒沒有那麽激動，依舊陪著梁璟緩慢地一步步往前走動。

後來梁璟在沙灘躺椅上休息，剛剛給梁璟準備好椰汁的鹿楚被莊醒推著去了會被海浪拍打到的地方踩水玩。

莊醒臨走前把相機塞到梁璟的手裏, 努力對他使眼色，還張著嘴無聲地對梁璟說：“拍她！”

梁璟握著手中的相機，又望了望正在歡快笑著的小鹿姐, 手緩慢地擡起來，將焦距對準那個正在燦然淺笑的女孩子。

鹿楚像是有所覺一樣，在他按下快門的前一秒，回眸望過來，嘴角還漾著恰到好處的笑容。

照片上的女孩子穿著有點大的白色外套，天藍色碎花裙褲。

她的長發被海風吹起, 外套順著肩膀往下滑落了些，下擺垂到大腿根，藍色的裙擺輕輕卷起。

背景是火燒雲下的通紅天空和一望無際的蔚藍海水。

唯美的像極了精心設計的藝術照。

梁璟的唇角輕微揚起。

再一次覺得，他喜歡的人，世界第一美。

鹿楚玩了會兒便累了，她沿著海灘慢慢走，不知不覺就到了賣東西的店鋪面前。

鹿楚沒有帶錢出來，手機也留在了梁璟那兒，不過她打算先看看，如果有喜歡的一會兒拿了錢再回來買。

店鋪裏琳瑯滿目，各種物件都有，什麽沙灘貝殼、海螺，還有防水袋，小玩具，沙灘裙沙灘帽……

鹿楚一時間看花了眼，最後來到擺放帽子的區域，正在挑選自己喜歡的，另一個在店裏逛的男人也走了過來。

“那個……”青年突然開了口，“方便幫我選一下帽子嗎？”

旁邊並沒有其他人，鹿楚下意識地扭臉看向對方。

他看起來也就二十歲出頭，穿著無袖的白背心和沙灘褲，長得很高，至少有一米八幾，身材也不錯，雖然有肌肉，但又不會讓人覺得過於猛男，身材勻稱的很。

她的目光帶著疑問和茫然，沒有說話。

青年有點窘澀地笑了笑，被鹿楚這樣一看他的臉都有點紅，忐忑又期待地對鹿楚說：“可以嗎？”

鹿楚睜大了點眼，“我啊？”

她很不好意思地歉意道說：“對不起，我沒給男孩子挑過東西，沒什麽經驗，你還是……”問問店主吧。

“沒關系，”青年對她笑著說：“按你的喜好來選。”

鹿楚覺得這個發展方向很怪，他的話讓她有種說不出來的不適，好像帶有一絲模棱兩可的暧昧。

她正輕蹙著眉不知道該說什麽，門口忽然傳來一道聲音：“小鹿姐。”

梁璟拄著拐杖緩慢地走了進來。

鹿楚立刻就展顏笑起來，她開心地對梁璟招招手，話語輕淺上揚：“小璟，過來。”

等梁璟走過來後，鹿楚就對梁璟輕聲說：“小璟你是男孩子，你應該懂男孩子喜歡什麽樣式的帽子，幫這位先生選選？”

她說完還悄悄地拽了下他的衣角。

梁璟收到信號，不動聲色地隨意指了一款漁夫帽，嗓音冷淡道：“這個吧。”

鹿楚看向那位青年，青年拿起來試戴了下，覺得也合適，就有點尷尬地謝過他們去付錢了。

鹿楚等他挪了地方這才松了口氣，她的手裏還拿著兩款顏色不同的漁夫帽。

鹿楚把灰色的漁夫帽戴到梁璟的腦袋上，讓他轉身面向鏡子，話語柔和帶笑地問：“喜歡這個嗎？”

“還是……”她又給他換了款黑色的，“這個？”

剛要走出店鋪的青年：“……”

說好的……沒有給男孩子選過東西呢？

梁璟想到自己剛剛在門口聽到的鹿楚和那個男生的對話，輕抿了下薄唇溫聲問：“小鹿姐更喜歡哪個？”

鹿楚皺眉思索，模樣糾結又認真，給他換來換去幾次後，鹿楚終於決定下來：“黑色的吧。”

小鹿姐對那個人說，她從未給男孩子選過東西，在看到他出現後就偷偷求助他幫忙解圍，說明她心裏什麽都清楚，知道那個男的在搭訕她，而她並不想和對方有什麽交流。

但，此時此刻，說從沒給男孩子選過東西的小鹿姐很認真地幫他挑選了一款漁夫帽。

梁璟心裏愉悅舒暢起來。

他正微微失神著，鹿楚就擡手撫了撫他稍稍淩亂的頭發。

梁璟目光怔怔地垂眼望著她，鹿楚淺笑說：“頭發都被弄亂了。”

“那就給你買這個啦，”鹿楚說完又想起來什麽，“啊那個……”

她忽然很在意地歪身湊近梁璟小聲問：“我的手機你拿來了嗎？”

梁璟從兜裏掏出鹿楚放在他這裏的手機來，遞給她。

鹿楚立刻就高興地拿起那款漁夫帽付錢去了。

從店裏出來，鹿楚把帽子戴在梁璟腦袋上，歪頭笑著說：“真好看。”

梁璟也微微笑了下。

“小璟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的？”鹿楚疑問道。

梁璟淡聲回答：“看到你過來了。”

因為我的視線，一直不曾從你身上離開。

晚上吃過海鮮大餐後，幾個人就回了房間。

明天還有別的活動要玩。

關了燈躺在床上，梁璟睜著眼睛，一點睡意都沒有。

隔壁床上的莊醒都開始打鼾了，他還很清醒。

梁璟拿出手機來，戴上耳機開始聽鹿楚在KTV唱的那首歌。

心慢慢地靜了下來。

他閉著眼睛，腦子裏浮現過的是前幾年他們一家人來海邊玩時的情景。

也是在這個海邊，也是在這個酒店。

他來過的。

所以這裏的一切，他都很熟悉。

只是，物是人非。

良久良久，梁璟終於睡了過去，但卻只睡了短暫的一兩個小時，就從夢中醒了過來。

他胸腔裏的煩亂幾乎要溢出來，梁璟坐起身，穿上衣服和鞋子，慢慢地拄著拐杖離開了房間。

或許，出去透透氣吹吹風，會讓他心情好些。

梁璟坐在空無一人的海灘上，腦子裏不由自主地響起夢中的話。

是他白天做心理治療時說過的。

在肖醫生讓他對姐姐說點什麽時，他情緒有點失控地哭著對姐姐道歉，說是不是姐姐不救他就不會離開，說他真的很難過很愧疚，覺得對不起姐姐。

他說了很多，後來肖諾讓他坐到姐姐的那把椅子上，問他：“你覺得你姐姐會對你說什麽？”

“姐姐會對我說……小璟，姐姐從不後悔撲過去為你擋住，你能好好活下來，就是姐姐最想看到的，不要難過小璟，不要覺得愧疚，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好好地生活吧，卸下這些負擔，好好地活著。”

治療時他說的這段話，在夢裏一字不差地，姐姐都說給了他。

梁璟吹著海風，眼睛幹澀。

之前是他一直做同一個夢，在夢裏車禍一次次發生著，而他無能為力，無法改變，這讓他像是被輪回一般，重覆經歷著最痛的事，心如刀割卻毫無辦法，所以覺得痛苦，愧疚也隨著一次次的夢境不斷地增多，如洪水猛獸。

而現在，他借助心理治療正在慢慢地放下這件事，卻也感覺父母和姐姐好像離他越來越遠，心也越來越空，仿佛快要成為一處空曠荒蕪寸草不生之地。

梁璟的目光落在遠處天海交接的地方。

半晌，他呢喃道：“能不能多來夢裏看看我？”

爸媽、姐姐，以後你們能不能……多來夢裏看看我？

隔天一早，莊醒醒來後發現梁璟還躺在床上，小聲嘟囔道：“奇怪，今天怎麽懶起來了？”

平常梁璟都是很早就會醒過來起床的，今天倒是反常了。

莊醒沒有多想，先進了衛生間去洗漱。

然後等他把自己慢騰騰地收拾好，梁璟還沒有要醒的跡象。

莊醒更覺得不對，他稍微有點聲音都會把梁璟吵醒啊？這都折騰大半天了，他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

莊醒走過去，這才註意到背對著他朝落地窗睡的梁璟臉色一片緋紅。

莊醒立刻伸出手摸了摸梁璟的額頭……

好他媽燙！

莊醒急忙喊梁璟：“梁璟？梁璟？”

梁璟眉峰擰緊，意識混混沌沌的。

莊醒轉身跑出門外，拍響隔壁的房門，他在門口邊敲門邊大聲喊：“宋阿姨，小鹿姐！梁璟發燒了！”

鹿楚很快就打開了門，她擰緊眉心擔憂地問：“小璟怎麽了？”

莊醒哭喪著臉，快速道：“發燒，高燒！特別燙！”

鹿楚急忙拿上房卡急忙就跟著莊醒去了他們的房間。

莊醒在後面亦步亦趨地跟著鹿楚，還不忘問鹿楚：“小鹿姐，阿姨呢？”

“我媽今天要見和工作上有合作的朋友，一大早就出門了。”

鹿楚說完就來到了梁璟床邊，她彎腰伸出手摸了摸梁璟的額頭，確實太燙手。

“小璟？”鹿楚蹲下來，焦急的聲音裏帶著說不出的溫柔，她輕輕地喚著他：“小璟？”

梁璟掀開沈重發熱的眼皮，雙眼通紅的他一眼就看到了守在床邊的鹿楚。

他張了張嘴，口腔裏一片灼熱，幹澀的聲音像是生了銹，啞啞的：“小鹿姐……難受。”

鹿楚蹙緊眉，對他溫軟地說：“你在發高燒。”

“稍微忍會兒，”鹿楚說著就扭臉對手足無措的莊醒說：“莊醒，去把毛巾用溫水浸濕拿來。”

“好……好的！”莊醒立刻就奔進了衛生間。

鹿楚掀開梁璟身上蓋的被子，她用力又小心地托著梁璟坐起來，開始給他脫他身上穿的T恤。

梁璟燒紅的臉更甚，他閉著的眼睛睜了睜，手擡起來摁在她的手背上，羞赧地喊她：“小鹿姐……”

幹澀的聲音中帶著難為情。

“給你把上衣脫了，物理降溫。”鹿楚解釋。

梁璟不再阻止，手緩緩地垂落下去，配合著鹿楚把T恤脫了下來。

莊醒拿著毛巾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就看到光著膀子的梁璟靠在鹿楚懷裏，鹿楚小心翼翼地摟著他。

莊醒當場震驚，機械地把毛巾遞給鹿楚，就聽到鹿楚說了一段話，他也沒聽進去，腦子仿佛不轉了。

鹿楚見莊醒一臉懵的模樣，又喊了他一聲：“莊醒？”

莊醒這才驀地回過神來，連忙道：“什麽事，小鹿姐，你盡管說！”

鹿楚嘆了口氣，只能對他重覆說一遍：“去附近看看有沒有藥店，買點退燒藥回來，再買些酒精和棉簽。”

莊醒點點頭，跑走之前還問了鹿楚一句：“買酒精幹什麽啊小鹿姐？”

難受地閉著眼睛的梁璟聽到莊醒這句話，嗓音嘶啞地嘟囔了句：“蠢。”

鹿楚被他逗笑，緊繃的神經稍微放松了下。

能這樣打趣，應該沒什麽大事。

她很快又收斂起笑，細致地給梁璟擦了擦後背。

然後把人放到床上，自己快步去了衛生間，繼續用溫水濕毛巾，再折回床邊給他擦胸前、手臂。

被子被撩到了一邊，在鹿楚幫梁璟擦完上半身後打算給他蓋被子的那一剎那間，她的目光忽然閃爍了下，隨即臉頰迅速染盡紅暈，就連胸腔裏的心跳都快速起來。

鹿楚幾乎是一瞬間就別開頭撇開了視線，手抓著被子給梁璟蓋好，又抱過莊醒床上的被子來，給梁璟蓋上第二層。

然後鹿楚就拿著毛巾快步進了衛生間。

她在清洗毛巾的時候腦子裏還不斷地閃過剛才不經意間看到的……小璟他……

鹿楚的臉頰緋紅，就連身體都開始發燙，仿佛被梁璟傳染了似的。

“正值身體發育的年紀，”鹿楚垂著眼在心裏不斷地安慰自己，“又正好是早晨，有這種反應……很正常，很正常，非常正常。”

反正不會是因為她弄的。

不會的。

鹿楚深深地吐出一口氣，把洗幹凈的毛巾搭好。

莊醒買了藥跑回來，結果發現鹿楚不在房間裏，他嘀咕著走到梁璟的床邊：“小鹿姐呢？怎麽人不見了？”

梁璟昏昏沈沈地不想張嘴說話，就當沒聽見。

鹿楚隨後就拉開了衛生間的門，從裏面走了出來。

“小鹿姐，我買回來了。”莊醒把藥遞給鹿楚。

鹿楚先拿出退燒藥來，按照用法用量把藥片餵進梁璟嘴裏，然後從端來溫水的莊醒手中接過水杯，讓梁璟就著水吞下去。

梁璟吃完藥皺了皺眉，躺下後就聽到鹿楚輕笑無奈道：“張嘴。”

梁璟沒睜開眼睛，也不問是什麽，聽到鹿楚讓他張開嘴，他就乖乖地張了嘴。

然後一塊牛軋糖就被餵進了他的嘴裏。

“含著吧，會稍微緩解一下苦。”

她的指腹劃過他微涼的薄唇，梁璟忍不住用舌尖輕舔了一下嘴唇。

鹿楚擰開酒精，拿了棉簽蘸上，就慢慢掰過梁璟的腦袋，在他的頸部大動脈處輕輕地擦拭起來。

旁邊的莊醒恍然大悟道：“怪不得要我買酒精，小鹿姐是要給梁璟降溫啊！”

鹿楚笑笑，應了聲，“嗯。”

兵荒馬亂的一早晨讓莊醒的肚子咕咕叫起來，鹿楚的手一頓，扭臉笑著對莊醒輕聲說：“你去吃飯吧，我守著小璟就行。”

莊醒也確實餓的不行，走之前問鹿楚：“小鹿姐要吃什麽嗎？”

鹿楚搖搖頭，“還不餓，你去吧。”

等莊醒離開，房間裏只剩下梁璟和鹿楚。

鹿楚在給梁璟用酒精降溫完後，剛要起身，陷入昏睡的梁璟不自覺地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指。

他緊緊閉著眼，嘴裏仿佛在說什麽。

鹿楚聽到了“姐”字，輕輕嘆了口氣，知道梁璟是又在喊梁玨。

她也回握住他的手。

然而，下一秒，梁璟的聲音清晰了點，鹿楚終於聽清楚了他呢喃著的到底是誰的名字。

“小鹿姐……”

鹿楚的身體微僵，和他交握住的手指都莫名地開始發起燙來。

梁璟像是陷在了夢裏，一遍遍地喊著她，聲音很低，好似快染上哭意，又透著委屈和慌張。

鹿楚受不得他這般難過，話語格外溫柔地輕軟回：“我在。”

“小璟，我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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