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不用親自出面！你出面也不合適！”希齋拒絕了和珅要親自過去的要求，卻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慌。

心跳的很快，伴隨著難以名狀的痛苦，希齋身子一晃，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和琳！”和珅忙過去扶住他，心頭也不由發緊。

和琳是他唯一的兄弟，在他心裏，也是唯一的親人。自從父親去世後，他們兄弟從人人捧著的官宦子弟一下子跌到泥淖裏，成了多吃口飯都要被庶母毒打的可憐蟲，這麽多年來，見慣人情冷暖，真正不離不棄的也就是彼此。

盡管這個弟弟是個不求名利看淡富貴的人，可當和珅在朝堂上不遺餘力的追求名利時，他還是果斷放棄了自己的追求和信仰，在背後默默支持他，為他除掉障礙，籌建屬於他的情報關系網。

若這個世界上有什麽人能讓和珅完全信任並且願意傾盡一切去保護的話，只有這個弟弟。

希齋一把抓住他，嘴唇抖了抖：“哥，毓秀她一定出事了！”

佟毓秀……和珅壓根沒想過，和琳會在乎那個女人到如此地步。一開始，他回來形容那個女人，用的都是貶義的詞，強勢、霸道、冷硬，在她身上幾乎看不到一個女人應該有的一切美好特征。後來他偶爾會提起她，不再是批評和諷刺，過了不久，甚至開始誇她：獨立、果決、堅強、明辨是非，還有什麽？對，她心中有大義，懂得取舍，堪比男兒。

他對佟毓秀的欣賞何時變成關愛的？和珅沒有註意。

大約是從他利用和家的情報關系網替她解決問題開始吧。人家明明都沒打算讓他插手，而他的性子向來寡淡從不去幫那些有權有錢的人，可他還是主動插手了。甚至為了她，差點死掉。

那一晚，要不是和珅及時趕到，這個弟弟當真就死在花街裏了。肩膀被貫穿，身上還有無數刀傷，就那一晚上，為了佟毓秀受的傷，居然超過了這麽多年來為他這個哥哥所受的傷！

和珅嫉妒佟毓秀的同時，也為弟弟感到心酸。佟毓秀現在已經是大家默認的馮家孫媳婦了，馮少爺和她在萬壽節當日一眼定情，全京城都知道。還有好事者為他們寫了一出折子戲，名角都搶著演。他應該是知道的。

可他還是選擇默默付出。

他這樣的性子，從不談論自己的悲喜，連和珅也不知道他想些什麽。

現在也不是問的時候，和珅能為他做的實在太少，有了機會，當然不遺餘力。

他想也沒想，果斷說道：“我們立刻出發去找她！”

希齋這一次沒有拒絕，本來以為沒有多大危險，憑幾個禦林軍侍衛就完全能搞定，可方才那陣心慌，分明是一種征兆。努力定了定神，他一步上馬，帶著和珅和幾個禦林侍衛，朝銀庫的方向疾馳而去。

佟毓秀，但願我的直覺是錯誤的，但願你沒有以身犯險，但願你毫發無傷！希齋心中默念著，一手握著韁繩一手持鞭，騎馬的姿勢和速度，完全不像一個柔弱書生。

於此同時，在京城西北角的鄉間小路上，幾十匹快馬正風馳電掣般飛奔著，打頭的，是一個身穿一身雪白勁裝的俊美男子，他臉部的線條繃得緊緊的，眼中的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嚴峻和緊張。頭上的檐帽迎風跳躍，被他一把拽下來隨手扔掉，餘下的官兵也在拼命打馬全力前進，卻被他那匹通體發紅的汗血寶馬遠遠的甩在後面。

離他最近的，是一匹漆黑的蒙古馬，馬上的年輕男子臉色發黃，嘴唇泛白，也不知是心裏著急，還是不堪忍受劇烈的顛簸。事實上，作為一個不是坐班就是出診的大夫，他的身體素質並不比後面的大頭兵強，連日來的奔波，已經將他大腿內側磨出了好多水泡，有的水泡破裂了，他也來不及上藥。他深深地知道，如果老天爺殘忍一點，讓他們晚到一會兒，佟家那個小姐，就一命嗚呼了。

甚至，她現在很可能就已經……

畢竟馮少爺接到線報已經是半天前了。

三天前他們還在河北，調查一個通過食鹽下毒使人患病，從而賣出相應解藥的犯罪集團。京城來的快報告訴馮少爺，紀家的奴才偷偷聯系了佟家麟，並在此調遣了一批死士。

紀家已經針對佟毓秀發動過一次暗殺，這一次，馮少爺自然不敢掉以輕心，當即就把河北的案子就給了下屬，自己帶了幾十個好手往回趕。就在清晨，馮少爺再次接到線報，佟毓秀已經追著佟家麟去往那個並不存在的銀庫！

那根本就是個圈套啊！

馮少爺的馬流出來的真的已經是血了！明明出京的時候馮少爺對它愛護得恨不得揣在懷裏，每天到了驛站最先做的事兒不是休息，反而是親自給馬洗澡，簡直比愛護自己更甚！

孫合禮緊跟著他，一絲一毫都不敢懈怠。疼痛折磨著他的身體，他腦子裏卻一遍一遍地回放著萬壽節那天一擡頭看到那張帶笑的容顏。

誰知道一眼就能淪陷呢。

京城西北，溫泉鎮壽安山。

佟家麟一手扶起蘇蕊，獰笑道：“好妹子，你現在心裏的滋味如何？是不是像有一萬只螞蟻在啃咬你？”

蘇蕊嘔出一口黑血來，想撐起自己的身子，然而確然如佟家麟所言，她的四肢百骸像湧入了無數的螞蟻同時在啃噬著她，那種感覺，雖然不是肌肉撕裂般劇痛，卻很能消磨人的意志，因為連牙根都是痛的，全身上下無一處著力點。

蘇蕊沒有祈求這個名義上的親哥哥，她早就註意到，山腳下密密麻麻的蒙面黑衣人手持弓弩，對準了他們兄妹倆。就算佟家麟臨時起了惻隱之心，準備放她一條生路，那些殺手也不會放他們活著離開。

有人，就是想看他們兄妹殘殺的好戲。

“你把蕙芷拖走的時候，我心裏就是這種感受。”佟家麟托起蘇蕊的臉，讓她註視自己悲憤的眼睛：“我那麽愛她，我已經無數次懇求你不要針對她，求你接受她，最後只求你放過她，我都退到那種地步了，為何你還要置她於死地？”

豆大的汗珠如雨下，蘇蕊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佟家麟眼裏蓄滿淚水：“你不要怪哥哥狠心，今天的一切，都是你親手種下的因！還記得小時候，我走到哪裏，你便跟到哪裏。明明是個女孩兒，卻偏要跟我們一幫男孩兒玩。我帶著拖油瓶，小夥伴們都嘲笑我，可我不帶你，你就抱著我的腿哭，你一哭，我就心軟。對，我從來都不是一個有原則的人，也不是一個意志力強大的人，所以我每次出去玩還是帶著你，每次都要被嘲笑。時間長了，我居然練成了厚臉皮，走哪兒都帶著你，毫無壓力。倒是你，越來越不稀罕和我玩了，你說我幼稚，胡鬧，不務正業。你越來越看不起我，我們也越來越生疏。”

這是蘇蕊穿越之前的狀況，佟家麟一直是個敗家玩意紈絝子弟，像佟毓秀這樣有主見的姑娘自然看不起這個哥哥。

蘇蕊也一樣，她看不起佟家麟，因為佟家一切的災難都是從他調戲連城開始的。可是她從未放棄過佟家麟，就算上次出了曹蕙芷的事情，她也沒有放棄他，反而縱容佟大人把他藏了起來。

“我以為咱們再也不能像小時候那般親密無間時，你卻為我打了恒泰，還幫我對付富察家，甚至幫我找大夫治鼻子……”佟家麟哭得曼聯都是淚，那些淚水從他塌陷的鼻子上劃過，不知為何刺痛了蘇蕊的心。

她好像從沒真心想把他的鼻子治好，可在他心裏，這也是一項值得感動的事情。

“自從阿瑪讓你掌家，我花一兩銀子都得從你那兒死乞白賴地要，作為佟家的繼承人，我沒有半分怨言。阿瑪把那些見不得光的產業交給我，稍不留神就能葬送全家。而你掌握的都是明面上的產業，只會賺錢不會惹禍，日後出嫁你能受惠無窮，卻不會被我們牽連。這一點，我也毫無怨言，誰讓你是我妹子呢？我無能，只能用這種辦法疼你。可我已經竭盡所能地對你好了，為什麽你還要把我唯一能把握住的幸福給毀滅掉呢？”佟家麟擦了擦蘇蕊嘴角的黑血，用滿手的血擦自己的淚，擦得滿臉狼狽。

可他臉上卻不再有變態的猙獰，徒剩悲涼和絕望。

“阿瑪為了高官厚祿走上這條路的時候，佟家就註定走不長了。紀家是這條產業鏈的上游，你想讓阿瑪甩手不幹，紀家是不會同意的，除非——咱們全死了。”

蘇蕊無神的眼睛瞪了瞪，口中的呼吸開始斷斷續續。

“就算有軍功庇蔭又如何？紀家的爪牙並不在明面上，他們的死士遍布整個大清，朝堂上有多少人被他們捏著小辮子，誰都無法估量。哪怕阿瑪穿著黃馬褂拿著禦賜的免死金牌，只要他們想讓他死，就隨時能要了他的命。”佟家麟因為縱身聲色而渾濁的眼睛，頭一次清明犀利，蘇蕊卻覺得像死人回光返照一般，透著一股子不詳。

原以為他什麽都不懂，原來，他看的比她透徹。

是她太天真，以為金盆洗手那麽容易。

鹽務是整個朝廷的經濟命脈，一整個國家都能靠這項產業養活，可想一個家族靠它得積攢了多少金錢。除非皇上下定決心鏟除以紀家為首的這條產業毒龍，否則佟家永遠也別想脫離紀家的控制。

五臟開始抽搐，蘇蕊感覺周身發冷，她越來越站不住，幾乎全靠佟家麟撐著她。

“我知道蕙芷是紀家派來的人。反正就算他們不用蕙芷這條美人計，我也得按照他們的指令行事，我何不好好享受和蕙芷在一起的時光？何況她是真心喜歡我的，我知道。她甚至想說服我一起逃到天涯海角去過平凡的日子，我拒絕了她。因為我知道，紀家肯放過她，卻不可能放過我，因為我是佟家的接班人啊，是他們斂財的工具啊，哪怕我再不著調，也是他們選定的工具。”

佟家麟說到這裏，渾身一抖，嘴角溢出鮮紅的血來，他低低地笑著：“生無可戀，生無可戀啊。”

“哥……”蘇蕊慌了，她手忙腳亂地替他抹去嘴角的血，用盡全身力氣說：“別死，我會給你自由，相信我，好麽？”

佟家麟呵呵一笑，突然伸手往她肚子上狠狠一桶！

蘇蕊肋下劇痛，低頭一看，一把精致匕首已經盡數沒入自己體*內。

佟家麟也在此時徹底脫力，渾身一抖，帶著蘇蕊摔倒在地。

“幫我照顧好阿瑪和額娘，秀兒。”說完這句話，佟家麟急喘幾下就不動了。他雙眼望著天，流下最後一滴淚，合著蘇蕊的血，緩緩從臉上滑下來。

秀兒。時代的限制導致他從未開口對親妹子說過一句肉麻的溫馨話，秀兒這兩個字，是他表示親近時才用的稱呼。平時他都叫她毓秀，生氣的時候叫她佟毓秀。

濃黑的血從肋下的傷口處湧出來，蘇蕊僵硬地躺在他身側。

佟家麟，我為什麽會因為電視劇而對你產生成見，沒有好好地了解你呢？

我為什麽只想著利用你，卻忘了在你眼裏，我還是你親妹子呢？

我還因為氣你作孽，而故意不告訴你曹蕙芷臨死前讓我謝謝你。

我還請胡掌櫃選了個可靠的高手，打算讓他帶你離開京城去過隱姓埋名的日子呢……

都太晚了嗎？

他是哥哥，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單一的臉譜，是有著覆雜感情多面性格的真實的人……他不是電視劇裏的角色！

為什麽直到他死，她才意識到這一點？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把我自己寫哭了。

這一章交代很多東西，和二的感情，馮少的感情，孫合禮的感情，還有佟家麟的歸宿。

佟家麟註定是個悲劇角色，最後我還是把他洗白了。大概是因為佟貴和佟夫人都是專一的人，我想佟家麟的本質也不該是個花花公子。

另外，在此明確地說一下，跟女主走到最後的會是馮少爺。希望喜歡和二的人不會因此棄文。相信我，從一開始你們不喜歡他，到現在你們喜歡上他，我同樣會給出充分的理由，讓女主最後放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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