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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雙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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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晉眉心微微一動,看向四阿哥,四阿哥面上看不出喜怒哀樂,只是放下手中的茶盞,口裏淡淡道:“讓她進來。”

一旁太監打起簾子,李格格帶著錦畫走了進來,卻一改往日的鮮艷服色,穿了件石青色織錦緞旗裝,袖口和領口鑲的都是暗灰色邊,旗裝泛著舊,妝容也比平素淡了許多,發上沒有任何裝飾,只有一根小小的綠檀簪子。

她規規矩矩站直了身子,蹲下去給四阿哥請安,又轉過身給福晉請安,兩人都見了她旗裝的右邊肩膀上撕了寸許來長的一道口子,露出裏面墨綠色的底襯來。

四阿哥皺眉指著道:“怎麽回事?”

李格格瞄了一眼床上的宋格格,從背後拿出一捧桂花來,又自說自話地在房裏找到一只釉上彩山水麻姑拜壽花瓶,將那捧桂花插了進去。

桂花是金燦燦的顏色,花瓶也是五色紛呈,擺在一起,只覺雜亂刺目,毫無美感。

李格格唇邊掛著一抹歉疚的笑意,小心翼翼探頭望了望床上的宋格格,宋格格對著她勉強含笑點頭,李格格縮回了脖子,試探性地又看了四阿哥一眼,訕訕地道:“宋姐姐身子好些了麽?”

她這話問的是宋格格,眼睛看著的卻是四阿哥。

四阿哥淡淡道:“太醫看過了,開了藥,也服下去了,並無大礙。”

李格格頭見他神色冷淡,低聲絞著自己的手指,半晌道:“那就好。”,說話間只覺得喉頭幹澀,聲音枯竭。

福晉冷眼旁觀,見四阿哥默然不語,竟並沒有挑起話頭的意思,到底按捺不住,站起身慢慢踱步到那花瓶前,手指輕撫著桂花花枝,桂花花瓣極為柔嫩,被她一觸碰,頓時落了幾瓣下來。

福晉將那花瓣攥在手心裏,用指甲尖狠狠掐了掐,在護甲上留下一道淡黃色的汁水來,轉頭笑道:“這花兒真香,難怪李格格為了折花,寧可撕壞了衣裳。”

四阿哥聲音柔和了幾分道:“她年紀輕,到底還是小孩兒心性。”。

福晉巧笑嫣然,道:“可不是!爺說得對,宋妹妹是小孩兒心性,難怪偏愛養些貓兒狗兒的。”。

四阿哥聽她兜兜轉轉,將話頭折轉到這事情上來,心裏不悅,礙著床上的宋格格,只是沈默不語。

李格格聽了這話,卻猛地漲紅了臉,她氣呼呼地看向福晉,便在這當兒,無巧不巧地,蘇培盛挑起簾子,臉上神色尷尬至極,他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福晉,方才道:“四爺,這……武格格也來了……”

四阿哥一擡頭,眼裏閃過一絲驚詫之色,道:“讓她進來!”。心裏詫異:今日這是怎麽了?全趕在一塊湊熱鬧了?

蘇培盛答應了一聲,就手將簾子高高挑起,武寧走了進來,她向前邁了兩三步,便站住腳步,一咬牙,忽然跪了下去,將頭抵在地毯上道:“妾身罪該萬死,請四爺責罰!”

這一下子舉動來得突然,一屋子人都楞住了,四阿哥卻最先意識到了什麽,沈聲道:“起來說話。”,又轉頭喊道:“蘇培盛!”。

蘇培盛會意,連忙上前要扶起武寧,武寧輕輕避開蘇培盛,又將頭低下去,這次聲音裏已經帶了哭音:“武寧惹下如此大禍,幸好宋格格平安無事,否則武寧……武寧真是……”。

她話未說完,一雙黑底描金雲紋靴子映入眼簾,武寧微微擡了擡頭,正是四阿哥起身走到了她面前。

四阿哥伸手在她臂肘下用力一托,淡淡道:“有什麽事起來說,我的府裏,見不得這哭哭啼啼的樣子。”。

他背對福晉和宋格格,武寧擡頭時,見他話語雖刻薄,眼裏望著自己的神色卻極溫和。

武寧定了定神,將早已準備好的那套說辭又在肚子裏過了一遍,張口清清楚楚道:“這事是武寧的不是!前一陣子,妾身在別居養病,因著病中寂寞,便養了一只‘烏雲蓋雪’,以慰寂寥……”。

福晉冷冷打斷她道:“甚麽烏雲蓋雪?”

武寧低了頭,四阿哥只見她耳垂下兩片玉蘭葉鏤空金片耳鏈子不住顫動,顯然慌亂萬分,她微微轉了身子,對著福晉的方向恭恭敬敬道:“回福晉的話,‘烏雲蓋雪’是獅子貓的一個品種,這種貓兒背上是黑色,腹部毛色是白色,上黑下白,故此有個雅名叫做烏雲蓋雪。”。

李格格聽到這裏,已經隱隱猜到武寧的來意,她吃了一驚,望向武寧,錦畫亦是不解,一時屋中眾人眼光都落在武寧臉上。

武寧只當未見,口中悠悠道:“是妾身的不是,將這只貓兒偷偷帶進了府裏,也沒跟福晉稟報一聲。想那貓兒向來嬌氣,乍然換了新地方,發了脾氣到處亂跑,宋格格受驚的那一晚所見的貓兒便是妾身養的這只烏雲蓋雪。”。

她說到這兒,轉身指著院外道:“罪魁禍首已經帶來了,任由爺和福晉處置。”

蘇培盛挑起簾子,眾人果然見珠棋和另一個小太監捧著個籃子正遠遠地站在院子裏,因著怕驚了宋格格,並不進來。

那籃子上蓋了些草葉,草葉不住顫動,似乎下面有什麽活物在動。眼見著武寧示意,小太監便伸手掀去了草葉,露出一只毛茸茸的小黑貓來,貓兒脖子上又拴著一根紫色綢帶,綢帶的一頭被珠棋緊緊握在手中,那小太監又按住小黑貓脊背。

四阿哥走了出去,福晉連忙跟上,小太監見狀,便拎著那黑貓後脖頸毛皮將它從籃子裏抱了出來,翻轉了身體,日光下果然見那黑貓腹部毛色一片雪白,正是一只如假包換的“烏雲蓋雪”。

四阿哥眼光一擡,正看見宋格格身邊的嬤嬤,他淡淡道:“那日便是你,看見這只貓兒是不?”。

那嬤嬤見阿哥親自問自己話,慌得說話也結巴了,連忙上前跪下道:“回四爺的話,是……是奴才看見……”,她見四阿哥與福晉面上都是波瀾不動,武寧淡然站在一邊,也是看不出心思的樣子,心裏越發慌亂,終是心一橫,磕了個頭道:“奴才年紀大了,老眼昏花,只看見那貓兒是上黑下白的毛色,想來那‘踏雪尋梅’和‘烏雲蓋雪’原本便是十分相近,奴才是看錯了也說不定。”。

她說到這裏,一拍腦袋,指著錦畫手中那只烏雲蓋雪連聲道:“是這只,奴才看見這神氣,這模樣便想起來了!是這只!絕不會錯!”。

武寧立時上前一步跪下道:“妾身險些釀成大禍,請爺責罰!”。

一時院中靜寂無聲,四阿哥沈吟片刻,卻轉頭道:“蘇培盛!”。

“奴才在!”。

“你將這兩只畜生都處理了。另外,傳我的話下去,就說宋格格生產之前,府裏上下,誰都不許養這些貓兒狗兒的!”。

“是,四爺!”蘇培盛大聲道。

四阿哥走到武寧面前,腳步一頓,極快地道:“你跟我來。”。

武寧並不擡頭,飛快地跟在四阿哥身後出了宋格格的居所。

天氣晴朗,湛藍的天空上沒有一絲雲彩,這是北地的秋天常見的好日子,四下寂靜無聲。

出乎武寧的意料,四阿哥沒有立即與她說什麽,倒是在這時候歇了午覺,於是整個阿哥府裏也都靜謐下來,不當值的人自退回自己屋子裏做事。

武寧坐在桌前。

蘇培盛是跟了四阿哥胤禛多年的人,極有眼色,早知道四爺嘴上說要賞的人,未必便真正得到賞,而嘴上說要罰的人,也未必真正得到罰。

眼瞅著今日這場戲,擺明了這位武主子是送了四爺老大一個臺階,忙指使著手下的徒弟小慶子去送了一盅上好的香茶。

武寧自己斟了一小杯茶,眼睛望著床帳子,慢慢喝著,珠棋站在她身後,武寧回頭看了她一眼,見珠棋滿面擔憂,便對珠棋放出了個安慰的眼神。

窗外有風起,夾著花枝打在窗紗上,窗紗極薄,幾近透明,被風吹得向裏面鼓了起來,像是個嬌蠻的姑娘發了脾氣,嘟起了嘴,日影漸漸移動,照在武寧半張臉上,珠棋見了,想走過去將那窗子放下來,被武寧制止了。

不知過了多久,便見那一片日光移到了床帳子上,帳子一陣扯動,卻是四阿哥睡醒了,他擡手撥開帳子,慢悠悠坐了起來。

武寧忙上前,按照庶福晉伺候阿哥的規矩,跪下替他穿了鞋子,卻忘了叫外面的太監們進來服侍,四阿哥也不點破,靜靜看著跪在腳下的武寧。

她的眉眼不如李格格可愛討喜、不如宋格格楚楚可憐,卻別有一種靜美,這樣專心做一件的事情的時候,眉目都像工筆畫一般,輕描淡寫,意蘊無窮,自有一股淡雅意味。

武寧察覺到四阿哥的眼光在自己臉上反覆逡巡,她只做不知。伺候四阿哥穿好了鞋,四阿哥並不站起來,側坐在床沿上,扶著額頭懶懶道:“有些渴。”,說話時果然嗓子喑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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