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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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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外金線香霧繚繞升騰,沒入雲中,來儀宮內也是一片繁忙景象,楚窈昨日便已言明要請卿玨公主賞桂,故而一大清早來儀宮中便熱鬧起來,除了來儀宮中原有的桂樹、菊花、玉簪等花木。在帝後的默許下,宮中專司花草的宮人又挑了上好的桂花、菊花送了過來。一時間四下香氣彌漫,分外醉人,倒是叫人有些不自覺熏熏然起來。

楚窈早晨起來,聽見外頭喧鬧,便也沒叫人進來服侍,只披了一件衣裳,推開了一扇窗,坐在床下小幾邊兒上,看著窗外宮人忙碌。

目光轉到昨晚上就挑好了的衣裳首飾上頭,不由嘆了口氣,心中暗想道,昔年感情要好時,你曾以馮氏與自身相比,我笑而不言,你也並未非要求得一個答案,只是到底我還是更在意馮氏的。畢竟除了馮相對我好,馮氏對夫人也是有大用的,你與夫人之間,不必再選,我也知道我的答案是夫人。

若說你和夫人比,並不缺那比天高的志向。你與夫人俱是女子中頂尖的人物,只是夫人吃過許多苦,見過許多人事。歲月的打磨讓夫人成熟起來,才有了能夠一戰的底氣。而你……楚窈攏了攏衣裳,貴為公主,心高氣傲,這世間人物並非只有官吏貴婦,更多的是平民、奴婢。

你總以為自己一貫讓著我護著我,便是喜歡了,可那眸子裏的感情有幾分真假,你自己也是分不清的吧。你那被我故意縱出來的,放大了缺點的個性,本來就不適合走那樣一條難走的道路,今日我再勸你三勸,若你執意要回黎國去,那我也只好……為你踐行了。

心裏想著,楚窈卻無端顯出些許煞氣出來,恰此時外頭紅珠的聲音響起,楚窈便順手關了窗,道,“進來吧。”

紅珠甫一進來,就看見楚窈坐在花窗下,不由道,“娘娘既起了,便該叫奴婢等進來服侍,怎麽自己做到這裏了。都說有秋老虎不假,但如今中秋已過,天氣漸漸也涼了,您……”

“快瞧你們紅珠姑姑,”楚窈在花影紅珠的攙扶下站了起來,走到床邊,任由兩人服侍自己更衣,後見紅珠不自覺說得多了,不由挑眉,指著紅珠對一同進來伺候的小宮人笑道,“一進門就這麽劈裏啪啦的一通,若不是知道這是在關心本宮,只怕還以為你們紅珠姑姑是逾矩在數落本宮呢。”

紅珠原還要繼續說,卻被楚窈打斷,她本沒覺著自己有錯,不過是關心主子罷了,但聽了楚窈之言,不由得渾身冒冷汗,忙神色一凜,對楚窈欠身一禮,“娘娘恕罪,是奴婢托大了。”此言一出,底下小宮人立刻噤了聲,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個。

楚窈擺了擺手道,“不過這麽假設一句,偏你聽得認真。”又看了看一邊的小宮人,“你看看,都把她們給嚇著了。”

“奴婢這麽個性子,可得好好改改才是,在自個兒宮裏大家知道始末還好,若是出去還如此這般,豈不是要給娘娘惹禍了,娘娘您不怪奴婢,奴婢自己也是過意不去的,”紅珠表完了忠心才放松了神色,恢覆了一貫得楚窈喜歡的爽利模樣,拿美目掃了一幹人等一眼,“一個個的,膽子這樣小,娘娘一貫慈和,不過幾句玩笑話,就像是要把你們吃了似的,既然聽進心裏了,那便也同我一道好好記著做奴婢的本分。”

“紅珠姐姐快別嚇她們了,”花影笑道,“你說得這樣嚴肅,可不是叫她們連喘氣都不敢了嗎,這回是叫她們越發不敢在娘娘面前說笑了,娘娘是個最喜歡底下伺候的宮人不失本心的,若違了娘娘好意,只怕娘娘是真要罰紅珠姐姐你了。至於這罪名嘛……便是管束太過,該罰紅珠姐姐你同我們玩鬧一日才是。”

楚窈聞言,心中越發滿意花影,倒是紅珠這兩日不知怎麽的,總要出些小錯。不是對底下伺候的宮人管束太嚴厲,就是忘了自己的本分,次數多了,底下人也有了不少怨言。正趕上今日這事兒,略敲打敲打,也叫她稍稍警醒些,畢竟是得用的人,楚窈可不想出了什麽事故,失了臂膀。

“你們兩個自去說話,我也不叫你們伺候了,”楚窈掃了掃後頭跟著的小宮人,“玲瓏、翡翠過來,也叫我知道知道你們姑姑教人的手藝如何。”

玲瓏便是昨日為楚窈做事的由花影帶著的宮人,一貫是個玲瓏心思,能在楚窈面前說話討巧,間或也陪著花影一道說些趣聞來哄楚窈開心。翡翠則是紅珠挑出來帶的人了,原是馮家通過關系偷偷送進宮來的,雖不大愛在楚窈面前湊趣,但也還是能在楚窈面前說得上幾句話的,更兼為人細心謹慎,在一幹小宮人裏頭很有幾分管理才能。兩個繼承人伺候的好,和底下宮人關系也還不錯,自己能力也出挑,楚窈自然樂得給她們臉面。

花影見狀,也不惱,只拉了恢覆了正常的紅珠在一旁,兩人一道指點起玲瓏翡翠兩個起來。她們兩個既打定了要做姑姑,大宮人還是要加緊培養起來了,來儀宮中不少內務,跟著主子外出見客,不少時候都要拿得出手的大宮人出面的。

收拾停當,用了早飯,歇得一個時辰,就聽到底下有人來報,說是卿玨公主求見。

楚窈也很有些意外,韓玉這樣早就到了,想來是極迫切想回黎國的,“請進來吧。”楚窈道。

原先還想著多勸上幾回,只怕她是半點都聽不進去了,楚窈這樣想著,便不由嘆了口氣,恰被才進門的韓玉聽在耳中。

“這好端端的,娘娘怎麽嘆起氣來了,”韓玉掃了一旁伺候的花影一眼,也沒向楚窈行禮,她原就是這樣的性子,楚窈也沒在意,有些人能不能成事,從細枝末節便能看出來了,不然韓玉的心思在馮相面前表現得如此明白,當年楚窈在馮府時,韓玉又多番糾纏,馮相又怎麽會故作不知,不過是黎國皇室盡是些心比天高,手段卻不齊的皇子皇孫,馮相看不上罷了。

同絕頂的聰明人打交道,馮相不怕,因為他有所畏懼,看得通透;同最笨的人打交道,馮相也不怕,因為他好拿捏;唯有一種人,便是有些聰明,卻又自視甚高,以為天下獨我一人聰明的人,馮相最是不敢打交道,因為這樣的人,往往天真無畏,不計後果。韓玉,就在這幾年裏,慢慢被楚窈用盡手段,引導養成了這第三種人。

“所以說,我終究還是自私虛偽的,容不得夫人的目的有半點異數。”

楚窈心中這樣想著,臉上卻帶出了淺淡柔和的笑意,合著院中的桂香,叫人不由迷離起來,“許久不見公主,如今不過才第二回見,你便要家去了,可惜我不能和你同去,也不知道府中當年你我手植的桂樹,可也如這院中之樹一般,芬芳滿枝了。”

“娘娘自可向大夏聖人請旨歸家探親,不也能回去看看嗎?”韓玉也沒等楚窈說話,自顧走到了楚窈身邊,同楚窈隔了一張小幾坐下。

楚窈含笑搖了搖頭,對韓玉道,“既已嫁入天家,哪裏還有回家省親的道理,何況……”何況是兩個國家呢,這話楚窈沒有說出來,但如此淺顯的話,大家自然都明白,“倒是公主,前些日子不是聽說黎國與大夏有聯姻之意嗎,公主回去……”

“不過是父皇一廂情願,我那些兄弟從中作梗罷了,”韓玉恨恨道,“他們不叫我回去,我便不能回去了嗎,沒了我,他們以為自己就有那個本事君臨天下了嗎,”韓玉說著,便轉向楚窈,拉了楚窈的手道,“我的志向你是知道的,你可一定要幫我。”

幫你?幫你離開大夏,還是幫你用馮家的勢力掃平你登頂的障礙,然後眼睜睜看著你為馮家帶來滅頂之災?楚窈滿滿的把手從韓玉手中抽了回來,道,“若要我說,公主還是不回去的好,便在大夏宮中,你我也可同往時一般一同玩樂,又有何不可呢。”

“不過是從一個宮中到了另一個宮中罷了,有什麽意思,”韓玉懶懶倚在引枕上,“你又不是不知道本宮,最是個倔強性子。”

“果真不願意改了?”

“自然是不改的,”韓玉道。

楚窈看了花影一眼,才道,“既公主不改了,那今日一聚,便當是我為你踐行作別,今日之後,想來也是死生不覆相見了。”

楚窈所言暗指生死,已然是第四次暗示韓玉了,然而韓玉並沒明白,只以為楚窈是在說日後自己必能登頂,而她在大夏宮中,以後是沒有相見時日了,故便道,“不能見面有什麽幹系,你我自可仍以書信往來。”

楚窈只是笑笑,反對著花影道,“你去看看她們準備的如何了,這時節,合該賞花飲酒品宴,幹坐在這裏說話,有什麽樂趣。”

“正是正是,”韓玉拍手笑著,看著楚窈的目光裏又透出些許遺憾和可惜來,末了反問起楚窈,“你果真不和我走?”

“自然,”楚窈聞言也認真道,“公主這樣看重我,不過因為我是合公主眼緣的美人罷了,可這天下美人如此之多,公主便能保證,尋不到另一個更合心意的美人?”

“若只論美色,大抵還是有的,”韓玉挑了挑眉,只論美色,不論權勢地位。

楚窈自然明白其中含義,便也不再同韓玉細說理論,倒是花影得了命令出去,不多時便回來了,只說一應事物已然備齊,只等楚窈和韓玉過去了。這時候,一個內侍恰從來儀宮小門出來,往聖人所在去了。

“姑姑,姑姑,可找找您了,太後娘娘聽說卿玨公主進宮了,卻沒過來拜見,正生氣呢,您快過去瞧瞧吧,”那小宮人使了個眼色給萬姑姑。

萬姑姑會意,道,“即是如此,那可耽擱不得,只是我有個荷包落在這附近了,還不曾尋著,你且幫我找找,若找著了,便來給我,必少不得你的好處。”

那小宮人想了想,突然遲疑道,“姑姑說的可是青底緞,繡著菖蒲的嗎?”

“你知道在哪兒?”萬姑姑臉上帶出幾分喜色。

“這可是緣分,合該今日我能得姑姑的賞,”那小宮人從攏著的袖子裏頭拿了一個荷包出來遞給萬姑姑,“姑姑請看,可是這個?”

萬姑姑接了過來,仔細端詳,笑著點了點頭,收進了自己袖裏,又從身上另摘了一個小荷包,裏頭裝著一對兒東珠耳墜,其價千金,“今日可多虧了你,既然尋著了,我便先去伺候太後娘娘了,你若有事,便自去吧,莫耽擱了值守的時辰。”

那小宮人也不客氣,接了萬姑姑的東西,便堂堂正正的從大路走了,一轉眼過了花叢,便不知道去了哪個宮裏頭。萬姑姑只站在原地,看她沒了身影,方才也快步走了。

萬姑姑回到太後寢殿時,太後正在生氣,才發落了一個宮人,看見萬姑姑回來,也是不陰不陽的說道,“這一大清早的,是到哪裏去了。”

萬姑姑聞言,卻也不著急,給一旁伺候的宮人做了手勢,叫她們都下去了,這才慢慢走到太後身邊,為太後按摩起來,“娘娘容稟,李宮人才走,新總攬的宮人雖是她一手教導出來的,奴婢還是覺得有些不放心,便去看了看,誰知道路上不小心丟了您以前賜給奴婢的一個荷包,因此很尋了些時候,這才回來遲了。”

太後聞言,這才緩和了神色,仔細聞了聞,方才道,“確實有些藥味兒,難為你細心,這藥最是馬虎不得的,這宮裏恨本宮的不知凡幾,本宮明面兒上雖能彈壓著,但也不得不防著那起子小人在背後下黑手。”

“雖謹慎些沒錯,但娘娘畢竟已經是太後之尊,那裏是那些舊人能比得了的,”萬姑姑軟語道。

“除了那些舊人,不是還有‘新人’嗎,”太後閉了眼,心氣慢慢平順了,享受著萬姑姑的按摩,“淑妃那丫頭我是看明白了,太子雖不是她所出,但對她的依賴卻不比皇後少,只可惜她是黎國的女子,便是身家極高,也比不得皇後這本國趙家之女,她自己也看得明白,故而往日本宮雖多有挑撥,她卻也半點不為所動。頂多比皇後多奉承本宮幾回罷了,到底是用不得的。”

“淑妃娘娘還沒長成呢,娘娘您這時候就厭煩了可怎麽是好,”萬姑姑慢慢勸解著,又道,“不過淑妃娘娘若果真沒那個心思,也不難理解,倒是那位卿玨公主韓氏,不是帶著聯姻的意圖來的嗎,奴婢看著那公主也是個好拿捏的,娘娘往日裏也極看重她的,不如……”

“哼,”太後聽了萬姑姑的話不由冷哼一聲,叫萬姑姑剩下一半話也咽回了肚子裏,好在萬姑姑不是個掐尖的,又神志太後的脾性,並沒有半點違逆太後的姿態。

“我原也以為她是個好的,身份比淑妃更高,性子又好拿捏,把她放到貴妃位上,叫她和皇後打擂臺去,且她和淑妃又是打小的交情,難道不比皇後和淑妃這半路出家的好?故而本宮便對她多有擡舉,誰知道方才底下有人來回,說她不願意進我大夏後宮,這會兒正在淑妃處求淑妃幫她回黎國呢,你說說,這像什麽話,本宮這太後之尊,難道不比淑妃更位高權重嗎,倒叫她非要舍近求遠了。”

“娘娘息怒,”萬姑姑道,“娘娘方才不是說了,卿玨公主和淑妃娘娘關系要好,想來公主也是看慣了後宮爭鬥的,這宮裏哪有真正的姐妹,許是卿玨公主正是因為看透了這點,才同淑妃娘娘說她要回黎國的,大抵也是有著姐妹之情不變得意思。”

“這也是,”太後同意了萬姑姑的說法,但又有些恨鐵不成鋼道,“不過區區姐妹之情,又不是親生的,哪裏有這麽多心思去維護,只要她做了貴妃,長久在宮裏,還怕淑妃不對她尊敬,和她要好嗎。”

萬姑姑聞言,不由眉頭一皺,口中卻還是道,“卿玨公主年輕不懂事,且上頭女性長輩,有幾個敢同她說這個,不如娘娘多費些心思,同卿玨公主說明白了,想必卿玨公主必能做出正確的選擇的。”

太後聽罷,深以為然,忙點頭道,“也好,你便親自走一趟,傳她過來,我親自同她說。”

萬姑姑應了,“這會兒該到用藥的時候了,不如奴婢先服侍您用了藥,再去傳旨,娘娘自可稍歇一歇,卿玨公主和淑妃娘娘多相處一陣子,說不定也就舍不得再回黎國去了。”

太後可有可無的應了,萬姑姑出去取藥,叫了一幹宮人進去伺候,如今小廚房熬藥的雖不是李宮人,卻也是夏雲景特特安排好的,故而萬姑姑也沒什麽好遮掩的,只從起初那小宮人遞給自己的青底荷包中取了一丸子剔透晶瑩的藥來,若不仔細看了,還以為是一粒水晶珠呢。萬姑姑將這粒如水晶珠子一般的藥丸子放進了剛熬好的藥裏,那鍋中的藥略略顏色一淺,但很快又恢覆了本色。

“姑姑慢走,”那宮人對萬姑姑一禮,而後便也不再看萬姑姑,反而徑直把下剩的藥渣子給處理了。

萬姑姑才服侍了太後用藥就離開了,至於萬姑姑離開不久,太後就遣了人出去,自己在床上歇著,而後便不過悄悄睡了過去。

“大夏氣候果然比黎國好得多,若是如今黎國,只怕已然是金葉鋪地了,哪裏還有大夏這般這麽多的嬌花呢,”韓玉說這話時,眼裏有著不可忽視的野心,但她明白自己不是在黎國,故而還算有所收斂,只是故作掩飾的挑了一朵艷麗的金菊叫伺候的宮人捧了鏡子過來,而後斜斜的插在了自己發鬢間,待左右端詳滿意了,才看著楚窈遺憾道,若非你從來不愛在發間用這些鮮花,咱們到可以戴花為樂的。”

“便是不戴鮮花又有什麽好遺憾的,”楚窈笑著指了指自己鬢角垂下的鈴蘭,“宮中匠人手巧,這寶石鈴蘭做的,比真花還好看些,又不用過一會兒就要換,你是知道的,我最不耐煩時時梳妝打扮,戴這樣的花才更合我心意哩。”

“也就是你喜歡,到底匠氣太重,不如真花天然。”

“我可不就是個俗人嗎,”楚窈擺了擺手,看了看遠處慢慢過來的萬姑姑的身影,對著韓玉端起了酒杯,“你將遠行,我也沒什麽可贈你的,不如以酒作別,願你不悔今日此時吧。”

韓玉也舉杯同楚窈對飲,“本宮從不知道後悔二字該如何去寫。”

“如此甚好,”楚窈話音才落,就看見紅珠過來稟報,說是太後處的萬姑姑過來傳旨,太後請卿玨公主過去說話。韓玉撇了撇嘴,沒再說什麽,便自去了。

等到韓玉走了,楚窈看了看統共沒動過幾筷子的菜,和四周的花卉,方悟了口鼻道,“這菜你們盡管撿沒用過的下去自己吃吧,倒是趕緊叫人把這些花兒收了才是正經的,一顆兩顆是風雅,但是這麽多,雖是聖人和夫人的寵愛,你們也不怕我聞著難受?”

“既然聽見了淑妃娘娘的話,還不快去辦,”叫人驚訝的是,夏雲景竟從假山後頭轉了出來,“日後辦事時也多花些心思,莫以為多了便是好的,適可而止才是恰到好處呢。”

楚窈面對夏雲景時,毫不掩飾面上的訝然神色,便是聽了夏雲景那似乎意有所指的話,她也全然不放在心上,對夏雲景的有些話,聽不懂,才是最好的處置方式呢。

楚窈又看了看紅珠花影如常的神色,突然有些惱了,“原來聖人早過來了,偏偏只瞞著我一個,聖人可是怪罪窈兒不曾留下公主在宮裏?那正好,公主才往太後娘娘處去呢,聖人若是有心,一道聖旨下去,也就是了。”

夏雲景見楚窈惱了,臉上反而真心笑了起來,“這宮裏有你這個小醋壇子,那勞什子卿玨公主,不要也罷。”

“聖人慣會哄人開心,”楚窈撇了撇嘴,卻沒再說這個,只道,“那聖人咱們可說好了,卿玨公主,不進宮,等到過些日子選秀正式開始了,您想要什麽樣的,我就給您選什麽樣的,便是皇後娘娘不喜歡,我也能給您選了進來。”

“你說這話也不怕皇後惱了你?”夏雲景是拿楚窈沒什麽法子了,故而也只是笑,底下伺候的人見聖人開心,便也不說話打擾。

“皇後娘娘才不會呢,”楚窈嘟囔道,“不過我也是有私心的。”

“哦,說來聽聽,”夏雲景坐到了楚窈身邊,就著楚窈放在一邊的公筷用了一小塊綠豆糕。

楚窈看在眼裏,口中還半真半假的說道,“公主身份尊貴,但她一貫高傲,對窈兒雖也時常護著,卻也不如聖人您和皇後娘娘,就這點子情分,窈兒還擔心等公主入了宮做了貴妃之後就變了呢。倒是選秀選上來的新妃,身份再高也比不得皇後娘娘,窈兒雖然不才,但至少分位不比她們差,她們想要欺負窈兒,還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那個資格呢,所以窈兒從私心裏就是不想公主進宮的。”

“你倒是敢對我說真話,就果真不怕嗎,”夏雲景話雖這樣說,但自稱仍然是我,口氣也依然溫和,倒沒有什麽嚇著楚窈的。更何況夏雲景有心叫楚窈多照顧太子,又有夏雲景未來要重用馮相,便更不會叫楚窈有屬於自己的孩子,故而對楚窈一貫歉疚,又有趙怡從中調和,夏雲景又沒有女兒,說不得他就是把楚窈當做一直能陪在自己身邊的長女了。有哪個父親會真的對自己寵愛的女兒無緣無故的惱怒呢。

“您對窈兒好,窈兒怎麽會怕您呢,若是您板著臉教訓窈兒,說不得窈兒才真的會怕呢,”楚窈笑著說道。

夏雲景又和楚窈說了一會兒話,便起身離開了,楚窈並沒問他要去哪兒,因為不用問也知道,他必定是要去太後宮中主持大局的,順便還會在看看太後的最後下場。畢竟是親生的母親,是該要有些不同的。至於他過來的原因,無非不過是想看看自己和韓玉的相處,順便稍稍試探一番罷了。

這邊韓玉跟著萬姑姑才到了太後宮中,便有人過來稟報,太後已經休息了,只萬姑姑卻仍決定帶著韓玉進去,只說是太後白日裏也不必睡得太久,何況太後說了要見公主,便該依著太後的吩咐才是,一幹宮人想著太後往日的脾性,不由也點了點頭,便請了萬姑姑和韓玉進去,並沒再多話,反而下去準備了些新式的點心,卿玨公主過來,必是要上最新鮮的茶點,才符合太後一貫對卿玨公主的禮遇的。

“既然回來了就過來吧,”萬姑姑兩人進去時發現,太後已然是醒了,只是身上犯懶,不曾起來。

“公主請,”萬姑姑見太後醒了,便讓了韓玉走在前頭過去,自己跟在後邊,而後又趕了過去幫太後放好了引枕,並搬了凳子在太後床邊請韓玉坐下,又取了那個青底荷包出來,取了一塊香餅,添在了香爐裏頭,這才行禮出去了。一舉一動,俱在太後和韓玉的目光之中,泰然自若。

“太後娘娘這會子叫本宮過來可是有什麽急事嗎?”韓玉因著將要回黎國,不必再奉承太後,便改了自稱,更何況,她在大夏的這些日子也算是看明白了,這大夏太後的尊榮,說不定還比不得楚窈這個淑妃。都說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這太後或許對先王看得分明,如今到了她兒子身上,她卻要給自己的兒子找不痛快。

太後聽了韓玉自稱本宮,心裏便有些不舒服,面上便也不由得帶了些出來,畢竟除了皇帝,就連身為皇後的趙怡也是依著她,從來不在她面前顯示自己的分為尊貴的,但到底太後對自己要用的人還是有幾分耐心的,故而太後只是壓下了心中的不滿,對韓玉道,“公主這幾日怎麽不曾過來?”又說,“本宮今日聽聞說是公主想回黎國去?”

“正是呢,”韓玉一口確定了太後所聽不虛,“本宮身為黎國公主,出使大夏日久,也早該回去了,若不然,只怕還要叫人以為本宮並非只是出使,而是來大夏聯姻的了呢,”韓玉似笑非笑的看了太後一眼,突然站了起來,拿腳把凳子往後踢了踢,離太後有些距離了,方才重新坐了下來,“太後娘娘可別怪本宮失儀,因本宮不日便要離開大夏回黎國去,今個兒中午便和淑妃娘娘約好了一同玩樂的。淑妃娘娘有心為本宮踐行,方才便飲了幾杯酒,本宮聞見太後身上藥味,便有些不舒服,因恐過會兒叫太後看不得,不如這會兒就先坐得遠些的好。”

韓玉這一番動作下來,早把太後氣得臉上發漲,又有萬姑姑早先出去了,屋子裏便只有她和韓玉二人。韓玉只以為自己將要離開大夏,哪裏還願意和太後虛與委蛇。

太後惱了一陣,略略順了氣,只做好言相勸的姿態出來,“公主雖身份尊貴,但到底是要出嫁的女兒家,嫁與尋常王侯家和帝王家到底是不一樣的,進了別人家裏就是別人家的人,若還嫁進皇宮,那你就還是高高在上的‘君’,而非是臣。本宮知道公主與淑妃要好,但你又何必只為了一個淑妃而把自己未來的大好前程棄之不顧呢。”

韓玉聽了太後這一番話也不由覺得好笑,漫說她志向高遠,不願意這一輩子止步於後宮之中,就算是嫁人一說,嫁進大夏後宮,再如何她也是別國公主,不得信任,想做到皇後母儀天下,還不如向著太後為目標更來得靠譜些。何況嫁進大夏皇宮,哪有在黎國嫁娶來的便宜,她便是沒能成事,她也是皇帝的女兒或是姐妹,尋常王侯之家還得看她的臉色討生活,不是更自在尊貴些嗎。

“太後娘娘說笑了,娘娘說的是大夏的公主吧,要知道我黎國公主生而尊貴,便是嫁入王侯之家,也只有他們看本宮的臉色和意思行事的,”韓玉蔑視的看了太後一眼,站了起來,撣了撣衣袖,又撫了撫身上並不存在的褶皺,“娘娘若只說這些有的沒的,那恕本宮不奉陪了。”

“你,你,黎國真是好教養,”太後指著韓玉半天說不出話來。

韓玉扶了扶鬢角簪著的金菊,對太後笑道,“多謝大夏太後娘娘誇讚了,我黎國的教養自然是好的。”

“滾,滾出去,你個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的東西。”太後看著韓玉面上的笑容,心下的憤怒便更壓制不住了,只從身邊的小幾上隨手抓了一個東西便朝著韓玉扔了過去,韓玉一時不察,臉上被劃出了一道鋒利的口子。

“你竟然敢傷我,”韓玉摸了摸臉頰上流血的口子,又看了看地上躺著的鋒利的匕首,心下一陣後怕,如若她躲得再遲上一刻,只怕這條性命是要交代在這裏了,幸好,幸好。

太後見傷了韓玉,立時也沒了主意,面上也不自主的慌亂起來,但她很快又理直氣壯起來,只說,“誰叫你這麽沒教養,還公主呢,比我宮中伺候的最低等的賤婢還不如。”太後說的賤婢,便是指內宮伺候的去了勢的內侍,她一向看不起內侍,從來不叫他們近身伺候,還多有打壓,韓玉前些日子跟著太後,自然知道太後口中賤婢的意思,一時間怒火沖頭,便克制不住了。

“你竟然還敢罵我,本宮是金尊玉貴的黎國公主,你又是個什麽東西,”韓玉也開始口不擇言起來,“不過是個和親兒子都鬧翻的死老太婆罷了,還真以為自己是多麽高貴的太後娘娘嗎。”

“你,你說什麽,”太後怒得沒了病弱的體態,一把掀了被子快步下床趕到韓玉面前,揚手扇了韓玉一個巴掌,恰扇到韓玉方才被傷到了的臉上。這動作倒是一氣呵成,順手極了。只是說來奇怪,這樣大的響動,萬姑姑竟也不曾帶了宮人進來查看,她可是個極警醒的。此時太後和韓玉卻也沒人覺得不對,甚至兩人都只順著自己的本心走,這體內有邪火,就是要直接發出來才暢快不是。

韓玉臉上一片火辣辣的疼,且傷口又裂開了,留了更多的血出來。只是現在韓玉已經什麽都感覺不到了,她身為黎國公主,從來備受寵幸,何曾受過這樣的欺侮。她便也一把把太後推倒在地,還就勢踹上了太後的心窩子。

太後畢竟不如韓玉年輕,竟簡單的就被韓玉得手了。

韓玉見狀,也不由暢快起來,指著太後笑道,“你也不過如此,本宮就好心提醒提醒你,你還以為你是當年堪稱後宮第一人的貴妃娘娘嗎,你以為皇位上坐著的是你最寵愛的寶貝兒子嗎?不是,都不是。你的皇上已經作古,成了先皇,皇位上坐著的,是你早就不要的,丟了的兒子,他恨你,他恨你哈哈哈。你早知道他恨你,所以更加不敢親近他,對他動輒打罵,以此來彰顯自己獨一無二的地位,可憐,真是可憐。”

“你住嘴,”太後恨恨道,“本宮是太後,他搶了他兄弟的皇位,還想要本宮和他母慈子孝,做夢。若不是他在其中橫插一腳,我可憐的皇兒又怎麽會落得如此下場。他既然友愛兄弟,那他兄弟出事的時候他就該去向皇上說明,所有壞事都是他幹的,都是他幹的!”

“你真是瘋了,”韓玉被太後的話嚇出了一身冷汗,反而清醒了一點,“瘋子,真是個瘋子。”

“胡說,本宮才沒瘋,”太後說著又看向韓玉,然後摸索著想要站起來,摸著摸著,太後竟摸到了方才擲向韓玉的匕首。冰冷的刀鋒影射出太後毫無理智可言的眼睛,太後靜坐在那裏,就像是一座雕刻得十分逼真的石雕,韓玉咽了咽口水,悄悄向後退了一步。

也就是這一步,讓太後像被什麽觸動了似的,猛然驚醒過來,太後抓著那把匕首一步步走向韓玉,而後拉著韓玉的衣襟,咬牙切齒道,“逆子,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韓玉此刻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但是她越是清醒,就越是被太後嚇得說不出話來,渾身大汗淋漓。她不住搖頭解釋,她不是夏雲景,但夏雲景這個名字反而更叫太後覺得惱怒異常,更加刺激了太後。就在太後舉起匕首的那一瞬,韓玉也不知道從哪裏得來的力氣,一把繳械了太後手上的匕首,而後毫不猶豫的將匕首送入了太後的胸膛。

鮮紅的血液噴湧到韓玉臉上,合著韓玉原先的傷口,就像是地獄修羅女一般可怖。如今的韓玉釵環遍地,衣衫襤褸,發髻上只剩了方才來儀宮中簪上的那朵金菊,殘落的開著。如今菊瓣上也染了血,韓玉突然想起臨幸時候,楚窈所說,願自己不悔今日此時的話。

“啊!”韓玉一聲驚叫,隨著她的一推,太後軟軟的倒在了地上,而她手中,還拿著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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