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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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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窈領著花影,正要從假山後頭繞過去,卻不防一擡眸間,從假山錯落之中見到了那燈火通明處,端坐著的韓玉,楚窈一時不由得住了腳步。

此處雖不是碧池,卻叫楚窈又想起了許久之前在碧池所見。彼時楚窈因與筠妃有兩分交情,關註點便大都在筠妃身上,但卻並不意味著楚窈沒註意到韓玉,昔年那個酷愛華美衣飾,高傲得自負到極點又深藏著自卑的女子。如今的韓玉與她相比,才是真正尊貴的卿玨公主,她看著夏雲景的眼眸裏,沒有舊年那癡狂一般的愛意。

楚窈停了片刻,便要繼續前行,熟料假山前頭一宮妃模樣的女子捏著團扇與旁邊交好的妃子咬耳朵,“我只道咱們那時已是一場大戲,想不到這新帝後宮如此簡單,卻也不比咱們當年遜色多少。”

楚窈聞言恍然,這約莫是先帝的妃子了,今日宮宴,新帝妃子不多,湊不滿,便把老太妃們請出來同樂了,只是這情形,總覺得有些眼熟,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見過。

那妃子聞言,便借了飲酒的空檔,用袖子遮掩著,嘆道,“可不是嗎,淑妃那樣受寵,我原以為貴妃之位這便定下了,如今看來,倒是未必。不過這一局,只要淑妃不自亂陣腳,總能得了好處的。”

“帝王的愧疚與貴妃之位,大小不論,總比沒有的好,”那執團扇的老宮妃悄聲道。

楚窈不由挑了挑眉,止住了想要上前去的紅珠,從另一小徑走了。

“娘娘……”花影有些欲言又止,想了想,卻又改了口,只道,“娘娘方才從那處走也無妨,如今已然到了門口,卻又要倒回去繞遠路,好在咱們在宮門外就打發了其他宮人……”

“誰說我要倒回去繞遠路了?”楚窈睨了花影一眼,又看了看已然想通什麽的紅珠道,“不過臨時想起該折上一枝桂花,恰方才見了枝好的,便多留了一陣又有何不可?”

花影還沒搭話,紅珠便笑言道,“還是娘娘想得周全,奴婢等是萬萬比不得您的。”花影聽罷,也忙來附和,三人一時依言往回走了幾步,挑了一枝桂花折下,正趕上前頭派了人過來催,紅珠便打發了那人先回去報信,自己與花影侍奉著楚窈在後頭慢慢過去。恰至月門外,便聽得裏頭報,“馮淑妃到!”

聽得這通稟之聲,不論諸人先前有多少心思,便都在此刻一一停了,更有那韓氏,一時屏住呼吸,面上神色也不覆先時活潑,反越發沈靜起來,倒顯示出了十分的天家威儀、公主風範,只那藏在桌下的手指緊攥著袖角,也只有那緊緊抿起的嘴唇,展現出她此刻不平靜的心境。一時四下裏俱是靜悄悄的,就連那歌舞也被有眼色的內侍叫到了一旁候著,誰都知道這會兒的主角是淑妃娘娘,想出風頭也要等上一等。

一國寵妃當是何等模樣?古時楊妃雍容華貴,又有趙妃媚態天成,而楚窈摒棄了常年子啊夏雲景面前的嬌憨天真,手中執桂,行動間又有月華交映,便好似那月中仙子,清麗絕俗,不似凡人,偏又在見了夏雲景之後面色回暖,叫那仙人也墜入了凡塵,染了俗世塵寰。

“妾見過聖人、太後娘娘、皇後娘娘。”楚窈領著二婢盈盈拜下,還未禮成,夏雲景便已遣了在趙怡身邊伺候的紫煙去扶了楚窈起來,又因左右各坐了太後與趙怡,且太後身側又坐了韓玉,故雖以左為貴,卻也以客為尊,便在趙怡身側另設一席,恰在韓玉對面。

“淑妃身子不爽利,便不要飲酒了,恰底下進上了桂花茶,你便嘗嘗吧,”趙怡見楚窈坐下,便忙不疊開口,又叫底下人送上一早備下的桂花茶來。

楚窈笑著謝了,淺抿了一口,便稱讚道,“哪個心思這樣精巧,也難為她能想到這樣的法子制茶,”又對趙怡道,“今日若不是姐姐關心,只怕我還不知道宮裏有這等好茶,只是如今叫我知道了,姐姐可不能就只叫我嘗上這一星半點的,平白心裏惦記得很。”

“只你好這些,旁人哪裏喜歡這許多的花茶,既已叫你知道了,自然少不得你的,”趙怡神色裏頗有幾分無奈。

夏雲景見狀不免一笑,“皇後說得是,這樣的口味,也只淑妃歡喜了。”

太後見夏雲景三人相處融洽,眉頭不由擰了幾分,只意味不明道,“我卻不知淑妃還有這等嗜好。”

楚窈一聽太後這話,便不由心裏一個激靈,來了。

“淑妃是黎國馮氏女,恰今日家宴同請了卿玨公主,”太後面上擺出幾分矯揉的慈愛來,“淑妃離家多年,想必也十分想念故土,卿玨公主初來我大夏,想來你們必能十分投緣。”

楚窈在太後說話時,便看向了韓玉。若說此生楚窈重來,即將圓滿,那她對不起的人,除了夏雲景,也就只有韓玉了。不過人本來就是自私的,在韓玉和趙怡之間,楚窈自然是要選擇趙怡的,原是想著此生不見,如今沒得辦法,卻也已經見了,楚窈自然不再逃避,一雙眼眸好似盈盈秋水,含笑看向韓玉,卻被韓玉混合了了然、悲傷和愛意的目光看得心中一刺,卻仍半點不避,到底,虛偽還溶於楚窈的本能之中,自私還是楚窈的人性弱點。

“公主,許久不見,近來可還安好?”楚窈掛起一抹淺笑,似以往在馮府中等著韓玉從宮中來尋她品茗玩樂一般問道。

韓玉聞言,面上神色一恍,卻又以一種既懷念,又含著冷意的語氣道,“我自安好,原先還惦記著你是否長樂,如今看來,卻也不必了。”

“自然是不必了的,”楚窈端坐不動,好似全然沒聽出韓玉話中深意,只感嘆道,“舊年在黎國府中,這時天氣已然漸涼,便有桂香繚繞,卻也有滿地金葉,也不知如今可還是舊年模樣。”

“淑妃若是思念故園,大可向陛下請旨,回黎國探親,”韓玉亦是不動聲色看了看夏雲景,笑道,“看我,怎麽忘了,你已然是大夏的淑妃,自古便沒有宮妃回家省親的先例,便是宮妃出宮,也不過巡幸、游獵和……廢位落發罷了。”

最後廢位落發幾字,韓玉竟沒出聲,若不是楚窈坐在她對面,舊年又常和她玩些唇語,只怕也看不明白。楚窈見韓玉如此表現,心中卻慢慢放松下來,韓玉最後幾字不曾出聲,雖不乏人得見,但也沒哪個人傻得當場說出來。

楚窈自然樂得裝作沒看見,只道,“公主說得是,不過馮瀟無功無德,是斷沒臉面開這先例的,”俄而又道,“若是公主,想必便是遠嫁,也能回宮省親的。”

“你所願?”韓玉突然正色問道。

楚窈一怔,不由看了看上首三人,太後神色莫名,不知道在打什麽主意,倒是夏雲景看楚窈看向自己,便打斷道,“卻原來淑妃與卿玨公主還是舊識。”

“可不只是舊識呢,”韓玉輕輕動了動嘴唇,到底沒再出聲,若非楚窈習慣看她唇語,大抵也以為韓玉只是想說什麽,卻又臨時咽回了肚子裏吧。

不過韓玉沒說出聲,便顯得夏雲景頗有幾分尷尬意味了,好在趙怡接口道,“既然是舊友重逢,不如淑妃就以茶代酒,敬一敬卿玨公主吧。”

“以茶代酒?也好,”楚窈還沒應下,韓玉便已利落的飲了一杯,又給自己滿上,動作利落幹脆,頗有幾分決然之意,“敬昔年天真年少。”

楚窈唇邊不由顯出一抹苦笑,卻又很快恢覆,以茶盞邀敬,“願公主長樂未央,”楚窈以衣袖遮掩飲茶之時,趁著衣袖遮了坐上三人,對著韓玉飛快的以口語道,只願你我各自安好。

楚窈不去想韓玉是否懂了,因為她知道,韓玉定然是懂了的,只因這之後的韓玉不再咄咄逼人,而是恢覆了以往的嬌俏高傲,把太後逗得十分歡喜,只差沒當場發下懿旨,聘她為新帝貴妃了。

如今離那日,已過去了半月,楚窈與韓玉再沒見過,曾聽過一句分離之語:一別兩寬,各生歡喜。若真能如此,也是一件幸事,只可惜,半個月能發生許多事情,比如黎國使團被秘密扣押在大夏,不得離開。

“娘娘,卿玨公主遞了牌子,想求見您。”花影趁著楚窈心情好,小聲稟報。

楚窈原在打譜,聞言卻是再也沒了心思,不免擱置了,只嘆道,“偏我對不起她,只我若助了她,又要對不起聖人,也罷,債多不愁,能解了她的也好,至於聖人……這輩子是還不清了。”

良久,楚窈又道,“我這一路,萬事有將軍在前頭,如今要自己頂上了,卻偏生心軟起來。”

“娘娘您素來便是個好心腸,哪裏豈止如今心軟,”花影又道,“只是娘娘您可不能亂了分寸,一步錯步步錯,咱們如今,一個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的時候了。”

“可不是嗎,”楚窈看了看花影,“瞧我,整天閑了不動腦子,卻還沒得你看得清楚,前兒聖人新賞的琉璃,你且去挑挑,可有喜歡的。”

“那奴婢就謝娘娘賞了,”花影也不推辭,直接應了下來。

“你幫我回了公主,就說明日我請她賞桂,”楚窈見花影應了出去,不免有些心煩,卻又突然自顧笑了,“明知道回去必是死局,偏你不願賴活著,果然是惱了我,果然是該惱我的,也罷,走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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