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伯餘的內心，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把自己當成一個籃球隊的教練，去認真的觀看和分析比賽，一邊看一邊講，一邊教學生認識局勢和對手。

上一次他這樣，還是高凱活著的時候，那三年的時間裏，他花了很多時間和高凱一起看比賽，一起琢磨對手。那些年他們在南區最強的對手，除了武鋼十三中，剩下的就是德明高中。而這麽多年過去了，姚廣志還是那個姚廣志，德明還是那個德明，只是九中不是那個九中，梁伯餘不是那個梁伯餘了。

在十年中，梁伯餘無數次後悔，為什麽當初不護短一些，不自私一些，不多給高凱一些信任，不多給他一些寬容。就算他真的賭球了，讓他承認錯誤，接受應有的懲罰便可以了，為何自己要那麽的鐵面無私，那麽的嚴厲公正。自己明明知道的，小凱的自尊心那麽強，內心那麽的敏感。

雖然一切都是意外，可這件事，就這麽成為了梁伯餘心中的刺，永遠也拔不掉。三年前，在南體大附屬他見到了林鑫，知道這是一個天才球員，但身高卻是硬傷。而且他的打法，和高凱大相徑庭，所以梁伯餘雖然也出力悉心指導了他，但終究找不到當年的感覺了。

直到陸源的出現，直到上一場比賽，陸源在上半場大殺四方，梁伯餘徹底的確信，這是一個能和高凱媲美的得分手——不，他展現出的天賦和能力，或許比高凱更加的強大。

所以，他要抓住每一點機會，把賽場上的經驗和知識傳授給他，好讓他應對到目前為止，最為強大的對手。

德明高中的確非常的強大，他們就好像一臺精密的機器，比賽剛剛開始的時候，運轉的還有些生澀，齒輪和齒輪之間有些絞得哢哢響；可隨著比賽慢慢深入，這臺機器開始有條不紊的穩定運行起來，它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無可阻擋。如同鐵軌上的重型火車，經過啟動時的哐次哐次，速度起來以後的他們，連自己都剎不住車了。

姚廣志嚴格按照時間表進行換人，不管場上的形勢如何；他們的防守跑位像時鐘一般準確，中路掃蕩，兩翼壓迫，45度放開給你進，進一個安潤洲在內線扇一個。他們的進攻也是如此，永遠用弧頂的擋拆開始發起，得分後衛繞圈，小前鋒伺機單吃，可是又能夠根據南體大附屬的防守做出變化。

比分上的優勢開始像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越滾越厚，雪球往下的速度越來越快。南體大附屬的球員拼盡了全力，尤其是林鑫，在發現傳球給隊友沒辦法得分後，他選擇自己來。

林鑫的膝蓋上裹著林思凡送給他的護膝，比賽開始前，他還敷著冰袋，傷病並不遠嚴重，可是來的很不及時，但他沒有辦法，頂著腿疼還是要上。

德明高中的防守強度並不是特別大，可是非常的到位，你可以進一球，進兩球，卻很難連著進球，或者依靠自己的進攻帶動其他隊友，德明高中是輕易不會進行包夾輪轉的。

上半場結束的時候，林鑫半場拿下了15分，送出3次助攻，可是球隊竟然以25：55，落後了德明高中30分，如此巨大的比分差距，足以見得雙方在實力上的懸殊。

“南體大附屬不管怎麽樣，也是華東區頂尖的強隊，今年更是兵強馬壯，怎麽打個德明高中，差距這麽大呢？”

端木渠坐在觀眾席上是直搖頭，而另一側，梁伯餘則和陸源說道：“你記住，在全國大賽，德明高中和華清附中，是另外一個世界的球隊。想要擊敗他們，你和你的隊友，就要進入到另外一個世界去。你去過美國，應該知道我話裏的意思。”

陸源少有的面目嚴肅，點了點頭，的確，他去過美國，知道在nhba之外，在中國之外，還有一個更加廣大，高水平的籃球世界。他在那個世界裏遨游過，打出過驚艷的表現，也被人迎頭胖揍過，知道那個世界的深度。

就從上半場德明高中的表現來看，哪怕他們去美國比賽，一些天賦不足的高中球隊，十有八九是打不過他們的——比如沒有了陸源的威爾遜高中。

精密的跑位，嚴絲合縫的輪轉，這需要嚴明的紀律和異常艱苦的訓練，這是陸源第一次在中國見到這樣的球隊，冰冷而令人恐懼。溧中其他球員的心情也是差不多的，昨天戰勝武鋼十三中的喜悅很快就被沖淡，下一場如何面對這樣的對手？每個人心裏都冒出了同樣的問題。

“我去撒個尿。”

中場休息，大夥兒都坐在位子上沒有動，直到白葉站起來，說要去撒尿，大家才回過身來，跟著一起去吃點東西，上上廁所，等著下半場的開始。

……………………

而此時，在南體大附屬的更衣室裏，沈默同樣籠罩著南體大附屬的球員們，半場落後30分，從上半場雙方的表現看，除非下半場德明高中不得分了，否則南體大附屬幾乎沒有任何一點翻盤的機會。

華東區的王者球隊，就這樣被對手踩在腳下隨意蹂躪，算上之前的八一高中，華南區對華東區可謂實現了絞殺。

“比賽還沒有結束，上半場我們的進攻不正常，下半場好好打，我們還有機會！”

說話的人是林鑫，在教練講完戰術以後，他站起來給大家以鼓勵。過去絕大多數比賽，只要林鑫站出來，只要他出來說話，大夥兒就會覺得心得到了安定，能繼續埋頭努力比賽，決不放棄。

可是今天不同了，所有人，甚至包括主教練於占波都隱隱感覺到，是真的打不過，德明高中，太強了。

林鑫看了一圈自己的隊友，毫無響應，他特意看了一眼雷震，雷震正呆坐在椅子上，咬手指頭。

林鑫終於忍耐不住了，忿忿地摔掉了手上的毛巾，離開了更衣室。

“林鑫！”於占波喊了一聲，林鑫卻沒有理會他，其他人只是擡了一下頭，只有汪克德站了起來，跑出了更衣室，然後看到林鑫進了廁所。

汪克德跟著林鑫進了廁所，然後看到林鑫正擰開水龍頭，不斷用冷水沖自己的臉，走上前說道：“隊…隊長，你沒事吧？”

林鑫沖完臉，擡起頭，看了看汪克德，自從加入球隊以後，汪克德從來都叫自己隊長，他從不掩飾自己是林鑫的粉絲加小跟班。

林鑫說道：“沒事，下半場好好打，比賽還沒結束呢。”

剛剛還滿臉不忿的林鑫，此時又恢覆到了冷靜、樂觀的狀態，他上前拍了拍汪克德的肩膀，又說道：“不管什麽樣的比賽，什麽樣的形勢，都絕不要放棄。”

汪克德點了點頭，一年的時間下來，這個原本性格跳脫，打球愛顯擺的家夥，已經變得愈加成熟起來，現在他是球隊重要的替補，只不過上半場面對德明高中嚴絲合縫的防守，他也幫不上球隊的忙。

下半場的比賽就要開始了，林鑫和汪克德一起回到了更衣室中，大夥兒看起來都恢覆了正常，見林鑫回來，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整理好球衣，準備上場。

林鑫也是一樣，他把鞋帶重新系好，將護膝整了整，看上去已經平覆了心情。

可是沒有人知道，這時的林鑫，在他的內心，仿佛一個即將走上刑場的烈士一般，他能夠預感到，自己的高中籃球生涯，就要在這裏被對手終結，斬首了。

人和人就是有這麽多的不同，有些人將勝利看得像生命一樣寶貴，有些人只是享受在比賽中樂趣。你很難說誰對誰錯，歸根到底，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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