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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太宗陛下,大唐……不要唐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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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巡是惡魔嗎?還是眼中只有國家,看不到百姓?】

【恰恰相反,張巡十分愛民。】

【誰有困難,與張巡說,張巡必然不惜傾盡家財也要幫其渡過難關。】

【而張巡當清河縣令時,治下太平,政績為天下所有縣令之最。】

【他剛開始守睢陽時,城中數萬居民,他每見一個,就問一個姓名,後來,再沒有他不認識的人。】

“不要再說了!求求你,不要再說了!”

張巡翻過身去,跪伏在地上,拳頭用力錘著地面。

“我算什麽愛民,一個逼人去死,逼人吃人肉的惡鬼,算什麽愛民啊!!!”

好幾個士兵當眾哭出聲:“經略,這不是你的錯!”

“不,是我的錯!”

張巡大口大口喘氣,又不停咳嗽,咳出血來,模糊了掌中細紋。

他這麽想,他也這麽悲鳴:“如果我能想出其他辦法獲得食物就好了!如果我能像之前那次斷糧一樣,帶著你們把敵人的糧食搶走就好了。”

我做不到,就是我的錯啊!

【每一個居民他都認識。所以,在他親手將每一具屍體上的肉削下來時,他也能喊出他們名字。】

【“這是李守信……”】

【“這是韋瑤……”】

【“這是桃符……”】

【“這是郭遇……”】

“不要再說了……”

張巡雙手顫得拿不住刀。

他想哭——這一刻,淚水糊滿臉。

如果他沒有親近這些百姓就好了,此時也不至於如此痛苦。

【張巡以一種幾近自虐的心態,辨認出這一具又一具屍體是誰。】

【他送去死的,不是什麽陌生人,是他能夠親昵叫出名字的人,是路上碰到可以閑聊幾句的人。】

【十月初九,敵軍再一次攻城,城中將士病,不能戰。張巡悲憤至極,向西而拜,眸中情緒若山崖崩塌。】

【“陛下……”自春徂冬,大戰數十,小戰數百。“臣力竭矣……”】

【睢陽城破。】

【城破時,張巡被俘,敵將用刀撬開張巡嘴巴,發現其牙齒只餘三四顆——其他牙齒皆在他督戰時,大聲喊叫,鼓舞士氣中被咬碎了。除此之外,他每每憤喊,皆會眼眶破裂血流滿面。】

【敵將佩服他的氣節,想要脅迫張巡投降,張巡並未屈從。敵將又脅迫南霽雲,南霽雲亦不肯投降。】

【敵知不可為,將二人及姚門言、雷萬春等三十六人一同殺害。】

南宋末年。

牢中。

文天祥聽著牢獄之外,落雨聲淅淅瀝瀝,他在輕聲念:“為張睢陽齒……”

這一刻,認識張巡的,不認識張巡的,都因他而震撼。

皇帝和太上皇在勾心鬥角,周邊守將皆是心思詭譎之徒,只有他一個人像個笨蛋一樣,堅守著江、淮的保障,心中念著巨唐,堂中掛著李隆基這個開元天子的畫像,又是吃人肉,又是浴血奮戰。

“鄧國公,你可知道……”安史之亂平定之後的時間點,顏真卿稱呼著張巡被追贈的爵位,雙目哭到赤紅:“睢陽周邊那些守軍都像看一個玩笑一樣,看著你守城到睢陽城破。你可知,你死後才三日,援軍就到了。”

你可知道,睢陽城破的第十日,大唐就將東都洛陽收回,叛軍再也無力南下,而大唐亦逐步將失地收回。

你可知道,正是因為睢陽長期牽制了叛軍十幾萬兵力,使叛軍無法分兵,才得以減輕其他戰線的壓力。

你可知道……睢陽有你的廟宇,百姓多入,香火不息!

而這些,張巡確實根據天幕給的後續知道了,可是,他並不高興。

因為他同時也知道——

【安史之亂持續了七年三個月,是巨唐由盛而衰的轉折,血腥塗抹了唐朝,將它殘忍地塗成另外一種顏色。再沒有天可汗,再沒有萬國來朝,所有輝煌不再。】

【安史之亂結束後,河北一帶便脫離了唐朝,河朔三鎮反覆被朝廷收覆又在朝廷無法壓制他們時叛亂。】

【河北有秀才盧某,出身範陽盧氏,卻是直至二十歲都不知周公、孔子,也不知河北之外,竟有唐朝廷。】

【隴右之地被吐蕃占據,大唐失去對西域的控制,北庭都護府與安西四鎮陷落。】

【上百萬百姓被吐蕃奴役,學吐蕃話,不識自己是漢人。】

【便是——漢兒盡作胡兒語,卻向城頭罵漢人。】

【且,唐之人口由五千五百萬的頂峰,銳減至不足一千一百萬。百姓多以紙為衣。】

【北方經濟被盡數摧毀,重心自大河南移至大江。】

【唐,不覆榮光。】

“巨唐……沒有回來?”

這一句話如此刺耳,刺得睢陽百姓低下頭,彎下腰,捂著小腹吐了一地。

“嘔——”

為什麽!

他們想質問,卻狼狽地扶物大嘔,痛苦到說不出話來。

初時,看到自己被吃,若說不怕、不怨、不恨、不悔,是假的,但怨憎恨之後,又嗓音粗礪地笑。

看,我們雖為小人,卻也能救大唐。

但現在,睢陽百姓在痛哭。

巨唐,回不來了啊。

我們的犧牲,並沒有讓那個天朝上國回來。

“大唐……”

想到天幕畫面中,一處處守將拒絕的嘴臉,還有昔日聖天子再一次放棄百姓——上一次是為生命拋棄長安,這一次是為權力,拋棄睢陽。

心臟好像被不停擠壓,酸水下滴。

他們拉著同鄉,絕望地詢問——

“是不是放棄我們了?”

同鄉無法給出回答,同鄉渾身都在哆嗦。

是恐懼,是憤怒,也是——

被國家背叛後的委屈。

叛軍笑出了聲。

天助我也!

他們也不管天幕後面還有沒有畫面,立即加大進攻之勢,隨後,驚喜發現,此次所遇抵抗,並不如之前激烈。

或者說,大多數人已經不抵抗了。

橫亙在唐人胸口對大唐的熱愛,以及盼望唐朝能恢覆榮華的希冀,那口心氣,似乎直接散盡。

他們什麽也不想做,只想躺在自己想躺的地方,靜靜地等待腐爛。

巨唐?隨它去罷。

他們的視線虛虛落在空中,沒有焦點。然後,他們發現天幕分成兩半,其中一半的畫面裏,也有一個人是躺著的。

他雙眼之上有騰熱藥包覆蓋,但藥包之下,眼角之處,兩行血色緩緩流下,在白皙耳垂前,濺起小小一片血漬。

他們聽到一聲痛呼——

“陛下!!!”

仿佛能看到聲音震起的粉塵。

陛下?

什麽陛下?

哪個陛下?

畫面裏無人解釋。所有人都亂成一團,害怕又焦急地圍著那位陛下轉。

他們好像沒看到自己的世界被放到了天上。

但是,許多人都認出來了。

“是太宗陛下!”

“肯定是太宗陛下!”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整個大唐,只有太宗陛下,才會為我們哭泣。”

唐太宗陵墓附近的人好像終於找到了主心骨,他們自發地從走出家門,走到昭陵。

自天上看,是一個個黑點,初時如星分散,後聚成川河,流動上山。

哭聲在山林中游蕩。

“太宗陛下……”

他們好委屈。

“大唐不要唐人了。”

——積憤有時歌易水,孤忠無路哭昭陵。

太宗陛下聽不到他們的哭聲。

李世民只是在感覺到大舅子長孫無忌靠過來時,將手遞給他。

“陛下!”

“輔機。”短短一息,又是兩行血淚流出。“我好難過啊……”

大唐,怎麽會變成這樣呢?

長孫無忌慌裏慌張為他拭去血淚,但自己也被李世民帶得哭聲不止。便連侍衛也在啜泣。

……

杜甫從衣襟上將臉擡起,淚水滿面,頭發也是濕漉漉,裏面藏滿酸鹹。

他哽咽著對友人說:“早聽聞太宗好哭,且能感染得其他人與他一同掩淚,傳言誠不我欺。”

友人勉強一笑。

他好想問杜工部,你哭泣真的只是因太宗泣淚而感動,還是哭大唐?

……

天幕依舊在變換。

他們看到太宗陛下的憤怒,看到太宗陛下的哭泣,看到太宗陛下哭幹眼淚,坐在臺階上,悲傷無力地說:“坐在大明宮裏的,不是我。”

原來還是有人在乎他們的。

不在乎他們的,不是大唐,只是李隆基,只是李亨而已!

好像有火在燃燒,將一雙又一雙眼睛燃得閃閃發亮。

【大唐,究竟是什麽?】

天幕似乎在發問。

——是汗馬銀鞍,是將軍控弦鳴沙場,是士卒意氣行萬裏。

河北大地,將士拾起丟棄的刀槍,躍馬而戰,面上猶凝淚痕。

——是游俠行幽險,踏山陰,殺人市集上,義氣懸四海,是劍氣在手,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河南大地,游俠兒張弓拔刀,馬足踏過橫波,水濺衣角。何去何從?北上,抗安史!

——是風雨如晦,貞臣家中徹夜不息的燈火。

名將郭子儀臉上露出笑容,他換下多日征戰染紅的血袍:“大唐啊……”

安史之亂持續了七年三個月才由盛轉衰,現在才是第二年,如果他們能早日平定叛亂,一定不會如天幕所放的將來那樣,千瘡百孔吧!

——是武人掌上刃。

是賊將李懷忠領其部反叛安祿山。

是本已投降的哥舒翰率領親信反叛安祿山。

是前後二百餘偽官覆叛降唐。

是安祿山所擄去吏、民、樂師者,數千人拼死歸唐。

——是文人手中筆。

李白往腰上系劍。

“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他哂笑:“李白,可不是只會寫詩啊。”

杜甫與友人相視一笑,異口同聲:“吾要去軍中。”

那個大唐回不來了?不!我們不信!

王維從洛陽中醒過來,倒掉取痢之藥,在衣袖中貼身藏刀,與看守他的人說:“燕皇(安祿山)不是欲用吾?吾想見他一面。”

我要——

“草聖”張旭鋪紙於桌,書寫討燕檄文,筆墨若劍器舞。

大唐——

“樂聖”李龜年奔赴戰場,每戰必擊鼓,鼓點破陣。

回來!!!

——是元夜時,萬人空巷,燈火不息的長安。

攻陷之地的百姓,拼死抵抗敵軍。

尚未被攻陷的城池裏,一個又一個百姓奔向戰場。

大唐不要唐人,但唐人想要大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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