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哪朝哪代，無論古時今日, 一個女人要想活得恣意, 都是需要有話語權的。

只有擁有話語權的女人，才有資格輸出自己的那一套生存之道。

朱美美在天順朝, 就正在緩慢而艱難地擁有自己的空間、自己的話語權。

破天荒地，這天, 永寧宮來了稀客。

之所以說是稀客，是因為朱美美進宮以來，從皇後到太後，其實一直都是沒有地位的。沒人跟她請安, 沒人前來探望，只有各地進貢的寶貝與各時節的賀禮, 都會按時按日地送達永寧宮中，算是攝政王並沒有欺負的這個傀儡太後的一點點證明。

但是今天，寅親王妃不光來送禮，還是親自來送禮，這就顯得有點隆重了。

“上回千惠進宮, 說是有幸能來給太後請安, 臣妾聽著就羨慕了。這得多大面子, 才能得太後青眼，得見一回啊。”

話說得很漂亮, 但朱美美想了想, 我見不見你們是我的事，不過, 這朝中這麽多人，好像也沒有誰表示過要來給我請安。

不過，都知道是場面話。而朱美美也記著當初在將軍府，寅親王妃對自己的一番好意，又瞧著容千惠恭恭敬敬地站在婆婆後頭，卻偷偷給自己使著熟稔的眼色，朱美美便將這場面話歡歡喜喜地“吃”了下來。

“王妃也是太客氣啦，哀家哪是那麽高高在上，哀家一直都很平易近人的。”

“嗯嗯嗯，所以臣妾大著膽子來的嘛。她們說，太後輕易見不著，臣妾卻說，只要心誠，哪有見不著的，太後您說對吧。”

“太對了……”

話一面說著，朱美美的註意力其實已經轉移到了外頭那一箱又一箱、一擡又一擡。

哎，必須承認自己也是虛榮的。

內務府擡進永寧宮的，和別人專程擡進宮送自己的，感覺還是不一樣的。

“江南剛送來的桃，最是新鮮的，路上半點兒都沒耽擱。還有今年的新品，據說能讓人通體涼意的冰絲席兒，一年也只能制那麽幾床，王府也沒敢留，趕緊孝敬太後來了。”

朱美美內心立刻抖起來了。

喵了個咪的，終於有點當太後的感覺了。這感覺不錯啊。她才不掩飾。本來就是個傻子太後，掩飾了就太假了。

眉開眼笑道：“真的嗎？這宮裏說起來什麽都有，可總覺得，不是哀家的，是宮裏的。今兒王妃特特送來，才覺得這是哀家的東西呢。”

寅親王妃笑道：“太後真是說笑了，這宮裏的，可不就是您的？”

朱美美小嘴一撅：“才不是。要不，那靜妃怎麽會跟哀家吵架，她就是故意氣哀家呢。說皇宮是她的，哀家卻是沒份兒的……”

咳咳……此話題甚好，寅親王妃覺得，似乎可以慢慢往自己的來意來扯了。

“這話就不對了。皇宮是皇上的，太後您是皇上的母後，怎麽會沒份兒。怪不得好好的皇後被貶了靜妃，原是不懂道理，又能怪誰來？”

“可不是，哀家是不與她計較的。奈何她偏偏喜歡自己作……”

寅親王妃微嘆一聲：“所以啊，這回聽說又要立後，真是要好好選。像靜妃這樣囂張跋扈的，真正是貽笑天下。”

其實從她來到永寧宮，朱美美就大致有些料到她的來意。

衛嬪心病難除，孔嬪閉門謝客，蘇貴人維持著表面的溫柔好客……這後宮的風雲，一時半會兒還演不完呢。

寅親王妃自然是為衛嬪來的。只是不好說破，在遠兜遠轉罷了。

朱美美是不反感衛嬪的。應該說，只要不是靜妃，誰當皇後對她來講都區別不大。

但這幾日，她頗是旁聽了幾次議事會，縱然和沈昭沒有什麽親密的接觸，卻也能聽出來朝中異動甚多。

尤其是有一回議事會後，沈昭與她一同回永寧宮，路上沈昭說起，正對太醫院進行清洗，有些太醫，只怕是活膩了。

活膩的太醫中，肯定不包含“兩顆土豆”，因為“土豆”最近向憶錦樓又“滾”了好幾次。所以朱美美覺得，除了前朝的事兒，沈昭最為煩心的只怕就是孔嬪私下往宮裏帶藥，還能皇上服食的事兒。

只是，宸光帝不承認啊，總不能對皇帝嚴刑拷打吧。所以事情擱著呢。

甚煩。

眼下聽寅親王妃主動提到立後一事，朱美美靈機一動，覺得是時候放點風出去了……

你不動是吧，那我就讓你呆不住，自己動。

於是小鼻子一皺：“可不是嘛，王妃你說得對極了。這回一定要好好挑，不能急。一急，就容易挑錯。哀家聽皇叔說了，皇上一門心思要立誰，只怕是不成的。”

“哦？”寅親王妃雙眼一亮，果然說到她心癢處了。

反正皇上在早朝上鬧著要立孔嬪為後，已是人盡皆知。孔嬪也是因為突然身處旋渦中心，才稱病閉門謝客。寅親王妃不介意好好聊聊孔嬪。

“哀家是個什麽性子，王妃你也是知道的。哀家就喜歡直來直去的人，當嬪妃的，誰不想當皇後啊，做出那不爭不搶的姿態來做什麽。王妃你說是不是，千惠你說是不是？”

“太後英明！”

“太後說得好有道理！”

這婆媳兩拍馬屁，一個幹脆，一個呆萌。

誰不知道衛嬪之前是聲勢最高的，哪想到以大熱姿態隆重上線，卻被宸光帝一句“朕有話說”給打擊了個遍體鱗傷。

明明是使盡了手段的孔嬪，偏偏卻做出世外高人的模樣，真是太討厭了。

“再說了，哀家不聰明，難道皇叔也跟哀家一樣不聰明？皇叔聰明著呢，他最瞧得清，誰是真心實意，誰是真心假意。有人真熱情，有人假清高，皇叔都瞧在眼裏呢……”

“嗯嗯，攝政王英明！”

“就是，攝政王什麽人，還會連這點雕蟲小技都看不出來麽？”

好啦，攝政王大人不在現場，當心被自己的馬屁彈倒。

“更何況，那個閉門謝客的，自個兒犯了大忌都不知道呢。”朱美美晃著腦袋，卻用餘光留神著寅親王妃的反應。

“大忌？什麽大忌！”寅親王妃果然緊張起來。

朱美美環顧四周，揮揮手，讓宮女們退了下去，然後拉著寅親王妃的手：“王妃，你是哀家的好朋友，千惠更是哀家的好姐妹。哀家私下跟你們說個秘密，你們萬萬不能外傳。”

寅親王妃已經激動得快要冒鼻涕泡了。她和寅親王合計好幾天了，覺得沈昭這人實在有點難搞，可別偷雞不成蝕把米，想來想去，還是從太後這兒或許還比較好下手。

看來自己賭對了啊！果然太後知道不少秘密，而目前宮內還無人能意識到太後的重要性。

先下手為強，想想都替自己激動。

忙不疊點頭：“這是自然，臣妾怎麽可能辜負太後的厚愛！”

容千惠雖然覺得婆婆這招實在有點太現實，但身為王府之人，自然也是希望王府榮華一生、富貴萬年。便也期待地等著朱美美講什麽“重要的秘密”。

點頭打著保票：“太後放心，千惠絕不是多嘴之人。”

朱美美暗想：你的確不多嘴，我是信得過的。不過，你婆婆，我希望她越多嘴越好，千萬不要太聽我的話。

心裏盤算著，臉上卻露出神秘的表情：“那個孔嬪討厭極了，她手裏有藥呢，聽說又名貴又難搞。偏偏只給自己和皇上吃，不給哀家吃。她眼裏沒有哀家，跟你們是不好比的。你們說，哀家是不是應該生氣？”

“應該。有好東西，自然應該先盡著太後呢，給皇上也就算了，哪有自己享用道理……”寅親王妃一邊說著，一邊心裏卻已經開始急速盤算起來。

果然是個大秘密，足以致孔嬪於萬劫不覆啊！

“嗯，所以讓衛嬪放心好了，就算她上不了後位，孔嬪也是決計沒有可能的。哀家想好了，她目無尊長，哀家是要懲罰的。只等哀家將實情告訴攝政王……”她環抱雙臂一個哆嗦，“哼，攝政王大人一定不會饒過她的。”

寅親王妃心中震驚不已，人還沒出宮，就已經多嘴去傳給了衛嬪。她得讓衛嬪安安心，別上頓不接下頓的，搞得皇後還沒立，她自己就先給餓死氣死郁悶死了。

一切都如朱美美所願，很快，孔嬪就會知道了。

但在孔嬪知道之前，她還得趕緊給沈昭打個“小報告”，畢竟這是一招險棋，後果有些難以預料。雖說自己是個愛冒險的，但她隱隱覺得，這事會鬧大。

終於很快逮了個機會，這次不是晚上了，沈昭在憶錦樓，太後娘娘求見。

“皇叔皇叔，快派人保護哀家！”她還真是抖起來了，一開口就是提要求。

沈昭正在看兩河流域的水患折子，想著要如何減稅安置災民，一聽朱美美求救，倒是吃驚不小。

“誰這麽大膽，敢驚動太後，是皇上？”

“不，哀家剛剛把孔嬪私下給皇上吃藥的事兒給捅出去了，而且說是哀家發現的，哀家還要馬上來告訴皇叔，讓她吃不了兜著走。所以，哀家覺得，她很可能要下手了。”

沈昭倒吸一口涼氣：“臣弟正徹查此事，太後這是打草驚蛇啊！”

“錯了，哀家這叫引蛇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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