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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刻意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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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樾帶來的這柄傘很大,遮擋兩個人綽綽有餘。

黃希言有意離他遠了兩分,雨水從雨傘邊緣落下來,有一半都滴在了她肩膀上,即便這樣,她還是沒有向他靠近。

走路回去得要半小時,他們選擇回到剛剛的站臺等公交車。

黃希言手裏提著那個裝飯盒的帆布袋子,低頭看著腳邊,只要微微偏一下目光,就能看見席樾黑色運動鞋,他立在地面上的黑傘的傘尖,雨珠一滴接一滴往下滾落。

怔忪的時候,席樾手指輕輕地碰了碰她的手臂,輕聲提醒:“車來了。”

早就過了下班的高峰期,車裏很是空曠。

黃希言肩頸處衣服打濕了,上去時被冷氣吹得一個激靈。

車上有空位,但沒有兩個連在一起的。

黃希言在第三排的靠過道的空位坐下,指一指後面,讓席樾去坐。

席樾卻說:“不用。”

伸長手臂,抓住了吊環,就站在她身邊。

黃希言將帆布袋子擱在腿上,兩手無意識地抱著。公交車起步,晃動了一下,她肩膀與席樾手臂碰上,便不動聲色地,往裏面挪動了寸許。

安靜的一趟車,幾乎沒有人交談,他們像是被悶在了一個空罐頭裏,順著下坡路,軲轆軲轆往下滾落,一頭栽入滿是青荇的池塘。

黃希言好幾次擡頭去看前方LED屏幕上顯示的站名,總有一種走錯了路的錯覺,日常熟悉不過的通勤線路,下雨的緣故,此刻窗外的夜景卻顯得陌生極了。

終於到了站,席樾先她一步下去,將傘撐上,向著車門處傾斜,替她擋雨。

黃希言一步跨下去,小聲地說了一句“謝謝”。

還是並肩而行,黃希言依然刻意地與他保持了一點距離。

下雨天,餐飲業的生意也不好做,沿路的店鋪,拿藍色塑料雨布,在店門口支起了棚子,牽一顆白熾燈泡,昏昏黃黃的光,倒映在濕漉漉的地磚上,擺三四張桌,卻只有寥寥的食客。

黃希言心神不定,目光雖是看著腳下,心思一點沒在走路上。

“小心。”

席樾忽抓著她的手臂一提,她恍然回神,才發現自己差點一腳踩上松脫的地磚,別的不說,要是濺上泥水,腳上這雙帆布鞋一定是毀了。

她收斂情緒,往旁邊讓了讓,繞開了那地磚。又走了沒兩步,聽見身後有人喊她,轉頭一看,才發現不知不覺間經過了何霄家的超市。

何霄穿著T恤和短褲,腳上一雙人字拖,也不打傘,就這麽走了過來。

他看了黃希言一眼,玩笑語氣,“說是要輔導我英語的,怎麽都逮不見你人啊。”

黃希言笑說:“我這周末應該有時間。”

“確定哦?那我到時候微信上找你。”說著,又看了一眼席樾,“樾哥你腸胃炎好了沒?我爸說,市醫院裏他有認識的人,不行的話可以介紹你過去看看。”

席樾語氣平淡,“差不多了。”

何霄往兩人的臉上都瞥了一眼,要笑不笑的,“雨下這麽大,你們是散步回來的?”

黃希言聽出來何霄話裏戲謔的意思,略有些尷尬,笑了笑,沒有出聲。

然而,席樾卻“嗯”了一聲。

何霄臉色一時難看得要命,憋了一會兒,看向黃希言,忽說:“我下周過生日,請朋友吃飯唱歌,你要不要一起去?”

“你跟你同學一起吧,我跟他們也不熟,會不自在。”

“不要緊啊,我全程關照你好不好?你就唱K的時候去一下行嗎?我生日呢。”最後一句話,純粹是央求的語氣了。

黃希言沒辦法了,笑說:“如果那天不加班的話。”

何霄露出個扳回一城的笑容,看了眼席樾,兩手抄進褲子口袋裏,退後一步,對黃希言說,“那就一言為定了。”說著,轉身回店裏了。

經過何霄這麽一打岔,黃希言覺得,方才那種微妙的氣氛,已經蕩然無存。她暗暗地松了口氣。

兩人走回到了樓下,席樾將傘收起,一前一後地上了樓。

到了自家門口,黃希言頓下腳步,轉身看著席樾,猶豫了一霎,“席樾哥,後面幾天我要跟報社老師出去采訪,中午休息時間不固定,也不好總是拜托同事幫我打包,所以……”

席樾說:“沒關系。”

“你會好好吃飯的吧?”

“……不知道。”

這個回答,讓黃希言有種進退兩難之感。她手指無意識地捏緊了帆布袋的帶子,又糾結了片刻,還是下定決心。

到這裏,她和席樾之間的來往是兩清的。

不要繼續了。

她伸手去掏門鑰匙,笑說:“那我進去啦。有事微信聯系。”

旋動門鑰匙,停頓一霎,她將門推開了,走進去的時候沒有回頭。

席樾待她的房門關上,邁開腳步上樓去。

那潮濕的雨水氣息,好像一直蔓延到了屋裏。他去沙發上躺下,點燃了一支煙,感覺煙裏都有今晚雨水的苦澀。

他被嗆得咳嗽了一聲,擡手一把將頭發往後捋去,手掌撐著額頭,轉過目光,看見電視櫃上,那打包好了的雕塑,黃希言還是沒拿走。

那個雨夜的對話,仿佛沒發生過一樣,黃希言再度過回了跟席樾互不碰面的生活。

她這幾天比前陣子更忙,因為工作內容變了。晚報創刊三十周年慶,為了樣子上的好看,之前一度停滯的新媒體運營工作,又被重新撿了起來,主編欽點了一個編輯和黃希言負責。

報社公號和微博都有,但幾百年沒人打理過了,都快長草,密碼都是郵箱找回的。

接手後的第一個重要工作,是剪輯一個視頻,盤點創刊以來的的十大重要新聞。

鄭老師給她批了素材庫的權限,過去的視頻新聞都能調用。

為這個視頻,黃希言前前後後地沒少加班,終於趕在截止日期之前,剪輯完成了。

這天恰恰是何霄定了要生日請客的日子,她加完班就趕去定好的地方,總算沒放何霄的鴿子。

KTV包間裏,同學已經玩嗨了。

唯獨何霄,身為主人公一直坐立不安,直到手機上黃希言通知他,她人已經到樓下了,他一下從沙發上彈起來,下去接人。

一邊上樓梯,何霄一邊看著黃希言,忍不住笑:“以為你不來了。”

“畢竟答應過你的。”

何霄走在她前面把門打開,黃希言卻步了一下,因為沒想到裏面會那麽吵,比她小了好幾歲的高中生嘶吼唱的那些歌,她都沒聽過。

何霄伸手搭著她肩膀,把人往裏推了推,說:“你要唱什麽歌,我幫你點。”

“不用不用,”黃希言忙說,“我五音不全的,我聽你們唱就好了。”

她跟著何霄在沙發上坐下,卸下背包,不大自在地看了看四周。

有幾個人註意到她了,一下湊了過來,其中一個女生笑問:“你是不是就是何霄說的那個大學生姐姐啊?”

黃希言局促不過,卻還是不忘微笑,“何霄說我什麽壞話了麽?”

一個男生說道:“何霄誇你可愛。”

何霄立馬否認,“我啥時候說過!”

男生打趣他,“說了不認,慫不慫啊!”

何霄撓撓頭,看了黃希言一眼,強行給自己解釋,“我就隨口一說的好吧。”

大家齊齊地“嘁”了一聲,又有一人問道:“姐姐有男朋友了嗎?”

“沒有。”

何霄勾嘴角笑了笑,下一秒就被他同學搡了一把,大家發出陰陽怪氣的“籲”的聲音。

黃希言在留心旁人的情緒方面一貫很敏感,只是關於何霄,從來沒往那方面去想過,現在恍然明白過來了,登時坐立難安。

只好保持微笑,假裝聽不懂他們小孩子的起哄。

何霄也怕把黃希言弄得太難堪,將圍攏過來的人都哄散了,自己將果盤拿過來,遞給黃希言一把小塑料叉子。

黃希言叉了一片西瓜,送進嘴裏,心情覆雜地說了聲“謝謝”。

何霄看著她:“你真的不唱歌?”

黃希言搖搖頭。

“那我去唱一個。”

說著,起身去了點歌臺那邊。他點了一首,置頂,不顧這時候正有人在唱,直接切了。

唱歌的他的同學笑罵了一句,倒沒計較,把話筒遞給了他。

黃希言往屏幕上看一眼,好老的一首歌,張國榮的《怪你過分美麗》。前奏一過,何霄張口,粵語口音居然模仿得似模似樣,音色也不差。

她感覺到何霄在看她,只是低著頭,吃水果。

何霄唱完,重新回到她身旁坐下,也沒多說什麽,拿了個小叉子,陪著她吃水果。

黃希言本來在盤算著,找個理由提前回去,結果知道了其實零點過了才是何霄的生日,大家在等著那時候給他吹蠟燭,不想掃他的興,就決定再等一等。

有人過來喊她和何霄打牌,她因為不會打,婉拒了,何霄也就不去了,陪著她坐著。

黃希言忙說:“你跟他們打吧,不用管我,我自己玩手機就好了。”

“我說了要關照你的。”

兩個人不尷不尬地坐了一會兒,何霄問她,“你玩手機游戲麽?王者榮耀?我們可以雙排。”

“不玩。”

“吃雞呢?”

“也不玩……”

何霄撓撓頭,“那你平常,玩什麽?”

“看書比較多。”

“我一看書就頭大……”何霄苦惱不過的表情。

“所以我說你不用管我呀,我比你大,生活方式也不一樣。我平常,就是比較無聊的一個人……”黃希言承認自己有旁敲側擊的意思。

“也沒有大幾歲。”何霄截斷她的話。

這時候,何霄的同學喊他,“老何,過來打牌!”

“不來。”

“操,缺人啊!趕緊過來!不是怕輸錢吧?!”

何霄有為難的神色。

黃希言趕緊勸他:“你去玩吧。我要回覆一下我領導的微信。”

“那我去打兩把,一會兒就回來。”

黃希言點頭,“去吧去吧,不用管我。”

等何霄去了沙發的那一頭,黃希言不由地松了口氣。

抱著手機玩了沒一會兒,就快到淩晨了。

何霄的同學拿出生日蛋糕,點上蠟燭,掐著點地關上了燈。

一群人把何霄推到了中間去,讓他吹蠟燭許願。

等吹過蠟燭,大家分蛋糕,嘗了沒兩口,傳統環節就開始了:不知道是誰先抹了何霄一臉,何霄不甘示弱地抹回去,沒一會兒,大家就打成了一團,無一能幸免。

黃希言在外圍,一直沒被戰火波及,然而有個被大家“欺負”得很慘的女生眼尖,看見了黃希言,立馬轉移了戰火,一手奶油,徑直朝著黃希言的臉抹過來。

何霄趕緊去攔,然而已經來不及,眼睜睜看著奶油糊了黃希言一頭。

他是下意識地,抓起了黃希言的頭發,扯自己的衣袖去揩。

黃希言前頭已經被那個女生“偷襲”搞懵了,何霄的這一下,她也是沒反應過來,阻止的動作到底慢了一步。

她的頭發被何霄抓起來的瞬間,本是註意著他們這邊的幾道目光,瞬間就滯住了。

這陡然詭異的沈默,吸引更多人轉過頭來,也都齊刷刷地楞住,往她臉上看。

黃希言條件發射地露出個笑臉,而後將頭發從何霄手裏扯了回來,笑說:“我去洗一下。”

抓上自己的背包,便朝著門外走去。

何霄拉開門追了上來,在走廊裏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語無倫次地道歉,“對,對不起……不是故意的……”

黃希言笑著搖搖頭,“你讓我去洗一下。”

何霄神情無措地松開了手。

奶油很難洗,黃希言拿清水試了試,放棄了。

一手油乎乎的,難受死了,水也沖不掉。拿出一張紙巾,擦了擦,只能作罷。

她擡頭,往鏡子裏看了一眼,頓了頓,將頭發掀起來,側過臉,看了看,微微蹙了蹙眉,又將頭發放下。

剛要走出去,來了個電話。

跟她一塊兒負責新媒體工作的編輯打來的,說片子主編又審了一遍,覺得其中有條新聞不合適,得替換掉。

“什麽時候要?”

“明天上班,主編要發給上頭的領導審。希言,能不能麻煩你晚上改一下?原本我應該跟你一起的,我小孩發燒了,我這會兒還在醫院裏陪著。”

黃希言說:“沒事,我來改就行。”

接完電話,走出門去,何霄還不知所措地等在外面。

黃希言笑說:“我得回去了,臨時要加一下班。”

“我送你。”

“不用了。”

“讓我送吧,行嗎?”

黃希言笑著搖搖頭,“這裏回去也不遠,不用送啦,你同學還在等你呢。”

何霄摸不準黃希言有沒有不高興,因為她從來都是笑著的,他連她需不需要道歉都搞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拒絕他相送的態度很堅決,雖然語氣是一貫的柔和。

於是,就沒有再堅持,“那……你註意安全,到家了跟我發微信。”

“OK。”

從KTV打個車回去,也不過就十來分鐘。

但是黃希言心裏焦躁得很,迫不及待要洗掉這一頭的奶油。

車在巷口停下,她下車之後飛快往裏走。

到了門口,剛準備拉開那鎖頭壞掉的鐵門,聽見不遠處一道聲音喊她:“希言。”

她楞了下,轉過頭去,才發現右手邊深巷的黑暗裏,席樾站在那裏,手指間夾了一支煙,一點忽明忽滅的猩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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