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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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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禮結束第二日, 柏德烈律師帶著兩個助手來酒店找唯安。

容朗想要回避,唯安揪著他衣角不放, 他就在她身邊坐下。

柏德烈律師取出一份清單和許多文件給唯安,“這些都是你母親留給你的遺產。”

程律師撿起幾張屋契看看, 冷笑一聲, “終於完璧歸趙了。”

唯安拿起一個方方正正的大絲絨盒子,打開, 然後楞住。

她本以為這是個珠寶盒,卻不想裏面放的是一疊用絲帶紮著的她小時候的照片和一些雜七雜八的小物件。

照片中有嬰兒時期尚且分辨不出性別的她, 胖嘟嘟, 腦袋光禿禿的, 只有一層隱隱約約的絨毛,流著口水坐在地毯上,握著一只沙鈴痛擊臥在她腳邊那條一臉無辜和驚恐的柯基犬。

啊, 我小時候真是一名惡嬰,難怪她不喜歡我。

唯安想著,去看其他照片。

她更大一點了, 約莫有一兩歲?終於長出了頭發,是一頭紅色的小卷毛,坐在門檻上,穿著小白襪和蠶豆似的小黑皮鞋, 抱著一只一臉不情願又不耐煩的大橘貓, 依然胖嘟嘟, 膝蓋上還有小窩窩, 齜牙大笑。

除了相片,盒子裏還有裝著她乳牙的小銀盒子,她折的紙猴子,她小學一年級慘不忍睹的成績單,她用蠟筆塗鴉的圖畫,上面歪歪扭扭寫著“我愛媽媽”……

唯安把盒子扣上塞給容朗。

她沈默一會兒,忽然問,“她叫什麽名字?”

程律師茫然,“誰?”

柏德烈律師卻十分精明,他立刻答道,“克裏斯琴。她有音樂天賦,擅奏鋼琴,已經被皇家音樂學院錄取。”

“她也是你客戶?”

“是。我負責監管小克裏斯琴名下幾個基金,到她年滿二十一歲移交給她。”

唯安笑得有些無奈,“她總是找到錯的男人。”

第一任丈夫也就不說了,第二任丈夫,她寧願把給女兒那份遺產交給律師打理,也不讓他插手,為什麽?

律師說得很客氣,“Carbo先生交游廣闊,為人慷慨。”

唯安想一想,“我把給我的那一份贈予克裏斯琴。”

程律師立刻怪叫,“不行!那是你爹給你的!”

唯安說,“對啊,他給我的,我想怎麽用就怎麽用。”

程律師抿緊了唇,不再言語。

唯安碰碰她手肘,“別生氣。”

程律師站起身,“你說得對,反正那是你爹給你的,你想怎麽用就怎麽用,你早過了二十一歲了。”她拎起手包,“你和律師簽文件,我出去走走。”

程律師走了,唯安對容朗苦笑,“我做錯了嗎?”

容朗把她耳邊的碎發撩到耳後,“沒有。”他從她手裏接過那只盒子,再次打開,看她小時候的照片。唯安幼兒時曾有過和她母親一樣的紅發,隨著年齡增長變成深棕色。

唯安簽了一堆文件,送走柏律師,再去找到程律師。

她坐在酒店一樓的吧臺自己喝酒,見了唯安只當沒看見。

唯安在她旁邊坐下,向酒保要一杯whisky on rock,再看程律師,她喝的是一杯長島冰茶。

“這個,是我替他送給你的。”她放在吧臺上一疊紙,推向程律師,“等我發達了,再給你買架私人飛機。”

程律師看到那張屋契上的地址一驚,忽然間淚如雨下,“當初他帶我到那裏度假……誰曉得他第二年和那女人結婚了……他說再不會帶別的女人去那裏的……”

唯安這一刻深深覺得,她父母真是天設地造一對爛人。

她母親生了兩個女兒,但仿佛只是拿她們當人生獎杯,證明自己的美貌基因多麽強大。兩個孩子她從來不教、不養,小時候交給傭人保姆家庭教師,長大一點送去寄宿學校自然有老師代行母職。然後,每到女兒長到十二三歲,她就離開她。她這一生最重要的事就是要過得舒服、漂亮。

她父親更是絕了,不知怎麽竟能迷得程律師、馨寧這樣的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的人為他盡心盡力奔忙。甚至在他死後十幾年還是一樣。

程律師哭過了,還是對唯安的決定不滿,“憑什麽把你爸爸給你的東西給那小女孩?”

為什麽呢?唯安自問。

我母親為什麽叫我來參加葬禮呢?

她從來不喜歡我,即使要死了,也還不忘了最後再利用我一次。

唯安問程律師,“你可曾覺得我古怪?像自閉兒?”

程律師打量她,“人人都有怪癖。你不過是喜歡周遭一切都有規律可循,在我看來,跟我的怪癖比差得遠了。你知道麽?我喜歡深夜睡不著的時候把那些珠鏈耳環擱在絲絨盤子裏搖晃,看它們滾來滾去!你爸爸也一樣有怪癖,他一看到漂亮女人,腦子就不好使。”

唯安心說,關於我爸這點你可說錯了。

程律師知道遺產一事已無法動搖唯安的決定,又說,“你既然叫你男朋友陪著你聽遺囑,做決定的時候又不先問問他的意思,你拿人家當什麽?”

“這叫支持,懂不懂?”唯安喝她的酒,“他是會無條件支持我的人。”

程律師嗤笑,“狗屁。”

送走程律師,唯安叫容朗,“我帶你去個地方。”

她開車開了大約半個小時,停在一座莊園似的建築大門外。

那是一間寄宿學校。

唯安和門衛說了一會兒話,那老爺爺欣然打開一側鐵門,讓他們進去。

這時是下午四點多,學校的主樓像是哈利波特電影中的霍格沃茲,古老建築之間是庭院,種著樹木,樹下放著木桌和長椅,很多穿著白色短袖和灰色短褲短裙的小孩子在庭院裏和回廊上追逐嬉戲,有的背著樂器行色匆匆,有的坐在走廊邊的石臺上嘰嘰喳喳說話。

“這是我的小學。”唯安告訴容朗。

他早已猜到,盒子裏有她第一天入學的照片,也是白襯衣灰短裙,繡著校徽的外套,和這裏的孩子們一樣。那位老爺爺也是看了那張照片才放他們進來的。

她和他在樹下的桌椅邊坐下,“這裏靠近意大利,所以每個人除了法語、德語,也說一點意大利語。我母親也是在這裏上的小學。”

容朗想,也許小克裏斯琴也是。

唯安仰頭看看,在他們頭頂,那顆古老的蘋果樹依舊郁郁蔥蔥,在它繁茂的枝葉間,長著一簇簇淺綠色的小珠子,它們是蘋果花變的小蘋果。每下一場雨,就會有很多落在地上,沒成型的小蘋果從小珠子一點點長大,變成小彈珠,再變成小乒乓球大小,最後終於長得越來越像蘋果,引得孩子們垂涎欲滴,往往等不及它們長熟就摘下來,咬上一口,酸澀得讓小偷的臉皺成一團,悻悻把缺了一口的小蘋果扔掉。

馨寧姐曾經羨慕唯安,“大腦負責數學思維的部分和語言不在一個區,你數學已經這麽好了,憑什麽還有語言天賦?”

唯安告訴她,“我小時候在瑞士南部一個小城市,那裏每個人至少都說三種語言。我們上課的時候用法語,下課會用德語唱歌……學校裏有一棵特別大的蘋果樹,每年都有人為了爬上去摘蘋果從樹上摔下來,看門的卡農爺爺會拿著掃把在樹下等著……”

現在看看,這蘋果樹並不很高大。

唯安沈默一會兒,“我想,我終於跟她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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