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呷了一口茶，托著半邊臉頰，眼睛含笑地問我，“聽說你還有一個女兒？”

“是的。”

“幾歲了？”

“七歲。”

李薇嘖了一下嘴，“真好，我可喜歡小姑娘了。七歲，應該上小學了吧，在哪上的學？”

我說了麥芽學校的名字。

她立馬質問我，“你怎麽能把孩子送到那裏去？”

我以為出了什麽大問題，忙問：“怎麽了？”

“你這樣會耽誤孩子的。”

李薇更加的鄭重其事，“你們應該把孩子送到好學校去，讓孩子在那裏接受最好的教育。哎呀，我都替你著急啊。”

她好像真的急得不行，臉都紅了，“你可能不了解中國現在教育格局，優質的資源，都在極少數的幾所名校裏面，而且孩子必須從小抓起。”

“上了好小學，才能競爭進入好初。進入好初中，才能進入好高中。進入好高中，才能考上一個好大學。”

你現在讓孩子上這個不入流的學校，以後她想考進入好初中，很難的，除非她是天才……”

我不認同麥芽所上的那個學校是不入流的學校，反駁道，“我們上的那個學校是區重點呢。”

“沒用！”

她大手一揮，“你讓那個學校的孩子，去跟雙語國際，師大附小，或是人大附小那些孩子比，一下子全都碾成渣了。”

“首先，這學校的硬件設施不一樣。其次，這教師的素質也不一樣……”

我不想再與她呆下去了。

感覺我今天來不是相親，而是來接受一場來自靈魂的拷問和批判。

在我想著找個什麽借口離開時，麥芽打了個電話過來。

謝天謝地。

我決定了，不管麥芽在電話裏面說什麽，哪怕她想讓我跟這個叫李薇的女人多坐一會，我也會趁機溜走。

麥芽說，她有好幾道題想問我，想讓我早點回家。

“對不起，我得先回去了，女兒在家發生了點事情。”我火急火燎地對李薇說。

她意猶未盡地哦了一聲，“這樣啊，好吧，行行，那有機會再聊啊。我還是那句話，有機會給孩子轉個好學校，貴是貴了點，但值啊。還有，你自己也得有點進取心，基層畢竟是基層……”

我對著她的喋喋不休，做了一個擺手的動作，然後快速地出了茶館。

車還行駛在路上時，白奶奶就打來電話，問我對李薇印象如何。

我說：“比較現實。”

白奶奶讚同，“對，小薇是個會過日子的人，看社會問題看得也透徹。怎麽樣，你們有沒有約個機會再聊聊？”

“沒有。”

“為什麽？看不上人家？”

“我覺得……”

我快速地斟酌了一下，“性格方面……我不是說她的性格不好，只是我感覺我和她的性格，不太合得來。”

“性格不合？”

白奶奶疑惑地說，“可剛才小薇跟我說，你們挺聊得來的啊，怎麽到了你這裏……”

她嘆了一口氣，“這感情的事情，真的難說。既然你覺得她不合適，那我再給你介紹其他的。”

“不用了不用了，我真的挺好的。”

白奶奶哦了一聲，突然恍然地說，“你不會是已經有了意中人了？”

“嗯，算是吧。”

我只是不想白奶奶再為我操心下去，隨意敷衍道。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早知道應該跟我說啊，我就不安排你們見面了。”

“是是是，是我不對。”

“算了，我哪裏會跟你計較呢，你能夠自己找到幸福，我替你高興還來不及呢。”

白奶奶掛了電話，我才如釋重負。

車緩緩地向家的方向而去，從高架橋下來後，慢慢進入輔道。

在經過一個蛋糕房時，我將車停下來，想給麥芽買一盒點心。

推開蛋糕房的玻璃門，點了一小罐越莓餅幹和一個菠蘿面包。

在結賬的時候，看到櫃臺旁邊有一個宣傳架。

那裏有銀行最新理財產品的宣傳、某大型賣場的信息等。

最上面的，是知名歌手歌迷見面會的宣傳單。

其中，木西那坐在輪椅上的照片非常醒目。

我拿一張看了起來。

收銀的女孩看上去應該是95後，她見我盯著那張宣傳單，像是遇到了知音，“你也喜歡木西？”

我似是而非地應了一聲。

收銀女孩歡呼雀躍地說：“木西的歌，真是每個年齡段的人都喜歡聽呢。我真為他驕傲，你知道嗎？他每首歌都是自己作詞作曲，不僅有才華，還相當的努力。”

我看了下宣傳單，上面介紹木西新發行的歌，歌名叫《寒夜裏的光》。

“見面會就在今天晚上，可是我要加班，又調不了班，真的好可惜啊。”

收銀女孩遺憾地揪了揪嘴，又對我說，“木西哥哥要在歌迷見面上宣布自己的新歌，聽人說，他為了創作那首歌，可是將自己閉關了整整一個月呢。”

“是啊，他真的很努力。”我提著食品袋，向門外走去。

同時，也帶走了剛才那張宣傳單。

“歡迎再次光臨。”身後那個收銀女孩甜甜地說了聲。

再次將車發動，將交通廣播臺打開。

聽了一會，目光又移到了副駕駛座位上。

宣傳紙上，木西正目光深邃地看著遠方。

“你知道嗎？木西哥哥為了創作那首歌，可是將自己閉關了一個月呢。”

蛋糕房收銀女孩的聲音，從大腦裏面冒了出來。

閉關了一個月？

在哪裏閉關？

自然是在風華美郡的地下室裏。

等等，如果案發當天，木西在地下室會怎麽樣？

不，不可能。

我關了廣播，馬上否認了自己的猜測。

木西是在我和劉隊在二樓現場勘查的時候，在助理的陪同下到家的。

他怎麽可能會在家裏？

可如果在家裏會怎麽樣……

柳小環被殺案，基本已經上了句號。

過不了多久，公安機關會將所有的卷宗，移交檢察院進行審核。

然後檢察院上訴，法院開庭審判，一切都會按正常的程序在進行著。

但是，我還是想見一見木西。

……

朝陽國際歌迷俱樂部裏面，木西正在進行他的歌迷見面會。

母親去世，姐姐陷入囹圄，他好像沒什麽事也沒發生似的。

坐在主辦方的舞臺中央，微笑地沖著下面的人揮手。

下面的每一張臉，都激動而熱情，時而能聽到欣喜而瘋狂的尖叫聲。

我站在人群的最外面。

等了四十分鐘，歌迷見面會，才在木西歌聲中漸漸散去。

助理推著木西的輪椅上，通過內部電梯朝外走。

我快步上前，擋在他們的前面，“秦先生，有些問題，我想單獨和你談一談。”

木西的目光，從略長流海中透出來，看不真切。

“好的。”

地點是木西安排的，在朝陽國際的一個小客房裏。

助理出去後，木西說：“案子不是已經結束，你還想知道些什麽？”

“你對你姐姐殺了你母親，怎麽看？”

“我很難過，沒想到家裏會發生那樣的事情。”

他看上去面無表情，說話時，嘴唇好像張不開似的，“不過，柳小環也是活該不是嗎？”

他直呼母親的名字，對那個逝去的人，冷漠到極點。

“可是，你姐姐的青春年華，就要被長時間地關到高墻之內，值得嗎？”

這句話像是一下子觸動了木西，他聲音低沈下去，“我也不想那樣。我不想姐姐有事。”

他停了一下後，又提高音量，悲憤地說：“是柳小環害了我姐姐。”

接下來，他問我秦涵會判多少年。

我說至少也要二十年。

他忍不住掩面哭泣起來。

“你沒想過，要給你姐姐請一個律師嗎？”

他擡起頭來，額頭的頭發濕濕地，沾到了鬢角處，我總算看清他的面容了。

木西既有青春男孩的英氣，又帶著一股中年大叔才有滄桑感，難怪有那麽多年輕的女孩喜歡他。

“我已經在聯系律師了。我會找最好的律師替她辯護的。”他說著，看向我。

“那麽你今天來，就是想跟我說這些嗎？”

“有些細節部分，我還想再核實一下，你必須誠實地告訴我，案發當天，你在哪裏？”

“你問我？”

木西瞇了一下眼睛，不可思議地問，“你當時沒看見嗎？我到家的時候，你們已經在我家了，你說，我能在哪裏？”

“不，你直接回答我的問題。”

“康覆中心。”

“具體點，哪家康覆中心？”我下意識地看了一下他的腿。

“二環邊上的友愛康覆中心。你們明明是知道的。”他硬梆梆地回答我。

“當時誰可以證明？”

“證明？”

木西不耐煩地搖了下頭，“你是在懷疑我殺死柳小環對嗎？”

“回答我的問題，誰可以證明？”

“我助理可以證明，當時我一個人在樹林裏面散步，那裏沒有人。我接到姐姐電話後，就打電話給助理，然後助事就帶我回家了。”

“也就是說，助理在接到你電話的時候，來到康覆中心見到了你。那麽，在助理來之前，有誰能證明你是在那裏？”

“我剛才都說了，我一個人，一個人！”木西強調道。

“也就是說，沒有人能夠證明你不在命案現場，對吧。”

木西想反駁，但說不上來，舉械投降，“沒錯，你說的沒錯，但那又怎麽樣呢？我沒有不在場證據，就能說明我有罪嗎？”

“我只是例行公事，你不必這麽激動。”

木西怒氣未消，“案子已經結了，為什麽你還要來騷擾我呢？”

他說的是騷擾兩個字，在我聽起來相當的刺耳。

我嚴肅地提醒他，“註意你的用詞！”

他“OK”了一聲，“但我有投訴你的權利，案子已經結了，你再這樣糾纏我，會對我造成非常大的負面影響，損害我作為一個藝人的形象，也會影響到我新唱片的發行。”

果然，在我剛離開朝陽國際的時候，劉隊的電話就打過來，問我是不是去找木西了。

我承認了。

“你是怎麽想的，跟我說說。”他似乎在喝茶，茶盞跌落在茶幾上的聲音十分的清脆。

我說：“木西那天沒有不在場的證明。”

那邊停了一下，才說道：“繼續說下去。”

“我在想，有沒有這麽一種可能，案發那天，木西一直在家裏的地下室進行音樂創作，殺人的不是秦涵，而是木西。秦涵為了替木西頂了罪。”

劉隊嘴角重重地咧了一下，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地燙了下，

“秦涵整個犯罪鏈條已經形成了。她在指認現場時，所說的任何細節都對得上，包括刀紮入死者胸部的角度、執刀的姿勢、與死者距離等等。如果秦涵不是兇手，她怎麽可能知道那麽詳細，除非……”

“除非，她是親眼目睹木西殺害柳小環的。”我補充上去。

“這……”

劉隊思索了起來，然後很果斷地下著判斷，“我差點被你帶到溝裏去了，我告訴你，你剛才說的這個情況，我覺得根本就不可能。”

“為什麽？”

“理由很簡單，你剛才猜測木西殺人，殺人後又離開了現場，去了康覆中心，再回到現場。”

“那我問你，風華美郡大門口的監控裏，為什麽沒有木西從別墅裏面出去的情形，這個，你要怎麽解釋呢？”

經劉隊這麽一說，我心裏頓時涼了半截。

“而且，還有一個問題，那木西是個殘疾人，他如果要殺柳小環的話，你覺得會那麽容易嗎？”

我更加說不出話來。

“許默，木西已經投訴你了，而且電話直接找到了公安局那裏。公安局的人，將話傳到我這裏，我替你打了個馬虎眼就算過去了，他們也沒有再追究什麽。你呢，也就別再鉆牛角尖了。行嗎？”

“好吧。”我掛了電話。

或許真是我想多了。

或許在我潛意識裏，我不想秦涵接受法律的制裁，才會主觀地聯想到，她有可能替自己的弟弟頂罪。

突然，我又想到案發當天晚上，我在路邊的夜宵攤上，聽到秦涵跟什麽人說話。

我到現在，都非常清晰地記得她所說的兩句斷斷續續地話，“不，你不能……”

還有一句，“你必須聽我的，放心不會出事……”

這兩句話，如果是對木西所說的，倒是相當貼切。

木西殺了柳小環，而秦涵卻告訴木西，一切她都可以搞定。

首先，包括嫁禍林福海，這條路如果走不通，那麽她就會替木西扛下來。

想到這裏，我的心又亂了起來。

我思索著，如何要證明木西才是真兇。

第一點，如劉隊所說的，監控的問題。

也就是他殺了人之後，怎麽出去的？

第二點，就是他的腿。

一個殘疾人，能不能殺死一個身體健全的人？

答應是不一定。

但是，他如果坐在輪椅上，那麽刀尖的方向、傷口的位置，都會存在巨大的不同。

所以，如果能證明木西有罪，那麽先要證明，他是一個正常人，而非每天需要輪椅而行走的殘疾人。

想到這裏，我不由得冒了一身冷汗。

先從第一條開始查起。

他是怎麽離開別墅的，當然是秘密的。

我去了風華美郡，深秋的風華美郡，不亞於外面那些景觀花園，特別是銀杏樹。

前段時間來看時，樹枝還斑珀，現在連成一片，金燦燦的，從遠處看，猶如進入聖境一般。

我徘徊著，來到秦家別墅的附近。

音樂噴泉開放著，水珠四濺，旁邊有人在小憩，假山旁，有兩個孩子在追逐著，老人不停地在後面喊，慢點慢點。

他們似乎已經忘卻了，這裏不久前，剛剛發生過一起弒母案。

秦家別墅大門緊閉著，通過柵欄，可以看到裏面通向客廳的門，也緊閉著。

樓上的窗戶關著，窗簾拉著，看上去沒有人在家。

我沿著別墅柵欄的外圍，從茂密的一排紅葉石楠向裏面走。

剛走一小段，不遠處有個保安看見我，高聲叫道：“餵，幹什麽的。”

說話時，他還大步朝我走過來，四周的人，也扭過頭來看我，好像我是正在圖謀不軌。

保安走近，我將證件給他看了一下。

他神情變得莊重起來，“那就請便吧。”

我交待他，“秘密勘查，別跟任何人說。”

他身體站直，像遵守上級的命令一樣，“是。”

我繼續行動，又經過了一簇月季花叢，看到了秦家別墅後面的圍墻。

圍墻下方是一段貼有瓷磚的墻，大約一米高，上面是又密又細的尖頭柵欄。

如果站在墻體上方，從柵欄處爬出去是不可能的。

因為柵欄不光高，上方還有環狀帶刺的鐵圈。

不過，順著圍墻走上一段，便可見一處斷垣。

準確地說，上面的鐵柵欄完好，而下面的墻體下方塌了一塊。

像是被人憑空了抽走了幾塊磚頭，形成一個不規則的洞。

如果是木西殺了柳小環，那麽會從這裏逃出來嗎？

想象著那個畫面，木西從這個像狗洞的地方，慌忙逃出去。

逃到友愛康覆中心，然後由助理接他回風華美郡……

有這個可能性嗎？

一時間，我都覺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如果這個計劃能實施，前提是……木西的腿沒有問題，至少能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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