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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0章 累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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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被刺了一下,低聲叫起來,“我去,不可能吧。她不可能是兇手的。”

在案件開始偵查階段,我們曾經是將秦涵也列入到嫌疑人中去,但很快就排除了。

據周圍的鄰居們講述,柳小環和秦涵的母女關系相當融洽,沒見他們發生過矛盾,秦涵不可能殺害柳小環。

“只是我的一種猜測而已,你幫我去查一下商場監控視頻就行。”

到了下午的時候,他給我打了電話,告訴我,商場的監視視頻只自動保存半年,春節期間的視頻早就刪除了。

晚上一回到家裏,麥芽就問我今天有沒有見到秦涵。

“是她嗎?是救我的那個人嗎?”

“不是。”我只能實話實說。

她期待的眼神忽地黯淡了下去,低著頭嘀咕著,“不可能啊……”

我知道她心裏失望,安慰她:“別難過,爸爸相信,總有一天能找到她的。”

“爸爸你是執法者,找一個人這麽難嗎?”

她老成地嘆了一口氣,“整整兩年了啊。”

“或許是因為有的人做了好事後,不想讓對方一直惦念這件事情呢。”

我這樣說,是覺得接受別人的感恩,也不見得是一件多輕松的事情。

記得上高中時,學校裏面統一安排計算機一級考試,需要交二百塊錢的費用。

當時家裏生活拮據,父親半夜去舅舅家借了二百塊錢給我。

但到了學校後,我不小心將那二百塊錢弄丟了,一個高三的學長撿到了,並還給了我。

當時的我特別感動。

但後來,我很少見到那個學長了,等到我大二的時候,無意中再見到那個學長,他才告訴我。

他將撿到的錢交給我後,就不想在學校裏面遇見我。

因為他感覺只要一見到我,就感覺在承受我對他的感恩,輕松不起來了。

很怪吧,想想,也是能理解的。

麥芽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遺憾地說,“可是我真的,挺想她呢。”

我摸摸她的頭,讓她去寫作業。

我也起身去廚房做飯。

鍋裏的熱油,煎著一條鯉魚,哧哧地直響,油煙機的聲音呼呼作響。

麥芽的聲音,像是隔著一列火車傳過來。

“爸爸,電話!”

“拿給爸爸。”

緊接著,麥芽跑了過來,將手機遞向了我。

電話是警隊一個同事打過來的。

他告訴我,秦家的鄰居,已經從澳洲將案發當天家裏的監控視頻,傳到了刑警隊。

我立刻關了火,讓他直接往我的手機裏面發一份。

幾秒鐘之後,視頻就傳過來了。

我點擊一看,驚了一身冷汗,瞪大眼睛,來來回回地看了兩遍,然後給劉隊打電話。

劉隊還沒等我開口,就說:“這太他媽的詭異了。”

我趕到刑警隊的時候,隊裏的骨幹刑警都來了。

劉隊再次播放了那個視頻。

視頻中,林福海五點零五分,出現在了秦家別墅。

五點四十五分時,林福海出了秦家的門,而關門去的人,卻是柳小環。

林福海出來後,就直接向大門口走。

這個監控錄像,將之前我們所有的論證,都推翻了。

也就是說,林福海在前期審訊時,沒有說謊。

說謊的人是秦涵。

那林福海自然也不是兇手。

如果他不是兇手,那麽秦涵就是唯一的嫌疑人。

一個女兒殺了自己的母親,然後再嫁禍給一個素不相識的維修工?

想想都覺得毛骨悚然。

當天晚上,劉隊和我一起,去了風華美郡。

風華美郡的夜晚,因為燈光布置的原因,看上去,像是一個童話世界。

我和劉隊沒有心情去欣賞,徑直來到了秦家。

秦家一樓黑著,二樓只有一扇窗戶亮著燈。

我按了下門鈴,二樓窗簾掀起一個口,露出秦涵的半張臉。

沒多久,她就下樓了。

可能因為快要就寢了,她穿著很寬松的格子睡衣,頭發慵懶地伏在肩膀上,手上沒有戴手套,那只義手暴露在空氣中。

她警惕地隔著門,問我們:“有什麽事嗎?”

“關於你母親被殺的案子,有些地方我還要問你一下。”我說。

“林福海不是已經承認殺人了嗎?”

她的語氣聽上去,十分的抗拒,“再說,天都這麽晚了,我都準備睡了。”

“廢什麽話,把門打開!”劉隊橫著說。

劉隊的性子向來如此,有時粗暴得很不講情理。

但我得承認,有時候,他這種做派,比我溫文爾雅地解釋一通,效果要好很多。

門那邊的人,明顯糾結了一下,最後還是一聲,不哼地將門打開了。

“帶走!”劉隊說。

秦涵臉色大變,“你們想幹什麽?憑什麽這樣做!”

“別裝了,跟我們走一趟!”

我正要去抓她的胳膊時,她躲了過去,“能不能讓我換件衣服?”

“可以。”劉隊說著,朝我使喚了個眼色。

秦涵往家裏走時,我也跟了上去。

到了二樓,她進入臥室,我也跟了進去,目光掃視了一下周圍,特別註意到了後面那扇窗。

她若急了,跳窗逃跑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

她先是戴上手套,然後打開衣櫃,一邊拿衣服一邊說:“怎麽?想看我換衣服啊?”

“趕緊的。”

“你們嚇到我了,我快不起來。”

她將一條牛仔褲以及一件毛衫,慢吞地扔到床上,擡頭看了我一眼,開始解睡衣的扣子。

“聽說許執法者是個單身哦。”她戲謔地說。

睡衣扣子已經解開了最上面一顆,可以看到細白平滑的區域內,一道若隱若現的溝·壑。

就在她準備解第二顆鈕扣時,我直接將衣架上一件風衣取下來,前塞到她手裏,命令道:“現在就下樓!”

我推了一下她的後背。

不知道是睡衣柔軟,還是她的肌膚質地好,指尖觸及的地方,如凝脂一般。

她趔趄了一下,“我自己能走。”

“你弟弟呢?”

“在他們公司。”

走出秦家時,她回來看了一眼別墅。

黑漆漆的,屋頂上似乎有什麽鳥,怪異地叫了兩聲飛走了。

……

十五分鐘後,秦涵被我們帶到了刑警隊的審訊室。

“為什麽說謊?”劉隊拍了一下桌子,說。

“說謊?我說什麽謊了?”秦涵蹙了蹙眉頭,不解地問。

她還轉向我,那疑惑的眼神,好像她真的什麽也不知道。

“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劉隊將鄰居家的監控視頻,放在她的面前,“看看,睜大眼睛好好看看!”

秦涵開始還不屑地說:“這是什麽啊。”

但很快,臉色就掛不住了,手開始顫抖起來,不知如何安放。

“這個東西你們是哪裏弄來的?”她失控地站起來。

“坐下!”劉隊喝了一聲。

秦涵坐下後,依舊不知所措。

“是你隔壁一家的監控拍下的。秦小姐,驚不驚喜,意不意外啊?”劉隊幾乎笑出了聲。

“不可能,這不可能!這一定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為什麽不可能?”我問。

“因為,因為那戶人家的監控早就拆了。”

“你怎麽知道他們家監控拆了?”

“我以前問過的,他們說他們家沒有。”

此時的秦涵,緊張、震驚、委屈已經完全占據了她的身體。

“他們家說怕黑客破解密碼,能看清他們家一舉一動。所以就拆了。我也是因為他們的話,才拆了我們家的監控。”

劉隊遺憾地了一聲,“是這樣啊,那可能真讓你失望了,我告訴你,根據我們的調查,他們家有監控,而且運作得相當好。”

秦涵無言以對,一只手撐著額頭,萬念俱灰。

劉隊繼續說:“而且這段監視視頻經我們技術檢驗,是真實有效的。”

秦涵低下頭去,輕聲地嗚咽起來。

“行了,收起你鱷魚的眼淚吧,如實交待一下,為什麽要說謊?”劉隊問。

秦涵始終不擡頭。

“現在都到這份上了,還扛著有什麽意思呢。這視頻上面,明明顯示,林福海走的時候,你母親柳小環還活著,而且他們之間還有交流。你說謊的目的是什麽?”

秦涵終於支吾了一聲:“我不想說。”

“為什麽不想說?是因為你才是殺害你母親的兇手,對嗎?”

劉隊話一說出口,秦涵像是受到了重擊,直接趴在了桌面上。

“你為什麽要殺害你母親柳小環?”劉隊緊接著問。

“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那樣,她是我媽,我怎麽可能想去害她,但我……”

秦涵掩面痛哭起來,“你們不要問了,我求求你們,不要再問了。”

劉隊不再說話,他站起來時因力度過大,帶動椅子旋轉了一個角度。

“交給你了,我出去透透氣。”他對我說。

五平方米大的審訊室裏面,回蕩著秦涵的哭泣聲。

我默默地註視著她。

這個女人,如果之前還給我一種捉摸不定的感覺。

那麽現在,我對她的認識,算是相當真實了。

自己殺了人,卻推給一個毫無關聯的陌生人。

雖然現在還沒有定論,但至少這種可能性目前相當大。

如果是真的,這是一種怎麽樣的行為?

更令人難以想象的是,被害的人居然是自己的母親,想想那天,她在追悼會上所說的那些緬懷、歌頌母親的話語,真是天大的諷刺。

想到這,我想到了她的職業——跳鋼管·舞。

一開始覺得,這個工作和她看似溫婉美麗的外表不相稱,現在倒也不覺得了。

她的身體像一條蛇那樣,圍著一根管子扭來扭去,骨子裏面透著陰鶩和妖治。

時而埋了一個陷阱,等你往裏面鉆,然後在你完全放松警惕的時候,發出致命的一擊。

她的情緒慢慢平覆了,淚眼朦朧地問我:“可以給我一杯熱水嗎?”

我給她倒了一杯熱水,她喝了兩口,像是積攢了一下決心,哀聲地說:“我認罪,是我殺了柳小環。”

她直接稱呼她母親的名字,並給出了一個殺人的理由,“那個女人,該殺。”

……

要如何敘述柳小環的過去呢?

或者說,如何敘述秦家一家人的故事呢?

在接下來的工作中,我離開這座城市,走訪了千裏之外柳小環的老家,還有她已經過世丈夫的老家。

接觸到了很多知情人,再加上嫌疑人秦涵的供述,將所有的資料整理出來,挑揀出一些重要的部分,粗略地記載下來。

一個母親,和兩個少年的塵年往事,就像一枚從歲月長河裏的樹葉,被撈了上來。

故事先從柳小環家門口的那一片蘆葦蕩說起吧。

柳小環的老家,在偏遠且貧瘠的北方小鄉村。

秋天到了,一眼看過去,滿目蒼涼。

但唯獨,柳小環家門口的那一片蘆葦,像夢像霧一樣,詩意地存活著。

十八歲的柳小環,喜歡站在蘆花中,等風來。

風吹的時候,那白茫茫的蘆花漫天飛揚,她的身上像落滿了雪。

村裏的人經過那裏,誇讚柳小環,就像月亮裏的嫦娥。

如果真是嫦娥,該有多好啊。

柳小環每天都這樣想,看向遠方的目光裏,帶著無限的遐想。

今天又有媒人上門求親了。

柳小環從蘆葦叢中回到家的時候,媒人正與她的父母熱烈地交談著。

媒人見了柳小環,就拉住她的手,柳小環甩掉她的手,指著大門口讓媒人走。

媒人被氣走後,父母問柳小環:“你到底要找個什麽樣子啊?別人說你是嫦娥,你還真把自己當嫦娥了。”

柳小環半仰著臉,告訴他們,“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

其實那個時候,柳小環已經有了她的意中人——那個騎著自行車,走街串巷收鴨毛的秦懷忠。

第一次見到秦懷忠,柳小環就被秦懷忠迷上了。

他腳上的靴子擦得透亮,腳踏在鋪著蘆花的地面上,踩出一片金屬質地的圖案來。

他抽煙的姿勢很帥,看向天空的眼睛像籠著一團霧。

他用溫軟的語氣,與柳小環對話,那些深奧難懂的話,帶著難以言說的磁性,令柳小環陶醉。

雖然他只是個天南地北收鴨毛的,那輛自行車已經破舊,車座上搭著的兩個蛇皮袋也不講究。

但柳小環就是覺得,秦懷忠跟她見過的男人都不一樣。

在一個夜晚,秦懷忠在收了全村的鴨毛之後,也收走了柳小環。

柳小環跟著他,跋山涉水,回到了秦懷忠的家鄉。

他家所在的那個鄉鎮還算一般。

但秦懷忠的家就太不如意了,就像一個草垛子。

被抽走了裏面的東西,只剩下一個搖搖欲墜的框架。

柳小環這才知道,這個叫秦懷忠的家夥,騙了她。

他把她這個嫦娥,關在了離家千裏之外的廣寒宮裏。

“識相點,不然我整死你。”秦懷忠原形畢露,對柳小環說。

“你這個壞蛆,我死也不會跟著你。”柳小環咬著牙說。

她拿起包袱,掉頭就走。

秦懷忠從後面一把抱住她,直接將她抱到了床上,壓在身下。

……

柳小環光著身子,看著透著日光的屋頂,疲憊地又罵了聲,“你個害蛆,你把老娘害慘了。”

秦懷忠嘿嘿地笑了聲,捏了一把柳小環的臉,說,“你也別老那麽想嘛,既然跟了我,就好好地過日子,我還是疼你的嘛。”

柳小環沒有走,一個月後,他們結婚了。

所謂的結婚儀式,就是秦懷忠帶著她去集市上買了一件紅衣服,再割了半斤肉,然後在紅燭下一起吃飯,就算完事了。

晚上,柳小環躺在床上,對秦懷忠說:“你得找個正經的工作做。”

秦懷忠疲軟的身子歪過來:“不收鴨毛了?你之前也沒嫌棄我啊?”

柳小環笑了起來:“隨便你。你要是收鴨毛,我一個人倒自在了。”

秦懷忠臉色冷了下來。

他明白柳小環話裏的意思,村裏有不少男人,看柳小環的眼神不正常。

他反手給了柳小環一個巴掌,打得柳小環滿天星鬥。

柳小環捂著半邊發燙的臉頰,瞪大眼睛看著秦懷忠,“你敢打老娘?”

秦懷忠哼了一聲,“我警告你,如果讓我發現什麽,就別怪我不客氣。”

柳小環倒吸了一口涼氣。

……

婚後,秦懷忠的壞毛病,一點點地全都暴露了出來。

不出去幹活,天天賭博、酗酒,晚上臭氣哄哄,折騰柳小環。

柳小環受不了這樣的生活,一天夜晚,趁秦懷忠睡熟的時候,偷偷跑了出來。

剛跑了幾步,就被村裏人發現了。

雖然村民們對秦懷忠的印象不太好,但看在鄉裏鄉親的份上,心理的天平,還是傾向秦懷忠。

他們捉住了柳小環,將柳小環帶回了家,交給了秦懷忠。

秦懷忠將柳小環毒打了一陣,並威脅她,如果有下次,直接挑斷柳小環的腳筋。

柳小環心裏恨恨地想,只要她不死,她就算爬,也要爬出這個鬼地方。

她開始蟄伏著,等待著機會。

但不久,她發現自己懷孕了,打亂了她所有的計劃。

如果沒有懷孕,她憑借著自己的姿色,還能給自己物色一個不錯的對象。

但現在,有了肚子裏面的這個累贅,她就無力去改變了。

所以,她恨命運不公,恨這個未出世的小東西。

她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已經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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