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一天聞言，暗松了一口氣，“你知道殺人碎屍會被判多少年嗎？”

金彥想了想說：“故意殺人罪在情節惡劣並且證據確鑿的情況下，幾乎都是無期徒刑或死刑。”

尤一天說：“你知道我爸的判處結果嗎？”

金彥搖頭。

他忽然發現，尤一天的狀態似乎不太對勁，表情非常古怪。

“初審判決為死刑，但是因為他是自首的，而我給他作證他是過失殺人，所以法院在覆審時，判處成了無期徒刑。”

金彥眉頭一蹙，他聽說是有人報案，怎麽會變成自首了？

“難道是你報的警？”

金彥驚訝的看著尤一天。

尤一天面無表情的看著金彥說：“是我報的警。”

金彥的心臟重重的跳了兩下，“你……你做的沒錯。”

金彥實在不知道怎麽安慰這個少年。

尤一天重新坐下，拿起杯子一飲而盡，看著很是酣暢，“可我反悔了，我想讓他判處死刑。”

“咳咳！”

金彥本想喝口水壓壓驚，結果被尤一天一句話嚇得直接嗆了，他驚異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尤軍是尤一天的父親。

尤一天怎麽會希望自己的父親被判死刑呢？

尤一天莫名的露出了笑臉，只是這笑臉實在詭異，令金彥不寒而栗。

“我救他是因為他是我父親，我想讓他死是因為他是殺人犯。”

金彥仔細斟酌了尤一天這句話，想了半天，還是不懂尤一天這話什麽意思。

正要開口，尤一天突然壓低嗓音說：“死的人不止溫芷華。”

唰！

金彥瞬間汗毛倒立，只覺得頭皮發麻，他被這句話震的說不出話來。

“你……”

金彥盯著尤一天的眼睛，少年的眼睛裏不再清澈明朗，反而像一潭讓人捉摸不透的幽潭，“有證據嗎？”

尤一天默默地點頭，這一舉動更讓金彥匪夷所思。

“在哪？”

“飯店。”

飯店作為兇案現場，目前還處於封鎖狀態。

尤一天卻知道另一條路。

在尤一天的帶領下，二人從飯店後面的管道爬上了二樓。

二樓的窗戶是開著的，二人便從窗戶爬了進去。

“以前我經常爬窗戶，這條路走過很多次。”

尤一天的陳述中透著些許得意

金彥則在想，尤一天為什麽要爬窗戶，難道平時尤軍不允許他出門的嗎？

二樓有兩個臥室，一個衛生間，還有就是客廳。

家具很簡單，沒什麽新奇的地方，尤一天進臥室取了一把錘子，隨後二人便到了一樓。

長時間沒人打掃，一樓的桌椅上已經積了灰，地上油膩膩的，空氣裏彌漫著食物腐爛的味道。

尤一天帶著金彥來到了廚房，刺鼻的味道令金彥皺眉。

廚房裏亂作一團，冰箱的門開著，裏面的冰消融後流了一地，好在已經幹了，只剩下灘黃色的水漬。

廚房裏能看到的東西只有這些，煤氣竈，冰箱冷櫃，配料臺，面鍋，和面機……

金彥很好奇，尤一天所說的證據在哪。

卻見尤一天走到了冷櫃旁，將冷櫃推開，冷櫃後面的墻上，出現了一扇方形的鐵門。

顯然，執法者在勘查現場時，並沒有發現這扇門。

約50公分左右的方形鐵門上掛著一把鎖。

尤一天揮起錘子，三兩下便把鎖頭砸開了，打開鐵門。

尤一天回頭看著金彥說：“證據就在這裏。”

金彥上前了幾步。

只見尤一天伸手從墻裏取出一個黑色的塑料袋，看著這個鼓鼓嚢的黑塑料袋，金彥有種不祥的預感。

塑料袋打開，入眼居然是一堆白骨，這些骨頭明顯是被煮過的，一點肉都不剩了。

灰白色的骨頭有整齊的刀痕，是有人用斧頭剁成一截一截的。

金彥已經預感到，這些骨頭可能是人的，所以並沒有上手。

尤一天卻從這堆骨頭裏，挑出一塊最大的放在了地上。

“你能認出這是人身上哪個部位的骨頭嗎？”

金彥聞言，擡頭看了一眼尤一天。

尤一天的手是抖的，其內心一定很不平靜，但還是表現出一副努力鎮定的樣子。

金彥想了想，搖頭。

尤一天看了金彥一眼說：“這是一段恥骨和坐骨，因為人的骨盆非常堅硬，而且骨頭比較大很不好處理，所以他才把坐骨剁開了。”

說著，尤一天從塑料袋裏，又取出一段一模一樣的骨頭，將兩段拼在一起，“恥骨的下角約90度，這是一個女人的骨盆。”

金彥神情凝重道：“所以呢？你打算怎麽做？”

“我不知道，所以找你幫忙。”

金彥起身，“也許你應該先告訴我，你是怎麽知道這個的。”

尤一天豁然擡頭，撞上了金彥審視的目光，目光立即閃爍了起來，“有一天夜裏，我聽見廚房有動靜，下來看的時候湊巧看見他在剁肉，然後就發現了這個暗格。”

金彥凝視著，沒有繼續追問下去，“收起來吧。”

“你去哪兒？”看著金彥朝外面走去，尤一天急忙問道。

“今天太晚了，先回家休息，這件事明天再說。”

尤一天立馬站了起來，急道：“為什麽要等明天？這可是砂仁案啊！”

金彥在廚房門口停下，側臉看了一眼尤一天說：“你就這麽著急讓尤軍死？

“我……不，不是，可是！”尤一天慌亂不已，金彥卻沒有再逗留。

金彥的出租屋內，那個黑色塑料袋被尤一天放在門口。

二人在沙發坐下，金彥特意沏了綠茶，自顧的喝了起來。

尤一天低著頭，盯著茶杯不知道在想什麽。

“真的不打算繼續上學了嗎？”

金彥的聲音，打破房間內的死寂。

尤一天搖頭說：“不了。”

金彥問：“家裏還有其他親戚嗎？”

尤一天還是搖頭，“就我一個人，所以才想讓你收留我。”

金彥忽然笑道：“我跟你很熟嗎？怎麽還賴上我了？”

“你不也一個人嗎？孤零零的很不好受吧。”

金彥楞了楞，放下茶杯說：“你跟我很像。”

尤一天這才擡起頭看著金彥，“是嗎？”

金彥微笑著沒有說話，也許只有金彥自己知道，他們哪裏像。

“去洗澡吧，今晚好好睡一覺，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金彥起身，不理尤一天急切的目光，走去衣櫃裏取出一床被子，“我不習慣和別人睡，你睡沙發。”

扔下被子後，金彥便回了臥室，自始至終不給尤一天說話的機會。

這一夜，尤一天久久不能入眠。

沙發很軟，只是稍微動一下，就會嘎吱嘎吱的響。

擔心驚擾金彥，尤一天自躺下便不敢再動，保持著側躺的姿勢，直到淩晨四五點才睡著。

直到中午十一點，尤一天翻身時掉在了地上，這才終於醒了過來。

抓了抓雞窩似的頭發，打了個哈欠，將被子撿起放在沙發上。

剛坐下，這才發現金彥臥室的門敞開著。

尤一天豁然起身，門口的黑色塑料袋不見了，金彥也不見了。

尤一天一陣心慌意亂，顧不得穿鞋，便朝房門走去。

這時，房門忽然打開，金彥拎著外賣走了進來。

“醒啦？沒看出來，你還挺能睡哈，這都十二點了吧。”

金彥一邊說，一邊關門。

尤一天急道：“骨頭呢？你扔了？”

金彥看了尤一天一眼，沒有回答，走到客廳將外賣放在茶幾上，“收拾一下吃飯吧。”

“我問你話呢！骨頭呢？！”

“放在了執法者局門口，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執法者現在已經立案調查，我想死者的身份很快就會曝光。”

尤一天上前，一把抓住金彥的衣領，憤怒道：“你這麽做，執法者怎麽會知道是誰殺了人？”

金彥平靜的看著尤一天說：“那你，怎麽確定兇手就是尤軍？”

“我……屍體是他藏起來的，人當然是他殺的！”

“依我看，未必吧。”

金彥抓住尤一天的手，用力扯開，看著尤一天說：“你要做什麽我不攔著，你的演技實在拙劣，戲太假會引起反作用。”

金彥說罷，搬了把椅子，開始拆外賣。

對一旁呆立的尤一天，視而不見。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你真的值得我信任嗎？”

尤一天思琢了許久，看著低頭進餐的金彥問道。

金彥一言不發，默默進餐，真把尤一天當空氣。

“其實砂仁的不是他，塑料袋裏的東西，他完全不知情！”尤一天語出驚人。

這裏的“他”，說的就是尤軍。

先前還說尤軍砂仁，碎屍，現在卻說人不是尤軍殺的，尤軍甚至不知道塑料袋裏的東西是什麽，

兩種說法實在差距太大。

金彥放下筷子，扭頭看著尤一天說：“繼續說。”

尤一天暗自咬牙，他終究鬥不過金彥，“塑料袋是他朋友送過來，讓他暫時保存的。”

“尤軍的朋友？你認識？”

尤一天點頭說：“認識，這人叫喬東天，是一名老師。”

金彥問尤一天說：“那你為什麽一口咬定是尤軍砂仁？”

“只有這樣，他才會把喬東天供出來，只要他知道，塑料袋裏是人的骨頭，一定會向執法者如實招供的。”

金彥暗自點頭。

人不是尤軍所殺，尤軍被審訊時，必然會將塑料袋的來歷如實供出。

這樣執法者的視線範圍內，就會出現喬東天這個人。

只要事後證明這件事和尤軍沒有關系，那麽尤一天就能通過尤軍這個跳板，將真正的兇手繩之以法。

那麽，尤一天為什麽想要讓喬東天暴露出來呢？

還是說，尤一天知道死者身份，想要替死者報仇？

這兩問看似是一件事，然而卻考驗了尤一天的出發點，也就是尤一天的動機。

先不說尤一天動機如何，一個十七歲的少年，怎麽會想到“借刀砂仁”這一招？

還有就是為什麽要用這種方法？

既然他知道塑料袋是喬東天的，為什麽不直接指證？

偏要把事情搞得這麽覆雜？

金彥盯著尤一天，從見到這個少年時，就覺得這個少年不普通，加之一些其它原因，金彥愈發覺得，二人很像。

“一天，你要是早實話實說，這事不就簡單了？”

金彥微微一笑，拿出手機撥通了電話說：“東西是喬東天的，是一名老師。”

只是簡單的一句話，說完之後金彥便掛了電話，

尤一天不由有些發楞，金彥不是說把屍骨交代執法者局了嗎？

怎麽聽金彥這話裏的意思，金彥難道還認識執法者？

金彥當然認識，秦律和陸舒不就是嗎？

因為李芳嵐的事，金彥和秦律鬧掰了，二人連著幾天沒聯系。

然而就在昨天晚上，秦律忽然來電話說，得知了白彥若老家的地址。

秦律知道，白彥若對金彥的意義，所以一直在暗中幫著金彥調查，結果一出來就通知了金彥。

金彥心中自然也有感激，於是趁機就把塑料袋裏的屍骨，告訴了秦律。

秦律推斷，尤一天必然有所隱瞞，這才讓金彥回來，對尤一天進行試探。

金彥讓尤一天坐下，將飯放在尤一天面前說：“一天，這件事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做，你想的越多，枝節也就越多，如果錯過最佳的時機，反而會讓事件變得更加覆雜，你懂我的意思嗎？”

尤一天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說：“你是說擔心拖太久，喬東天跑路了？”

金彥微微點頭說：“雖然還無法確定兇手就是喬東天，但是他至少是在嫌疑人行列，尤軍入獄後，對他而言，恐怕早就風聲鶴唳了，稍微有一點風吹草動就會驚動他，所以這件事絕對不能拖。”

“如果喬東天伏法後，會被判死刑嗎？”

尤一天看著金彥，一臉認真的問道。

金彥有些詫異，靠在沙發上，問尤一天說：“你希望他死？”

尤一天被金彥這麽問，心中不由一陣慌亂，“砂仁償命，更何況是他這種喪盡天良的人。”

金彥看著尤一天，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尤一天一定還有什麽事瞞著金彥，這一點金彥感覺得出來。

光是尤一天為什麽要揭舉喬東天這一點，就很值得懷疑。

等尤一天吃完，金彥看了眼時間說：“你應該知道喬東天的住處吧？”

尤一天正在收拾餐盒，沒有擡頭，“嗯，知道。”

“帶我去喬東天家看看。”

尤一天聞言手中一頓，看著金彥說：“你，你要去？萬一……”

金彥說：“他現在還不知道事情敗露，他和你爸不是朋友嗎？你就說過去請他幫忙轉讓飯店，作為朋友，這個忙應該不算什麽吧？”

尤一天猶豫道：“那好吧，可我還是有些擔心。”

“既然你擔心有危險，那就讓秦律一起，正好讓這位偵探，看看喬東天的反應。”

金彥已經打定主意，尤一天不好再說什麽。

實際上卻是金彥早就計劃好的，尤一天為了把喬東天送進監獄費盡心機，金彥倒要看看這個喬東天到底如何。

……

一場秋雨一場寒。

丘山的夏天，在昨天的大雨後徹底離開了。

室外的溫度驟降，路上的行人都穿上了長衫。

金彥更過分，直接穿上了皮衣，也許是太瘦了，他很害怕寒冷，每年冬天，他幾乎都不怎麽出門。

尤一天還是一身校服，二人並肩走在街上像極了兄弟倆。

秋風瑟瑟，吹落了路旁的楓樹葉，艷紅的楓葉飄在道旁的水灘裏，說不出的蕭瑟。

“你以後想做什麽？”

走在路上，金彥隨口問道。

尤一天將校服的拉鏈拉到末端，立著領子，縮著脖子，下巴埋在衣領裏。

“不知道，一個人，做什麽都無所謂。”

金彥微微側目看了尤一天一眼，“之前呢？在此之前有沒有什麽目標？”

尤一天想了想說：“在此之前？可能就是讀書吧？上大學？不都是這樣嗎？不到走投無路的時候，誰會想那麽遠？”

金彥一時語塞。

說到底尤一天才十七歲而已，十七歲的少年，大都是聽著家裏人的安排，好好學習，備戰高考，以考取一個好大學為目標。

不到大學畢業，誰也不會知道自己日後做什麽。

“你真的不考慮繼續上學？換個環境繼續上學，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資助你完成學業。”

在丘山的話，或許真的沒有尤一天的容身之所了，但是換個地方，誰又知道他是“孤兒”？

尤一天扭頭看著金彥，忽然笑道：“不是說養活自己都難嗎？供一個高考學生很燒錢的。”

被尤一天這麽一說，金彥一陣尷尬，“咳，我可以工作掙錢，既然你要做我的弟弟，那我這個做哥哥的，當然要敬職敬責了。”

尤一天看著金彥的尷尬表情，笑著說：“我的成績很差，就算參加高考也考不上本科，我可不想你的錢打水漂。”

尤一天說著，默默的低下了頭，嘴巴藏在衣領裏說：“而且我不喜歡跟那些學生們混在一起。”

金彥聽到尤一天最後一句話，微微楞了一下，“那些學生”是什麽意思？他自己不也是學生嗎？

金彥忽然意識到，也許經歷了這些事後，尤一天恐怕真的很難再融入學生行列了。

見過了砂仁碎屍，謀劃了“借刀砂仁”的戲碼，這樣的少年，已經不可能再安心的步入學堂。

他的純真年代提前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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