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嶺裏面很是奇怪，晚上會迷路，白天倒是走得很順利。

才走十幾分鐘，我們便見到通往鎮上街道的馬路。

一路上，小海似乎對我的手機，產生了很大的興趣，“呵呵，兄弟，這個東西大概要千把塊錢吧，而且聽說養著還貴。”

這時，我心裏十分煩悶，一直想著，萬一父母知道我和可娜的事情，所以只對他嗯嗯啊啊地說了幾句。

但是小海似乎還是不識趣地問著我關於手機的事情。

最後，我索性把手機放在了他手上，“拿去看吧。”

他小心翼翼地接過手機，在手上不停地把玩著……

上了去城裏的汽車後，我找個位置坐下，便閉眼休息。

四十分鐘後到站了，汽車站人流擁擠，我和小海一下車就被沖散。

等走出車站我才發現，我手機還在他手中，回頭望時，卻看不到他的人了。

我心下一沈，這下完了。

父母到上海後，打不通我手機，還不急個半死。

算了，還是先回家吧，到時用家裏座機給他們打電話好了。

在海鹽郊區的地方，有一個鄉叫做六裏鄉。

我父母的老家就是在這個地方，奶奶爺爺都已經故去，只有一座老宅子。

這是一座兩層樓的老宅子，樓下有一個小花園，邊上便是一片樹林。

我一個人坐在這個大宅靠南，一個古雅的房間裏面，這是我的房間，確切地說是我童年的房間。

父母其實原來是和爺爺奶奶，還有叔叔伯伯住在一起的。

在我還沒出生的時候，爺爺便離開了我。

後來我不到三歲的時候，奶奶也離開了我們，叔叔也去外地幫工。

爸爸那時正好在鎮上有份事業，所以就帶著我和我媽媽起住到了鎮上，這裏只留下了我的伯伯。

我坐在房間的床沿上，慢慢地吐出一口煙圈。

我還能記得，當年這個房間簡直就是我的樂園，我在裏面度過了很快樂的童年。

母親對我十分寵愛，父親雖然嚴格古板，但還是不失慈愛。

我看著四周圍的景物，每個都讓我感到那麽親切。

慢慢地，整個房間又開始變得煙霧繚繞起來，我喉嚨一癢，“赫赫”地幹咳了幾聲，手中的半截煙也差點掉在了地上。

我忙打開窗戶透氣，外面已經是夕陽西下。

一抹太陽的餘輝，照在窗外的小花園裏面。

花園不大，但是兩棵大槐樹，讓我又感到了別樣的感受。

每當夏天的夜晚，父母都會帶我到這裏來乘涼。

那時候，爸爸喜歡把我放在他的腿上，然後搖著大蒲扇，這個習慣一直持續到了我小學畢業。

我的大伯也經常和我們在一起，由於叔叔很早就去了外地學生意，爺爺又故去的早，所以這個家全靠爸爸和大伯撐著。

想到大伯，我開始擔心起他的病情，不知道他在那裏好不好，希望還有辦法治療。

“十三……”

一個蒼老慈祥的聲音，在門外喊著我。

是福婆。

福婆說是我家的保姆，其實更像是家人。

她當年逃荒逃到這邊來，爺爺奶奶收留了她，從此就住了下來，到現在已經有四十幾年。

她一直沒有結婚，也沒有孩子。

本來在爺爺死後，我家根本沒有能力支付她的工錢。

但是福婆留下來了，一直照顧著我奶奶。

她寧可不要一分錢，還在家裏面困難的時候，出去打散工，貼補家用。

我打開門，親切地叫了一聲：“福婆。”

福婆雖然已年近七十，仍精神奕奕的。

她朝我笑了笑，說:“十三啊，可娜打電話來了……”

我一驚，忙到樓下的客廳接起電話。

那頭傳來了可娜的聲音：“十三，怎麽你父母來都不通知我一下呢，害我……”

我馬上說道：“可娜，你聽我說，我們不是說好了，不讓老人家擔心的嗎？而且我爸媽是早上臨時通知我要來的……”

忽然，那面有人拿過話筒。

緊接著，我聽到了一個熟悉而又親切的聲音：“十三，你手機怎麽關機了啊？我們想你肯定是回老房子了，就給你打電話了……”

“爸爸，我的手機在火車上掉了……爸爸，可娜對你和媽媽還好嗎？”我急切地問。

“好，也真難為她了，為了我們連班都不上，帶我們出去買東西，找醫院安排你大伯看病。以後有可娜照顧你，我和你媽媽很放心啊……”

聽到這樣的答案，我的內心一熱。

緊接著，又對一開始自己對可娜的態度，感到一陣的慚愧。

我掛斷了電話，長籲了一口氣，我心中的一塊大石頭落了地。

接下來，該去找到那個叫做周天裏的人。

找人，最好的方法還是去問執法者。

巧的是，我就有這麽一個當執法者的同學，名叫孫小旭。

小旭身高一米八，體重兩百多，人又比較老實。

讀中學時，是班上同學嘲笑的對象，但是和我關系一直還不錯。

我跟他約好在執法局門口見面，他說要請我去喝兩杯。

到了執法局，我看到一個身穿制服的，頭戴大蓋帽的人，朝我跑了過來，身材標準，長相帥氣。

我看著他，驚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猛拍我肩膀一下，笑著說：“連老同學都不認識了嗎？”

“哎呀，小旭，變化大呀！你這樣哪還有半點當年的影子？”

“走，老同學難得來一趟，我們喝酒去！”

小旭一路上和我有很多話要說，說的都是我們小時候的事情。

在一間小酒館喝完酒，我們都有一種意猶未盡的感覺。

小旭紅著臉說道：“十三，我知道你在上海開了家公司，又有房子，還成了家，這次來海鹽做什麽啊？

我說：“小旭，其實我這次來是想找一個人。”

“哦，找誰啊？我可以幫你的。”小旭爽快地說道。

我見他那麽爽快，趕緊說道：“我想找一個三十年前在海鹽的人，名字叫做周天裏。”

“周天裏？”

小旭聽到這個名字眼神忽然一變，笑容從他臉上慢慢消失了。

過了好一會，他站起身，表情嚴肅說：“十三，對不起，今天我有事情要先走了……”

我心中雖不解，卻也不好說什麽，只好站起來，跟他一起往酒館門口走去。

小旭走了幾步，忽然轉過身來，小聲說：“十三，不管你和這個人有什麽瓜葛，我只希望你以後，不要再管他的事。”

說完，小旭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毫無頭緒，只好又回到老宅裏，躺在床上思索著。

看起來從小旭那找周天裏，似乎是沒有什麽可能性了。

從桂花口中得知，周天裏是“那溫”，那麽應該找個“那溫”問一下。

福婆在外面大聲喊著：“十三，十三……”

我忙打開門出去。

福婆在樓下喊：“十三，有個人說認識你，找你有事情……”

我下了樓，只見客廳坐了一個面色黝黑的年輕人，正局促不安地看著四周的擺設。

我不禁叫出聲來：“小海，怎麽是你啊，你怎麽找到這兒來了啊？”

小海見我下來，忙站起身來，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衣服，說：“十三，我可把你找著了，你看……”

說著，他從褲袋裏面掏出一個手機。

“真的不好意思，我那天找不到你人了，在車站口等你等了好久都沒見著你，沒有辦法把這個還給你。後來不知道怎麽回事，它竟然壞掉了，問了別人，才知道是沒有電了。”

“後來，我又問了一個雜貨鋪的老板怎麽聯系你，他就給你們就把這個地址告訴我了……”

“手機充了電，找到你家的電話打過去，是你爸爸媽媽接的電話，我說你手機落在我這了，我要怎麽才能找到你……”

我心中一陣溫暖。

覺得小海這個人雖然長相醜點，而且沒見過什麽世面，但絕對是個好人。

我真誠地說道：“謝謝你！”

他呵呵地傻笑著。

這個時候，福婆從後面廚房倒了杯水，放在小海的面前。

小海忙不疊地站起身來，接過杯子，還一個勁地說著謝謝，謝謝。

福婆被他的樣子逗樂了，像個小女生一樣，抿著嘴巴笑了起來。

嘴角和眉邊的皺紋，勾勒出一道又一道的輪廓。

我也笑了，問道：“怎麽樣，這兩天找到工作了嗎？”

小海變得嚴肅起來，“十三，其實我這次來還有件事情要你幫忙，你看我來兩天了，工作現在真的很難找，可是今天上午，我碰到了個人。”

“他說現在他們那在找人上班，我就問他是做什麽的，還告訴他自己是本分人，不做壞事情。”

“我也知道，現在壞人騙我們這樣的鄉下來打工的很多，但是他說自己是做好事情的，而且到他那還要去什麽考試。”

說到這裏，小海低頭喝了口茶，不好意思地看著我。

繼續說道：“兄弟，你也知道，我是個鄉下人，平常沒有見過什麽大世面，怕表現不好，我又沒什麽朋友，我想請兄弟幫我一下，陪我一起去。”

我有些為難。

我確實想幫他，可是這幾天為了桂花的事情，我真的不想再去惹別的麻煩。

小海似乎看到了我的顧慮，眼神變了一下，然後又憨憨地笑了起來：“沒關系，沒關系的，我也知道兄弟忙，我自己會去的……”

我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然後說道：“不過我想你只要小心點，應該沒什麽問題的，對了，你知道是做什麽事情的嗎？”

他憨厚地朝我笑笑，“是做什麽叫“那溫’的啊，具體做什麽我也不知道啊？”

“那溫……”我心中不禁一陣歡喜，叫了出來。

……

海濱的冬天很冷。

雖然其他三個季節，一個勁地溫暖，但是到了冬天，那天氣凍得人直打顫。

在這個年代，衣服越來越薄，但是保暖越來越好，各種棉啊絨啊都有。

但是眼前的這個人，還穿著和時代脫節的厚厚的、用棉絮做的棉衣，加上一條棉褲，整個人像個粽子，我跟在他的身後都感到好笑。

今天我身穿一件灰色的大衣，裏面是薄薄的一件白色棉襯衣。

我跟他已經走了一個小時了，我不知道為什麽，他在太陽還沒起來的時候，就叫醒我讓我出發，

雖然我曾經對他說過要叫輛出租車，但是他拒絕了。

他對我說，那個人要求我們走到那面去。

我開始以為是小海擔心這點車錢。

但是在我說了，我包全部車費的時候，他拿出了鄉下人特有的那股子倔強，“那個人都說了，讓我走過去的！”

我只能跟在他的後面走著。

走出城區，走過一片小山，又進了個林子。

我想起那天晚上迷路的經歷，忙不疊地問：“你找對路了嗎？”

他擡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他讓我走走看看天上的太陽，朝著太陽的方向走……

“朝著太陽的方向走……”

我懵了，“你知道太陽的方向是不斷地變著的啊，你這樣走的話，我們可能永遠也走不到啊！”

“呵呵……”

小海又朝我傻笑起來，“他說啦，只要這樣走的話，到了晚上，我們應該可以走到的。”

我有點後悔為什麽要跟著小海。

與其跟著他找那溫，還不如自己去那天迷路的林子裏找，只怕還要靠譜一些。

不過，一想到在林子中迷路的經歷，我就心有餘悸。

算了，還是跟著小海找吧。

繼續走著，我感到有些力不從心了。

雖然是冬天，也走出一身汗，棉衣裏邊襯衣有些濕漉漉的。

一看太陽到了頭頂，手表顯示中午十二點整。

我實在是走不動了，耷拉著腦袋說道：“小海，現在都已經是中午了，日頭在頂上，我們是不是可以休息一下。”

小海停下步子，開始在他的包裏面摸索起來。

不一會兒，他從他包裏拿出兩個白饅頭，塞到我手裏一個，憨憨地說道：“這次真的不好意思，讓你走那麽遠的路，你們城裏人不比我們，走不慣路的，肚子餓了吧，來吃這……”

我拿著這個饅頭，心裏忽然酸。

我明白了，其實他是十分看重這個工作的。

因為沒有工作，他連自己也養不活。

我真的不應該這樣，不把它當回事情，我不禁感到羞愧起來。

小海看我拿著饅頭一動不動，忙說道：“兄弟，怎麽了，是不是這個東西不合胃口啊，可是我真的……”

“沒有，我很喜歡吃的……”我忙打斷他的話，把饅頭塞進嘴裏，啃了起來。

人一倒黴，喝涼水能塞牙，吃饅頭能噎死。

大概因為饅頭太硬，而我走了太久，喉嚨幹澀，一口下去就噎住了。

我一手掐住脖子，另一只手胡亂揮舞。

小海嚇住了，楞在一旁看我，不住地喊：“兄弟你怎麽啦？”

忽然，背後傳來一陣劇烈的打擊，讓我的精神為之一振。

我猛咳幾聲後，把饅頭殘渣咳出去，喉嚨一陣舒服。

回過頭，看到眼前出現了一個奇特打扮的女孩子。

她身穿一件黑底花邊的袍子，和一件黑色的粗布大褲管褲子，頭秀發直到膝蓋，這樣的造型，我只在電視裏面看到過。

“兩個大男人，連噎住也不知道，差點鬧出人命……”

她十分鄙視地看我和小海一眼，轉身走了。

小海漲紅了臉看著我，“兄弟，沒事吧？”

“沒事沒事。”

休息了一會，我們繼續趕路。

不知走了多久，太陽已經漸漸地爬到山的那頭去了，我發現眼前的景物，開始熟悉起來。

咦？

這不就是那天迷路的山林嗎？

我有點懷疑，轉身看了看身邊的小海。

他的臉色似乎也變得沈重，我問道：“小海，是不是走錯路了啊？”

他說道：“不會錯的，我們真的一直跟著太陽走的啊？”

我突然想到點什麽，“小海，會不會讓你去的地方，就是我們那晚去的……”

“你是說那個殭屍客棧？！”

小海眼一亮，“對啊，你說過，‘那溫’就是趕屍人，那麽我們去殭屍客棧，就不會很奇怪了。可是，我已經不記得路了……”

他說著，用帶著希望的眼光看著我。

看著我也沒用。

因為我也不記得。

現在天已慢慢變黑，進了林子，估計又得迷失在裏邊。

我真的不想再坐在石頭上過夜了。

現在轉頭回去還來得及，就算不回，在鎮上找個旅館住一晚，明天再進去也是好的。

忽然，一陣寒風吹過，伴隨著幾聲犬吠。

我心中一緊，回頭看去，幾條餓狗正朝這邊狂奔而來，眼睛都跟狼似的放著綠光。

不知道這些狗有沒有狂犬病，被它們咬上幾口可不是開玩笑的。

“跑啊！”我大喊一聲，撒腿就跑。

小海也跟著我跑了起來。

那幾條惡狗一邊叫，一邊在後邊狂追。

我們慌不擇路，一頭沖進林子，一通亂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狗叫聲終於消失了。

於是我們一下子癱倒在地上，累得氣喘籲籲，幾乎虛脫。

終於喘勻了氣，我坐起身，然後就看到前方兩點紅光。

小海也看到了，滿眼放光，伸出手指著：“僵屍客棧。”

山林裏面，兩個紅彤彤的燈籠，就像兩只詭異的紅眼睛。

小海忘記了疲憊，一下跳了起來，直往那兩道光亮跑去，我不得不跟著他也一路小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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