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陳莊洪又接完一通電話回來，十三仙故意擺出不耐煩的樣子對他說，“你跟我講了這麽多，可我還不知道，你派人把我抓到這裏來，到底是什麽意思？”

“如果我沒聽錯，你們的目的就是要繼續控制沈家、林家，還有其他處在彭城的勢力，所以你們想避免他們找到當年的證據，那這一切跟我有什麽關系呢？

“你們應該早就清楚，林春山並不認我這個女兒，十年前他就已經把我趕出家門了！不管對哪一方而言，我都沒有任何價值。”

“林春山讓你離開，正是因為看出了你的寶貴價值……”

“不不不，你是無價之寶。”陳莊洪一臉誠懇。

“可以被J組織用來暗殺他的價值，是嗎？”十三仙冷笑。

“不瞞你說，我也聽到了一種說法，似乎我那位厲害的母親，一直想要傷害林家，而我，就是她培養出來，安插在林家的定時炸彈！”

陳莊洪毫不客氣地笑出聲來，“你？定時炸彈？這是誰說的？”

十三仙不回答。

陳莊洪說，“好吧，那麽我猜，一定是林家的人，故意這樣透露給你。這簡直大錯特錯。”

“事實上，你母親的確對林春山有很多不滿，也的確動過要殺了他的念頭，可絕不是想要利用你來完成。”

“我承認，組織的確有寄過一些恐嚇內容的東西到林家，但不過是為了時時刻刻提醒他，讓他意識到要乖乖聽話罷了。”

“至於你，你需要一個可以安全長大的地方，珍認為，組織並不適合你，所以才把你送回林家。”

“林春山可也是對你動了不少腦筋。你看，他給你辦下的戶口，並不是真正的他的女兒，而是把你的身份安排成一個外人，連年齡也對不上。”

“他的目的就是，想要利用你這個身份，幫他轉移一部分不幹凈的資產。珍知道這件事後非常生氣，所以不斷用各種方法警告他，他嚇壞了。”

“本以為他會就此收手，不成想他的應激反應，竟然是把你驅逐。珍得知這個消息時，差點笑得從椅子上摔下去。”

十三仙卻笑不出來。

她只感到心下駭然。

按照陳莊洪的說法，她對於母親珍和父親林春山而言，都是個一旦利用不得，就要推卸出去的包袱——

她是一個被料想為“工具”的人。

一旦不能實現工具的價值，那麽她的存在也就沒有任何意義。

想到這裏，不免遍體生寒。

陳莊洪見她表情不對，便說，“但這些年裏，組織也沒有放棄過你，一直在暗中觀察。林家似乎也派了人在偷偷保護你。”

“起初我們還不相信，林家會如此有情有義，所以珍著手安排，讓你有幾次突然陷入險境之中，以此試探林家是否有人出手相救，看起來，答案是肯定的。不管怎麽講，他們都沒有不管你。”

“沒有放棄……”

十三仙冷笑，“我究竟算是個什麽東西啊？那麽你們現在又來找我做什麽？”

陳莊洪笑笑，“你長大了，變得聰明了，也堅強了，果然跟其他孩子不同。”

“從去年開始，我們發現，你似乎開始著手調查十年前，彭城發生的一系列案子，這引起了珍的興趣。”

“你放心，對於你前期主導的調查，我們並沒有介入過，也沒有打擾過你的調查，就是想看看你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沒想到，你還真是處理得有模有樣，居然還跟喜福會的後人們取得了聯系。”

“就在組織感嘆你的能力時，我們又發現，原來林家也聯系到了喜福會的後人，並且開始蠢蠢欲動。從那時候起，珍就希望能跟你取得合作。”

“合作？”

十三仙故意說，“你們這是想邀請我加入J組織？”

陳莊洪想了想，“如果你有意向加入，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但珍本人並不希望如此。”

“她想要的是你跟我們聯手，妥善解決眼前的問題，讓沈林兩家急於找尋的證據繼續深藏不露，也就確保了J組織對他們的控制力。”

“而作為報酬，我們會讓你擁有一個新身份，你會有一大筆錢，到東南亞的一座城市裏，展開一段全新的人生。”

“珍說，過去你的人生因為被太多人操控，所以變得亂七八糟。但是這件事以後，你就可以完全為自己而活了。你不覺得期待嗎？”

十三仙大笑起來。

她感到內心的絕望，正一寸寸將她吞噬。

滿腹的疑慮，不僅未能得到解答，反而雪上加霜。

那天在東渡河倉庫裏，林櫻對自己所說的那些，她相信了。

她甚至開始在內心，為母親珍杜撰一個理由：母親正是因為太愛我、太信任我，所以才會用這樣扭曲的方式，試圖通過我來控制父親。

但現在，陳莊洪的說辭，打破了她的一切幻想。

珍對她的觀察和判斷，根本不存在任何母女之情。

而是徹頭徹尾把她看作一個陌生人、一個無私人瓜葛的合作夥伴，一個可以用報酬來衡量的“相關人物”。

陳莊洪見她笑得如此瘆人，便打斷道，“今天時間倉促，大概只能說明這些，你還有什麽問題想問？”

十三仙說，“珍在哪裏？我能見她一面嗎？”

陳莊洪面露難色，“她在組織本部，事務纏身，所以派我來找你……但我想，只要你答應合作，以後一定有機會見面的。”

這是十三仙預料之中的托詞。

她點點頭，“那我還有一個問題，關於方小舟，是不是你們的人殺了他？為什麽要殺他？”

陳莊洪一怔，“這不是你該關心的問題。比起林家的命運和十年前的案子，警方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來插手。”

“替朋友問的。”

十三仙說，“如果你連這些都不能坦誠回答，讓我怎麽信任你？如果連基本的信任都沒有，那還談什麽合作呢？”

……

小凱終於打通了白朗的電話，對方一接起，他就忙不疊地說，“狼哥！出大事了！那個汪筱他……”

“他死了，對嗎？”白朗的聲音異常冷酷。

小凱驚愕，“這你都知道了？”

白朗說，“我還知道，現在你們把我列為懷疑對象，但還沒有大張旗鼓地找我，大概是還有別的顧慮。”

“畢竟方小舟出事才沒幾天，而現場的唯一一個幸存者也死了，這要是被傳揚出去，引起民眾恐慌且不去說，警隊估計也覺得臉上無光吧？”

小凱低聲說，“說句實話，狼哥，汪筱的死，跟你有關嗎？”

“沒有。”

白朗說，“這是我的回答，就看你信不信了。”

小凱說，“我當然相信你不會隨便殺人，可是登記簿上有你的名字，這導致你的嫌疑很大。”

“現在，丁局還在組織人員，在局裏開案情分析會，你如果能主動來一趟，把情況都講清楚，也許就可以把誤會解開……”

白朗沈默了片刻，“你放心，我一定會去的。不僅要把誤會解開，我也希望參與到案件的調查當中，但現在不行。有很重要的事，脫不開身。”

小凱忙問，“是什麽事？需要我幫忙嗎？”

白朗一楞，沒想到對方竟然有意伸出援手。

嘴上還是隱晦地說，“你介入太多，也許會很危險。”

“之前，舟爺就是不讓我介入太多，結果……”小凱很急。

“我不怕什麽危險！有什麽需要我做的，你就只管吩咐，只要能找出傷害舟爺的兇手……”

白朗沒做聲。

他尚在猶豫。

無論方小舟還是小凱，他們都是案件的無關方。

明明無辜，卻要遭受各種潛在的威脅，付出的代價，未免太多。

他現在更希望，所有調查者。都能限定在直接相關方。

十三仙和沈天青，包括他自己，不管是不是做好了決定，這都是他們無法逃脫的命運。

“你上次讓我幫忙查的網址，我查到了。”

小凱說，“也沒經過組織，網絡科有個跟我私人關系不錯的小兄弟，他已經把裏面的內容拷貝下來交給我了，狼哥，不管你願不願意，我都已經參與到你們的調查之中了。”

“好吧。”

白朗嘆了口氣，“這裏面的內容很重要，我需要你盡快交到我手上。”

“在你回局裏協助調查之前？”小凱問。

“對，在那之前……”

白朗回答。

此時，另一邊傳來聲音，“大小姐有消息了！”

……

林家派出的人，在東渡河岸邊的廢棄小船上，發現了十三仙。

沒有繩索綁縛，她只是倒在船上，身體隨著水波上下起伏，陷入沈沈的昏睡。

她的手腕上有淡淡的勒痕，顯然經過綁縛。

索性除此之外，沒有外傷。

白朗跟葉雲飛，急忙趕到醫院，在走廊上撞見了林櫻和胡安。

兩人神情自若，仿佛處理的不過是意料之中的一件小事

林櫻一見葉雲飛，便十分不滿，“我今天讓你幹什麽去了？你怎麽還能眼睜睜看她被別人帶走？”

葉雲飛不回話。

白朗急問，“現在就別說這些了，人怎麽樣？”

胡安輕笑起來，“白執法者這麽緊張啊？看起來這位小仙姑的地位可不低哦。”

“放心吧，她好端端的，醫生說，她只是被註射了抑制神經的藥物，睡一陣子就會醒過來的，沒有什麽危險。”

白朗點點頭，“那我在這裏等著，你們……”

林櫻皺眉，“白執法者今天這麽閑嗎？我妹妹的事，倒是不用你這外人來操心。”

白朗說，“她是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才被人擄走的，我當然要負責到底。”

“你恐怕只是想第一時間，從她口中問出線索來吧？”林櫻說。

“我早看出來，你只是把她當成你查案的工具，何必在這裏裝好人？”

“難道你不是？”

白朗冷笑，“現在你口口聲聲叫她‘妹妹’，實際上還不是為了從她那裏，得到一些J組織的消息？”

兩人僵持不下。

一旁的胡安擺擺手。

“算了，還是讓我這個女人，到病房裏去瞧瞧小仙姑吧。留下你們在這裏繼續吵……看看你們能吵出來一些什麽……”

她閑步走進病房，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

病床上的十三仙，閉著雙眼，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一切如此安靜，仿佛空氣都要凝固了。

大概過了幾分鐘，十三仙睫毛一動。

只聽胡安的聲音傳來，“別裝了，我知道，你早就醒了。先說明啊，你裝到什麽時候，我就等到什麽時候。”

十三仙緩緩睜開眼。

胡安的笑容，清晰地浮現，“我就知道，你存心不想跟我還有林櫻說話，對吧？”

“就算這次是我們救了你，你也不打算領我們的情？你說你這個小姑娘，到底在想什麽呢？”

並不是你們救了我，而是陳莊洪他們主動把我放出來，你們不過是更快地找到了我而已，還指望我會感恩戴德？

十三仙心下暗想，但仍舊一言不發。

今天跟陳莊洪的談話，信息龐雜。

她需要先在腦海裏理順，再去分辨，哪些可以說出來，以及對誰說。

胡安說，“其實你狠聰明，也很有天份。這兩天我研究了一下你過去給人看過的卦，雖然說其中謬誤不少，但好歹沒出太大的簍子。”

“不得不說，黃門那套東西，雖然黃珍只教了你一些皮毛，但你卻掌握得很不錯。如果有高人指點，你完全可以徹底繼承黃門呢。”

“現在，我正式對你發出邀請，如果你有意願，我倒是願意提點提點你。”

“別在乎什麽‘同行相輕’，我可以有我的信徒，你也可以有你的信徒，我們互不妨礙，甚至還可以互幫互助，你覺得如何？”

十三仙幹巴巴地說，“我沒興趣。”

“你對風水秘術沒興趣？那我可不信。”

胡安搖搖頭，“如果不是真有興趣和企圖，你怎麽會跟黃珍學習得那麽認真？你倒是說個理由給我。”

“因為她是我的朋友，她希望我做的事情，我都會做。”

十三仙冷笑，“胡小姐，朋友這種東西，你恐怕很難理解吧？畢竟大部分人對你而言，都不過是拿來利用的工具。”

聞言，胡安並不生氣，反倒往前湊了湊，“你是說，黃珍是你的朋友？你該不會是認真的吧？”

那一瞬間，她臉上流露出的微妙笑意。

還有眼神中，說不清楚的含義，讓十三仙頓覺頭皮發麻，忍不住想退避三舍。

胡安嘖嘖兩聲，“原來如此，你還是真情實感地跟黃珍相處的啊，怪不得鳳凰城的那樁案子裏，你急得上躥下跳，就算明知道自己的身份一旦暴露給警方，未來一定多有不便……”

“但你為了找出兇手，居然還主動跟執法者合作，這一切，都是為了查清楚黃珍的死。”

“可你沒有想到的是，黃珍的死，卻是一個連環套，一切就好像毛線團，在眼前越扯越遠了。”

“其實你可以明哲保身，從此隱遁於人群之中的，但你非要站出來。我之前還跟你哥哥討論過，你到底為什麽對這些案子這麽執著？如果我是你，還是自求多福比較重要吧？”

“現在我才算徹底弄清楚，敢情你是個重情重義的人，黃珍說什麽，你就信什麽。”

“你說我在利用別人？那你看看你自己呢？黃珍死了有大半年了，可她還是依然在利用你！”

“你不過就是她生前，留下的一個半自動傀儡啊。”

十三仙閉上眼睛，強迫自己深深吸氣。

現在她不夠鎮定，幾乎快被情緒左右。

黃珍，那個對自己那麽親切、溫柔、信任的黃珍……

為什麽在眼前這個女人口中，也變成了一個別有用心、想要操縱自己的可怕幽靈？

黃珍說過，“我們可以永遠做朋友的”。

黃珍還說，“我會一直幫助你、陪伴你，只要你願意，我永遠都會在你身邊。”

難道這些都是假的？

難道這些，都不過是為了迷惑她，才隨口說出的謊話？

“小仙姑，你好可憐啊。”

胡安伸出手，冰冷的指尖，輕輕點在十三仙的臉頰上，仿佛小心翼翼地觸摸著一件藝術品。

“看看你，多聽話、多乖！黃珍讓你出面成為仙姑，去吸引別人的註意，而她自己卻可以待在幕後，說是‘hu法’，其實她才是真正的核心。”

“老實說，她一開始讓你調查的那些，關於心心居的事情，你真的那麽關心嗎？她讓你做的每件事，難道不都是為了她自己嗎？”

“就算這些，你統統不信我，那麽警方調查出來的，她跟你哥哥林櫻有過私下來往，這些她告訴過你嗎？”

“特別是在她死前，她的行動那麽奇怪，她可曾跟你解釋過？”

十三仙抱住頭，她開始抑制不住地發起抖來。

“胡安，你夠了。”白朗冷冰冰的聲音傳來。

不知何時。

白朗已經走進病房，就站在門口，註視著房內的兩個女人。

胡安嫣然一笑，“小仙姑，你看白執法者多重視你啊，生怕我欺負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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