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方小舟沈吟片刻，“她在那裏倒也沒什麽，回頭我也跟探組說明一下，應該都在局裏見過，臉熟。”

“你也提醒她，多註意安全，如果有什麽不對勁，大聲呼救，會有執法者保護你們，不要自己硬來。

“下午你跟袁梅見面，我安排了白朗負責。到時候他會到醫院接你。為了保證整個計劃的安全，具體細節就不提前跟你講了。”

“總之，白朗去接你，你就跟著他走，別的人去，你一概不要相信，明白嗎？”

“明白。”

沈天青感覺指尖發涼，“舟爺，今天的行動是不是很危險？”

方小舟說，“白朗一定會全力保證你的安全，我負責保護你媽媽，你信我們嗎？”

“我信。”沈天青回答。

“那就得了。”方小舟爽快地掛斷了電話。

“你家裏的保鏢都靠譜嗎？”十三仙在一旁問。

她今早看見門外的保鏢，換來了兩個新面孔，說是跟昨夜的替班。

沈天青擡眼看了看，“這兩個人臉生，我不認識，都是金哥安排過來的，應該還算靠譜……吧？”

“你心還真大。”

十三仙無奈，站起身走到門口向外看。

私人醫院的走廊靜謐無聲，不知道方小舟口中所說的布防，都在何處。

不知為何，她只感覺到耳邊有陣陣陰風。

好像有人正在某處角落裏，耐心地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一名保鏢走過來，“小姐，請問是不是沈大少有什麽吩咐？”

“他倒沒有。”

十三仙搖頭，“我問你們，有沒有看到這附近有奇怪的人走動？”

旁邊另一個保鏢見狀也走過來，“今早沒有，只是有個護士經過。昨晚在這裏守著的人說，半夜走廊那側盡頭的病房裏，住進來一個人，安安靜靜的，不知道是什麽病，到現在也沒出來。”

十三仙回憶，昨晚她確實沒聽到什麽響動。

“半夜入住，卻沒有聲音，這不符合常理吧？有沒有記住那個人有什麽特征？”

“據說好像是外國人。”

一個保鏢說，“看起來膚色比較深，可能需要去樓下的詢問處看看情況……”

十三仙急了，回身去拿外套，給沈天青甩下一句，“別出房間，在這裏等我”。

說完，擡腿出門，一個保鏢隨即跟上，“小姐，你有什麽事情需要吩咐嗎？”

“不用跟著我！”

十三仙邊走邊說，但對方仍舊腳步不停。

他走得好快。

十三仙側臉打量他，這人雖然個頭不算高大，但塊頭不小，渾身肌肉緊實，走路的姿態虎虎生風，看起來像是個練家子。

兩人走到電梯口，相互對看一眼。

十三仙邁入電梯，這人也隨即跟上，那姿態不容置疑。

不對勁，十三仙想，這人有點問題。

電梯從五樓下行到一樓，中間不停，十三仙問，“你在沈家幹了多久？”

那人含糊其辭，“啊，剛來。”

十三仙突然說，“你見過沈家大小姐了吧？”

那人一楞，還沒做好決定前，喉嚨裏先“嗯”了一聲。

此時，電梯門開了，十三仙一步跨出去，醫院大廳總是人頭攢動，那人跟得極緊。

十三仙急著往醫院門口趕，大門外有兩個人同時回頭。

十三仙掃了一眼，認出在執法局有過數面之緣，明白，這大概就是方小舟委派的探組執法者。

身後那人已經跟上，口氣不似在樓上客氣，“小姐急匆匆的，這是要去哪裏啊？”

十三仙不應聲，揮手一掌劈過去，直接朝他脖頸。

那人一楞，躲得機敏，嘴裏罵了句臟話，仍說，“你這是幹嘛？我可是來保護你的啊！”

“沈家大小姐死了有十年了！你在哪裏見過她？”十三仙暴怒。

“張嘴說瞎話，誰讓你混進來的？”一面說，一面又是揮掌。

那人見狀不妙，索性也拉開架勢。

正要還手，兩名執法者一擁而上，將他按在了地上。

“你們還有多少人？”

十三仙急問，“現在馬上跟我一起上五樓，我懷疑他們故意把我跟沈天青分開，他現在情況很危險！”

“還有兩個弟兄，我現在通知他們。”執法者回答。

十三仙點頭，自己回身就沖上五樓。

只見沈天青的病房門大開，房內空空如也，人早已不見！

一定是剛剛那個保鏢把他帶走了！

十三仙沖出走廊，跑向電梯口。

這裏只有一部電梯，如果要挾持一個大活人移動，算上等待的時間，估計不會太短。

可是自己一來一回，從下去到上來，一切進展都很迅速。

特別是返回電梯的時候，好像電梯還等在那裏，根本沒有移動。

也就是說，對方跟沈天青沒有乘電梯！

挾持一個人走下五層樓，恐怕不太容易。

十三仙勸自己冷靜。

她按下電梯鍵，然後回身走回走廊。

這裏依舊安靜，靜到甚至有點瘆人。

十三仙向著走廊盡頭的病房走去。

剛剛那個保鏢雖然身手還算快，可卻不擅長說謊。

他依照某人授意的計劃，故意引十三仙離開病房下樓。

那個謊言恐怕不是信手拈來，其中恐怕還真有幾分實情。

比如，他說到的那個走廊盡頭的病房？

十三仙屏息凝神，走到病房門口。

房門緊閉，但通過門上的玻璃，看見影影綽綽似乎有人。

十三仙駐足，望著那影子，仿佛在進行一場沈默的對峙。

正在她猶豫是否該上前時，門開了，一張熟悉的臉探出來，是林櫻。

“一家人，別客氣，進來坐啊？”他打招呼，自然隨意，好像此情此景再正常不過。

十三仙瞪視著他，緩步邁進踏進病房。

沈天青坐在床上，向她投來一束擔憂的目光。

旁邊站著幾個人，其中一個正是剛才在門口的保鏢。

十三仙拍手笑，“行啊，以為是沈家的保鏢，沒想到是林家的人？我看你們兩家幹脆合體算了，也就不用搞那麽多事情！”

林櫻微笑著在椅子上坐下，“十三，我想你可能有點誤會。我帶人來醫院看看沈兄弟，這難道成了什麽罪過嗎？”

“你也不用這麽劍拔弩張的，看看，人好好地在這裏，我可是沒把他怎麽樣。”

“執法者馬上就上來了，你這話留著跟他們解釋。”十三仙走向沈天青，“你跟我走。”

沈天青看著她，輕輕搖頭。

“怎麽了？”

十三仙轉頭看向林櫻，“你們威脅他了？憑什麽？”

“不是威脅，只是談了談。”林櫻心平氣和。

“我希望他短期之內，不要再跟警方接觸了，這對我們兩家都好。”

十三仙冷笑，“你以為你自己是誰？警方查案還由得你？讓我猜猜，是不是你害怕了？原來你是殺人兇手的事實要曝光了吧？”

“我殺了誰？”

林櫻一臉好笑的神情，“你不要信口胡說。我來規勸沈兄弟，是希望他能明白，今時不同往日，林沈兩家合作，是大勢所趨。”

“既然彭城很快就要經歷下一個關鍵的飛速發展期，與其你爭我奪，不如攜手並進，現在處處講的都是雙贏，這有錯嗎？”

“大勢所趨？”

十三仙重覆，“這話是誰告訴你的？胡安？你現在信她了？是她讓你做這些事的？”

“現在警方在查我們兩家的經濟情況，這才是最大的阻礙。”林櫻仿佛沒有聽見十三仙的質問，自顧自說下去。

“沈兄弟在這種時候還跟警方站在一邊，甚至變成警方的工具，讓幹嘛就幹嘛，這是真正的給對手遞刀子，分不清敵友。”

“我跟沈兄弟是同輩人，以後的地位也相當，未來必然是我眼他兩個結成合作關系，早一點建立友誼更好……”

十三仙不由分說，上前一把拉起沈天青就往門外走。

出乎意料，並沒有人阻欄。

林櫻只在身後高聲說，“沈兄弟，我說的話你記住了吧？有些選擇，一旦決定了，就絕對不能改變，你明白吧？”

……

白朗走進探訪室，玻璃窗前，柳鹿已經就坐。

她的頭發剪短了，頭頂摻雜著一些白發，整個人略有發胖，但精神狀態尚可，還對著白朗微微笑了笑。

“還好嗎？”白朗問。

上次盤古南苑的案子結束後，這是他第一次到女監看望柳鹿。

不管怎麽說，她也是四大門中柳家的傳人。

只是因為柳門跟其他三門往來較少，導致白朗對她的記憶，也相當稀薄。

十三仙曾經說，柳鹿會被逼到犯罪的這一步，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受到來自於家族的壓力。

她太渴望贏得父母的認可，太急迫地想要證明自己，可以振興昔日的柳門，所以才會急功近利，做出蠱惑人心的事情來。

所以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個可憐人。

“很好，心情很好。”

柳鹿說，聲音很溫和，“你看起來瘦了，為什麽眼睛紅得像兔子一樣？昨晚沒睡好？”

白朗有些不好意思。

覺得仿佛眼前坐著的，不是昔日曾經針鋒相對過的罪犯，而是一位熟悉的老姐姐。

“啊，有點失眠，因為聽說了一個不太好的消息。”

“是什麽呢？”柳鹿問，“我能知道嗎？”

白朗點頭，“你還記得你曾經的那位搭檔灰老頭嗎？他死了，死在醫院裏。”

“他病了？”

柳鹿似乎並不太驚訝，“他的身體確實不如表面上看起來那麽好，跟我在外那幾年，他常說，拖著一身的病……”

“說來有意思，我們都曾自詡‘大仙’，欺騙別人說自己能算福知禍，但實際上呢，連自己的生死都無法把握。”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灰老頭確實把握了自己的生死。”白朗說。

“因為，他是在醫院裏自殺的。”

柳鹿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自殺……已經到了這一步嗎？”

白朗問，“你覺得他為什麽會自殺？”

“這個要看你們警方的調查結果吧？”柳鹿很謹慎，“況且我的想法，也只是猜測而已。”

“灰老頭的犯罪情節比你嚴重很多，這意味著，他會得到更加嚴厲的刑罰，有人懷疑他是感到罪行太重，不願意面對現實，所以幹脆一死了之。”

白朗壓低喉嚨，“這些也不過是警方的猜測，未必比你猜得更準。”

柳鹿想了想，“所以你今天特意來套我的話？你覺得灰老的死，可能是被別人操控的？”

白朗也不繞彎子，“盤古南苑的案子，你自己也承認，之所以會選擇在那個地方，瞄準孩子家長做文章，是林氏集團的林櫻給你的建議。那麽林櫻跟灰老頭之間，會不會有什麽聯系？你知道嗎？”

柳鹿搖頭，“這不好說，灰老一直作為我的助理，很多事情都是他出面，跟林先生那邊的人接洽的，連跟盤古南苑的物業之間的聯系，都是灰老一手操辦。”

“他們之間，有什麽具體的往來，一直都是正大光明地繞過我，畢竟我對很多事情也不太關心，那時候我還天真地以為，我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

白朗沈默。

柳鹿接著說，“會不會是灰老知道了一些跟林氏集團有關的秘密，所以林氏集團就要讓他死？”

“我早聽說林家養了一批殺手，很多都是從東南亞來的，還有人做過雇傭兵，殺人如麻，普通人根本惹不起。”

白朗苦笑，“你既然聽過這麽多可怕的傳說，怎麽還敢跟這樣的人合作？”

柳鹿倒是很坦誠，“我那時候確實鬼迷心竅了，還以為雙方各取所需，可以達成平等的夥伴關系。現在想來怎麽可能呢？”

“十年前，十年後，我們這些風水術士對於財團而言，都不過是棋盤上的棋子罷了，這一點，還真是從來沒有改變過。”

白朗心中一動，“這話是誰告訴你的？我聽著耳熟。”

“十年前，我爸帶著我們全家離開彭城時，就是這麽說的。”柳鹿回答。

“就趕在喜福會發生變故以前，我們柳家是最先走的。”

“但當時先置賣家當的，卻是黃家，所以很多人都以為，黃家最先跑路，還嘲笑他們，說他們像黃鼠狼一樣忘恩負義。”

“但實際上，黃門也算仁至義盡，好歹還在白門跟胡門的大師父相繼出事後，出面收拾了殘局。”

“當時我還特意問過我爸，為什麽我們不來幫忙呢？畢竟我們算是毫發無損，也許正是我們柳門出頭的好機會。”

“我爸說，柳家向來獨門獨戶，跟他們沒什麽來往，此時不必逞英雄。這四大門，無非就是四顆棋子而已，誰又比誰安全多少呢？”

白朗說，“那你有沒有問過你父親，當年你們全家之所以能避開風險，安然離開彭城，是從哪裏得來了消息？”

“沒什麽消息。”

柳鹿說，“總有人懷疑，是我們聽見了什麽風聲才要跑的，其實我爸只是覺得喜福會做不下去了，因為財團已經開始出面控制和利用這些風水先生，而且口子越收越緊。

“我爸就說，我們早走晚走都是要走的。至於白門和胡門，他們會出事，並不是因為喜福會，而是因為他們個人。簡而言之，就是胡氏夫婦，還有……”

說到這裏看了白朗一眼，“還有你父母。”

她在暗示白朗。

當年跟喜福會有關的命案，與沈思月的死，甚至跟那段神乎其神的風水密語，都沒有關聯，只是私人恩怨。

“林櫻當初找你的時候，有沒有跟你提到過胡安？我是說，胡門的傳人，原來叫胡桑的？”

白朗告誡自己冷靜，抓緊時間問出關鍵問題。

沒想到，柳鹿立刻否認，“他從來沒在我面前提過，這些年來我跟胡桑也沒有過交集，印象裏，她是一個很有天份的女孩，我還一直以為她在十年前死了……難道說，她還活著？”

“我最近剛剛見過她。”

白朗深吸一口氣，“她現在成了林家的風水顧問。”

沈默了幾秒鐘。

柳鹿發出笑聲，“真是沒想到哇，十年之後，喜福會三大門的第二代，又都在彭城重聚了？這真是緣分。”

“你知道嗎？當年彭城流傳的所謂‘天至’傳言，說是會有一道風水大劫，為了解開這一道劫數，喜福會在彭城布下了風水陣。”

“但這個風水陣，也帶有詛咒的意味。於是傳說，只有在日後，把四大門的傳人都聚齊了，才能破除當年的詛咒。”

“你說好笑不好笑？本來‘天至’就是一個編造出來的幌子，又何來布下的風水陣？”

“再者說，如今黃門的黃珍已經死了，所謂什麽四大門，是無論如何都聚不齊了，可見不管是天意還是人意，終究都要面對這樣的玩笑啊！命運的玩笑！”

白朗皺著眉頭看著她。

她還不知道，眼下，人確實已經聚齊了。

柳門的柳鹿就在監獄，胡門的胡安人在林家，白門有他白朗。

至於黃門，黃時雨現在正在長歲養老院。

退一步說，即便非要找二代傳人，那麽黃珍的確已死，但她在死前，其實已經把卦術傳授給了十三仙。

所以，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如果要聚齊這四大門的傳人，其實目標已經達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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