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我們現在過去吧？”金得利又一次湊上來。

“一會兒你到了現場機靈一點，好好表現，一方面能說明你的心理疾病根本沒有惡化，還好著呢；另一方面也能表現出你認錯的態度，沈總就一定不會再生你的氣了……”

沈天青沒理。

只一直盯著十三仙的眼睛，希望她能說幾句阻攔的話，哪怕是給自己一個眼神，讓自己相信，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她就如同一個陌生人一樣，對自己的恐懼袖手旁觀。

金得利拉了沈天青一把，沈天青掙脫不得，只能跟著他走了。

心裏暗想：如果是在公共場合，沈西來應該也不會對自己做出太過分的舉動。

或許最好的辦法就是，自己到了會場後，想辦法先跟林櫻單獨談談，之後直接想辦法脫身！

然而這一設想，一到現場就立即全面破滅。

說是“茶會”，其實更像某種意義的“座談會”，各家名企的代表都派來了最能談的人，圍著桌子正在毫無邊界地侃大山。

沈天青走進來，講解聲也沒停。

只是有幾個人向他投來好奇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幾番，其中包括他的父親沈西來。

他坐在起首位的第二個，椅子偏偏比旁邊人高出一截去，仿佛占據著上帝視角，藐視著蕓蕓眾生。

沈天青在他眼前，就好像一個縮手縮腳的新人，面對一位高高在上的面試官。

兩人的視線一相交，沈天青渾身一緊，下意識地轉身就走，被金得利一把攔住，“大少，難道這時候你還想逃跑？”

沈天青解釋，“我去一下洗手間，很快回來！”

好在此時，一個人影也匆匆從會場離開，也不是別人，正是林氏集團代表林櫻。

他走過來，金得利似乎也覺得，自己阻攔的這一幕，不好讓外人看見，於是松了手。

沈天青瞄準機會，急著跟在林櫻身後就走。

三兩步走出會場，走向直通負一層停車場的消防梯。

他要離開？

沈天青一楞，心裏七上八下開了鍋。

轉念一想，自己還是應該牢牢跟上，再做打算。

真準備邁步向前，只感覺眼前一黑——自己結結實實正撞在林櫻懷中！

“喲，這不是沈家大少嗎？”林櫻說。

“沒錯，就是我啊。”

沈天青幹脆也不遮掩了，直起腰，展露他一貫以來的無辜笑臉。

“林哥，好久不見，我還想問問你，你為什麽把我微信給刪除了啊？”

咖啡廳到了，林泉先下車，吩咐保鏢等在外面，白朗跟著他進門。

其實早有包間預訂好，但林泉打算先不進去，只在吧臺坐下，把臉完全藏在黑色的口罩裏。

心裏盤算著，一會兒該怎麽把這個執法者支走。

如果白朗一直在旁邊，就別想從哥哥林櫻口中，聽到什麽實話了。

果然林櫻發來微信：“你一個人？”

林泉忙著回覆，“有個執法者作尾巴，麻煩。”

林櫻說，“我這裏也臨時有點麻煩，現在要想點辦法，你等我安排。”

林泉本來想說，我這裏的執法者恐怕不好安排……

一句話還沒發出去，白朗就湊過來，“你的家人還沒到啊？聯系上了嗎？”

“他們……很忙。”林泉扣下手機，“再等等。”

白朗點頭，一副善解人意的表情，“我聽說啊，你們林家一共三個兒子，就數你大哥林櫻最能幹，是你爸最得意的左膀右臂，他願意抽出時間來見你，還真是挺不容易的。其實我很好奇，你平時是不是做什麽事之前，都需要先向你大哥請示啊？”

林泉擡起眼睛，“你怎麽知道我要見的，就一定是我大哥？”

“不然還能是誰？”

白朗攤手，“現在發生了一件跟你直接相關的命案，連你本人也有危險。這種情況下，總要找個信得過的家人來尋求幫助吧？”

“剛才我註意到你一直在瀏覽手機新聞，看的幾乎都是巔星公司跟彭城幾大財團之間的關系，估計你正在懷疑你們林家也在其中。要問清楚這件事，你大哥林櫻，難道不是最合適的人選？”

林泉沒做聲，說得越多，麻煩越多，他這樣告誡自己。

“依我看，你大哥不見得會對你說實話。”白朗語重心長。

“你仔細想想，他現在看問題的視角，是以集團利益為優先的，換句話說，只要能讓公司賺錢，跟誰合作、用什麽方法合作，都不是大問題。”

“所以就算他跟戴老板有聯系，就算他知道祁梵死亡的真相，他會告訴你嗎？這個用術語來講叫作‘利益相關方’，這種人的話最不可信。”

林泉幹笑了兩聲，“那誰可信呢？你？”

“看得出來，你對警方是有偏見的。”白朗說。

“但我必須提醒你，在這件案子裏，誰在關心你的生命安全，誰就是可信的。你想一想，最開始，是誰來提醒你要小心？”

答案呼之欲出：是十三仙。

林泉恍然大悟，“你跟我姐認識？你們是一夥的，所以你們兩個才會幫對方說話？”

“不是一夥的，只是互相幫忙，都是為了破案嘛。”白朗壓低聲音。

“你姐姐反覆提醒我，一定要保護好你，依我看，她是真心對你，你們從小就這麽要好嗎？”

林泉垂著頭。

聽到這後半句，他猛然意識到，原來這位執法者，對十三仙的身世情況還不夠了解。

現在轉彎抹角來跟自己談這些，看來還是想方設法，再套取跟十三仙有關的信息。

這些都不難說明，他們兩個根本算不上什麽“同夥”，而是還處在相互懷疑的階段。

只是為什麽要在這起案子上聯手？

執法者破案天經地義，姐姐為什麽也要來插一腳？

該不會是真像她說的，為了給人算卦吧？

白朗清了清喉嚨，正打算再開口，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熟悉的招呼，來人竟是葉雲飛。

“你不是查案很忙嗎？怎麽還有空來這裏喝咖啡？”

葉雲飛迅速瞟了一眼旁邊的林泉，“這是誰？你朋友？”

白朗“噓”了一聲，“我在工作。”

葉雲飛撇嘴，“我看你明明就是在閑聊，不過說到你的工作，我倒是幫你找了些線索，有幾個朋友多少都跟娛樂圈有點關系，你過來聊聊？”

他不由分說拉起白朗。

就在這一刻，幾個男人隨即圍攏過來，迅速遮擋住了白朗的視線。

林泉看著眼前的一幕還不明所以，忽然手機一震，之間屏幕上的短信顯示——趁現在，脫掉外套從後門出。

原來這是哥哥的安排？

林泉一面迅速照辦，一面滿腹狐疑，光憑那幾個人能牽扯白朗多久？

不出兩分鐘，那個獵人一般敏銳的執法者，一定會追出來，到時候豈不是更不好看？

好在這家咖啡廳，他還算熟悉，順著後門一路走出去，外面通向隔壁大廈的停車場。

不知道是不是電路出了問題，前方的燈光忽明忽暗，看起來有種莫名的駭人。

林泉咳嗽了一聲，他不確定不遠處的黑色人影，是不是林櫻。

口袋裏的手機此時又震動了兩下，他抓起再看，這次顯示著來自林櫻的微信消息：我這邊的麻煩解決了，你那邊呢？

一陣困惑襲來，剛剛不是你給我的指示嗎？

林泉忍不住嘀咕，卻在頃刻間感到頭皮發麻——

他猛然意識到，剛剛看到的指示，是來自一條短信，而並非林櫻的微信。

現在打開短信信箱，才發現，那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這人是誰？

騙我來這裏？

林泉的心跳加速了。

他感到面前的黑影正向自己靠近，在他尚有意識想要回身逃跑時，他的脖頸，已經挨了狠狠的一下。

“啪”一聲，他撲倒在地上。

還沒來得及喊叫，後腦又挨了一下。

此時，他再無力氣掙紮，只能靜靜趴在那裏，等待下一刻的降臨。

然而黑影卻沒有急著再動手，他緩緩在旁邊移動著，拖行的腳步讓林泉意識到：他是個跛腳。

此時，萬籟俱寂，閃爍不停的燈光成了這裏唯一的節奏。

忽然，他聽見附近傳來一陣腳步聲，似乎有人走近了。

黑影也不再動了，屏息凝神，靜靜躲在一旁。

腳步聲越來越近，林泉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是今天上午跟著姐姐來找過自己的那個年輕人——沈氏集團的沈天青。

“你怎麽了？”沈天青問，“你沒事吧？”

他俯**來，帶來一陣溫熱的氣息。

林泉用力說出“小心”兩個字，然而沈天青還沒能聽清之前，之前躲起來的黑影已經行動了。

他舉起手上的榔頭，這次是對著沈天青的後脖頸，用力敲下去。

……

白朗總算擺脫了葉雲飛。

再看咖啡廳的吧臺旁，除了放置著林泉的外套，早已沒有人影。

其實他剛才就預感到不對勁，林泉會趁這個空當溜走，但他料想林泉不會走遠，無非是想私下跟林櫻談幾句話而已。

於是他先在咖啡廳內部掃了一圈，又出門問了問外面守著的保鏢，得知一直沒看到林泉出來後，才有些急了。

沒有人會故意在執法者眼前消失，除非他是被迫的。

白朗覺得頭皮絲絲冒出冷汗，一眼望去，隔壁桌坐著的葉雲飛，仍然在跟幾個男人們談笑風生——他究竟扮演著什麽角色？

為什麽會突然出現來擾亂自己？

他會跟林泉現在的消失，有關系嗎？

終於，白朗看到了後門的指示牌，他一面朝著那個方向走去，一面繼續盤算葉雲飛的可疑之處。

剛才他介紹給自己的幾位“朋友”，都是報名了新一期的明星選秀大賽，主辦方仍舊是巔星娛樂公司，現在正在比賽過程中。

他們抱怨了公司開出的苛刻條件，還有人說，已經有人安排他們去參加一些應酬的酒局，被迫要陪一些有頭有臉的人物喝酒，還必須“哄人開心”。

他們說著這些的時候，葉雲飛也在旁邊靜靜地聽著，時不時看一眼白朗。

白朗總覺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很怪，不像是一種情緒的交流，更像是一種冰冷的觀察——

他在觀察白朗的反應。

這些選秀新人，無疑是指證巔星娛樂的關鍵人證。

從辦案的角度看。

是又一次幫了大忙。

可不免又繞回到那個老問題：為什麽葉雲飛總是剛好能送來破案的關鍵線索？

他是不是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特殊身份？

這兩個問題攪得白朗心煩意亂。

當他終於走出後門，發現這裏是聯通向另一座大廈的停車場時，不免緊張起來。

刑警的直覺告訴他，危險在這裏潛伏著。

“林泉？”白朗擡高聲音喊了一嗓子，空空的，無人應聲。

只有燈光閃爍不定的“劈啪”聲響個不停。

白朗打開手機的手電筒，掃視著四周，緩緩向前邁進。

很快，他就看到了一些他不願意看到的恐怖的東西——

地面上綿長蜿蜒的血跡，盤曲著一路向前，通向眼前的下一片黑暗之處。

……

十三仙也想象不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會跟重案組組長，一起舉著手機看網絡直播。

然而，現在這一幕，就在西城花園樓下發生了。

方小舟趕來後第一件事，不是重看案發現場，而是劈頭就問她看了微博沒有。

幾分鐘前“原創音樂人蘇小白”的賬號宣布，即將在直播平臺上跟大家見面，而且強調是“STAR組合全員重聚”。

現在微博服務器已經癱瘓數次，顯然這條消息引發的關註量，空前巨大。

無論是組合的粉絲，還是對關心死亡案件的普通人，都迫切地想要知道，“蘇小白”究竟在幹什麽？

白朗用電話向方小舟匯報：很不幸，林泉失蹤了。

就現場血跡初步的觀察來看，不能排除他被人打傷後拖走的可能，也說明林泉是死是活不能保證。

且能夠看出血跡的拖行有所重疊，白朗懷疑，疑犯在現場拖走的並非一人，另一個跟林泉一起被帶走的會是誰？

現在還不能確定。

“我不是說過讓你一定要保護好他嗎？你怎麽不把他綁起來？”十三仙在一旁高聲質問。

“他原本要在咖啡廳約見的人，是林氏集團的大公子林櫻。”白朗完全忽略十三仙，只對方小舟說。

“組長，現在我仍舊懷疑，這會不會是林櫻安排的一出戲？”

“找林櫻協助調查。”

方小舟當機立斷，“現在也沒必要欲蓋彌彰了，人命大於天，不能再搭進去兩條人命。”

電話剛掛斷，直播就開始了。

一開始只是黑屏，傳出略顯雜亂的背景音，似乎有人在艱難地移動著什麽東西。

大概過了幾分鐘後，屏幕才終於亮起來，鏡頭前出現了蒼白的一張臉。

眉目清秀，額前蓬松的卷發有些散亂，漆黑的瞳孔裏，是死一般的寂靜，任誰第一眼看到，都會嚇得心頭一緊。

十三仙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聽方小舟解釋。

別害怕，這不是真人，你看那眼神是死的，動也不會動。

而且顏色也不對勁，這是一張黑白照片。

直到鏡頭稍微拉遠，露出莊重的黑色相框，所有觀眾才意識到，這是一張遺像。

照片上的人，正是蘇起，或者按照粉絲們熟悉的名字，是“蘇小白”。

緊接著，又有一張照片入鏡。

如果說剛剛那張只是有些瘆人，那麽這一張則更加詭異起來。

正是祁梵和布雷兩人死亡時的照片，兩具屍體靠在一起。

祁梵面色安詳，仿佛只是普通地睡著了。

布雷面容扭曲，極其恐怖，仿佛正承受著莫大的痛苦。

雙屍照也一樣被處理成黑白，跟蘇起的遺照並排擺放。

緊接著，一個人坐在椅子上，被推進畫面，十三仙忍不住叫了一聲，是林泉。

他似乎是在昏迷當中，雙眼緊閉，嘴唇微張，頭上含糊地纏著幾圈紗布，有血跡氤出來。

他的身體無力地向後仰去，從胸部往下，被用繩索捆在椅背上。

“捆著他，說明他還活著。”

方小舟看了十三仙一眼，“你別心急。”

十三仙“嗯”了一聲，她留心看著網友們的評論區。

粉絲們幾乎都陷入了震驚之中，一面不停詢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一面瘋狂刷屏要求報警。

此時，那張蘇起的遺像，忽然移動起來。

十三仙這才意識到——有人用遺像擋住了臉，正在說話。

應該不是別人，只有江東了。

“大家好，很遺憾用這樣的方式跟各位見面了，我是……”

聲音很輕，說到這裏有些許遲疑，“嚴格一點來說，我是‘蘇小白’的一部分。從兩年前開始，‘蘇小白’的另一部分就死了，我一直使用我們共同的名字，在網絡上發聲，欺騙了你們，我很抱歉。”

“我害怕一旦你們發現事情的真相之後，就會選擇離開，從此不再有人聽我說話，所以我只能采用這種方法，懇求你們聽見我們的心聲。”

椅子上林泉的身體動了兩下。

十三仙心裏一驚，他會不會要醒了？

江東的聲音一直在發抖，說明他的情緒，正徘徊在崩潰邊緣。

如果在這時候，林泉突然醒來，無疑會造成極大刺激，直接導致生命危險。

好在林泉仍舊閉著眼睛。

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兩片微小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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