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姑……姐……求你了……”

沈天青開始胡言亂語，嚇得金得利手忙腳亂，竟然按亮了車燈。

他也來不及管，自己趕忙從駕駛位上跳下來。去扶沈大少。

白朗在一旁冷眼觀察。

剛好此刻，車燈的光芒剎那間映亮了十三仙的臉，讓她有一瞬間的躲閃。

但臉上的五官，如同一直躲在暗影裏的浮雕，毫無遮掩地浮現了出來。

“總感覺她的臉，跟之前見面有點不一樣……”好像一根神經猛然繃緊，白朗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這種些微的不同，究竟體現在哪裏？

到底是什麽，讓她整個人變得缺少了那種黑洞洞的神秘感，變得樸素溫和起來？

在沈天青夢囈一般的喃喃中，十三仙飛快地轉過臉去，快步走開了，每一步都踏得擲地有聲。

白朗沒有跟上去，他覺得自己恍惚間已經找到了答案———是眼睛。

眼睛的變化讓她的氣質大有不同。

此前她的眼睛是碩大的、漆黑的，看一眼就像是撞一眼，好像洋娃娃一樣的眼睛。

但今天她的眼睛不一樣，變得柔和起來，顏色也變淺了很多，似乎比普通人的瞳孔顏色還要淺。

白朗想了想，掏出手機，把白天收到的微信好友申請通過。

那個人在備註信息上認認真真地註明：我是夏天恩，關於異色瞳孔的問題，還是想聊一下。

夜裏天氣很好，十三仙獨自在路邊疾走。

白朗說她跟蹤沈天青，恰恰猜錯，其實她別有目標。

沒料到，會惹上這麽一段毫無意義的對話，所以她帶著怒火離開，自然腳下生風。

路過一個公交站，那裏端坐著的一個乞丐打量著她，站起了身。

再穿過地下通道，無家可歸的賣藝人看著她，掏出了手機……

在白天幾乎沒有權利登上彭城舞臺的這些人們，在夜幕中悄悄編織成網，兢兢業業地傳遞著訊息一給張白。

終於在距離住所十分鐘路程的街角，張白等到了十三仙。

“仙姑。”

他迎上來，“你晚上也沒跟我說一聲就走了，連飯也沒吃，餓壞了吧？”

十三仙暼他一眼，“你的眼線太多，何必再問？反正現在你想怎麽監視我都行。”

“我是為了你的安全啊，”張白慌忙解釋，“我可是你的**……”

“對，我找你是當我的**，不是當我的監護人。”

十三仙收回眼色，“讓你去問那個柳老師的事情，問明白了沒有？”

“是是。”

張白一疊聲地答應，“這兩天下來，主要問了問柳老師的來路。她這個所謂‘地母傳人’的稱號，是近來才有的。”

“但她本人的名聲，兩年前在宛城就有過不小的動靜，據說有幾個考試的狀元，都曾經去拜會過她，讓她給祈了福。”

宛城？

十三仙皺眉，“那地方升學考試壓力確實很大，有

些家長難免病急亂投醫。”

張白點頭，“後來她在宛城鬧出點問題，就銷聲匿跡了好一陣。坊間傳聞離奇得很。說這位柳老師會一招移魂大法，可以讓人的記憶、智力發生轉移。誰給她錢，她就去搜羅那些聰明的好學生，把智商轉移過來，這下可害苦了別人啊！”

“在宛城是移魂大法，在這裏是心靈凈化，她倒是很會包裝。”十三仙吸了吸鼻子。

“你這個消息來源是哪裏？”

張白回答，“這次找到了一個人，他跟那個跟在柳老師身邊的灰老頭做過鄰居，肯定錯不了。他說，灰老頭認識柳老師之後就發達了，過去不過是個普通算命的，還總是給人算錯，結果搖身一變就高端了，現在走路都不拿正眼看人。”

“至於柳老師，到底有沒有神力，他也說不好。但是他肯定柳老師有後臺，當時在宛城，幾乎在教育界形成了一套產業鏈，有人想買學位、甚至買學歷，都可以通過柳老師經手。”

所以怪力亂神，不過是為了打一個招牌，究其根本的目的，還是錢！

看來他們想在彭城也覆制這一套……

十三仙想著，不免搖頭苦笑，“你把這些情況整理一下，找機會交給那個執法者白朗。這種害人的生意歸他們管。”

“仙姑說得對，我們就不趟渾水了。”

張白陪著笑臉，“不過你又讓我查林氏集團的大公子林櫻，那又是為了什麽？依我說，咱們可千萬別跟有錢人過不去……”

十三仙偏過臉，投來一束目光，銳利如刀。

張白立刻識趣地打起了哈哈，“是我多嘴了！仙姑你趕快休息……”

十三仙拖著沈重的步伐走進房間，“嘭”一聲關上門，把一臉殷切的張白關在門外。

……

房間裏黃燈昏暗，墻壁上打著五顏六色的圖釘，貼著各種形狀的便簽、字條還有照片。

交錯縱橫的紅線繞過釘子，在這些圖文之間連接成網。

遠遠看去，亂麻一團。

在這片消息網之下，她坐下，打開筆記本電腦，先瀏覽微信公眾號後臺的消息。

一些人在後臺預約算卦，她耐著性子一一回覆，以此賺取打賞。

其實白朗說得沒錯，這的確是她的生意，她主要的收入來源。

近一個月，隨著柳老師聲名漸起，找她算卦的人確實少了。

也有一些人留言問她，新出來的這個柳老師到底是不是真有神力？

她一概不回覆。

她看不起那個柳老師。

幾乎無法回避，沈天青的的留言赫然在列。

過去幾個星期裏，他幾乎每天都來留言。不像別人那樣求算卦，他總是像閑聊一樣地發來一大段話：比如今天天氣不錯，或是喝酒不小心把新衣服弄臟了、宿醉起來頭好痛等等。

仿佛把十三仙這裏當成了一個可供傾訴的“樹洞”。

“仙姑，不知道這麽說你會不會生氣，但我有種感覺，看到你，就好像看見了我姐一樣。如果我姐還在，她一定會願意跟你做朋友的。”有一條留言甚至這樣寫。

“神經病。”十三仙嘀咕。

她盯著電腦屏幕，想了半天，還是破天荒敲擊鍵盤回覆了一條：如果你姐還在，她不會讓你喝那麽多酒。

消息回覆成功。

十三仙喝了口水，想來沈天青此刻一定還醉成一灘爛泥。

腦海中一個放不下的念頭冒出來：他今天說的小男孩的請求，不知道是胡話還是真事。明天要不要再去盤古南苑找他問問清楚？

“我知道如果換成是你，你一定會去的。”十三仙盯著電腦旁的一張拍立得照片說。

那是一張兩個女孩的合影，其中有一個是她。

此刻她註視著另一個人的眼睛，“可是沒有你，我覺得我已經快要搞不定啦。

“算卦這個東西其實不難，把我給你的卦譜背下來就行。但那只是表象而已。難的是你要信它，還要根據算卦的時間、地點，結合算卦人的生活背景、心情和訴求，綜合做出分析，這樣才能得出結論。”

“我知道你一聽到這裏就已經嫌煩了，覺得我在故弄玄虛。但事實上，所謂算卦呢，就是要給別人希望和告誡。所以要想真的做好，你還真得學一點心理學呢！”

視頻裏的女孩活潑地笑著，語氣輕快。“好，現在往你的右手邊看，我已經幫你買好了一套心理學入門的書，放在了書架上。”

“你認真地讀，等我回來後，我可是要檢查的！你現在是不是在想，我過多久才會回來？今天早上你因為這件事還哭了，所以我才決定錄下這段視頻給你。”

“就像我們說好的，一個月的時間。只要這段時間裏，我們各自做好自己的事，一定很快就會再見面的！”

說到這裏，視頻裏的女孩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羞澀的笑容，從她白得發光的臉上浮現出來，顯得格外真誠。

“我知道你肯定要說，沒我在旁邊，你就不敢給人起卦了。其實我會的東西統統都已經教給你了。”

“特別是那幾個特殊地方的卦象，我都已經算好，你記住要點，到時候就按照當時的情況，隨機應變，加些詞匯上去，一定萬無一失！”

“現在，你往書桌的右上角看。那個小豬的存錢罐，我往裏面丟了一些寫好的小紙條，都是起卦時可能會用到的常見術語。”

“這就當成我給你準備的錦囊！當你不知道說什麽才好時，不妨就抽抽看。等你用完了這些錦囊，我應該已經回到了你的身邊……”

視頻播放結束了，畫面定格在女孩對著鏡頭露出不知愁的笑容。

每天睡前都要看一遍這個視頻，已經成為了十三仙的習慣。

今天她對著屏幕舉起透明的存錢罐，。

“騙子，你看，你給我的錦囊，已經快要用完了，可是……”

無人回答。

她苦笑，斜眼看著墻上的便簽。一張紅色的紙上，有她潦草地記錄：鳳凰城、心心居、趙進發。

一陣刺痛從心底湧上來，讓她不得不疲倦地側臉趴在書桌上，對著空氣喃喃，“可是你不會再回來了吧，黃珍？”

回看十三仙經歷過的短暫人生，在認識黃珍以前，好像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是黃珍出現以後，才讓一切煥發光彩。

也不是沒想過，天下無不散之宴席，總有一天彼此會分開。

可黃珍總是說，“十三，我們永遠是朋友，朋友是不會分開的。”

總之相識也很離奇。

那時候，她剛剛嘗試著給人算卦，剛好發生了一起很離奇的案件：有個小女孩被一對夫妻拐走，杳無音信。

而這對夫妻又自殺身亡，死無對證。

一時之間，網友們都在想辦法找尋小女孩的蹤跡。

這時候十三仙在網上發布了自己的占卦結果，包括對女孩所在地點位置的判斷，但其實根本不通。

她是半猜半抄，只是想碰個運氣。

卻想到收到了黃珍發來的私信：你的卦占得好像有點問題。

難道還有人當真把算卦當回事？

十三仙覺得好笑，幹脆跟黃珍聊起天來。

兩人你來我往，竟然一口氣聊了不少。

後半夜十三仙沈沈睡去，又被黃珍發來的消息震醒。

先是一條新聞鏈接，再是一條語音消息：女孩找到了，萬幸還活著！你占卦的地點範圍竟然對了，你真有天份！

起初十三仙困惑，不明白黃珍為什麽有資格對自己做出這樣的評價。

後來才知道，黃珍的爸爸叫黃時雨，十多年前在彭城的喜福會裏做風水大師。

黃珍是黃門的後人，因為深受父親疼愛所以承襲占卦之術。

不過風水秘術如今早已沒落，所以她幾乎不用。

當時十三仙正在關註彭城“鬼屋”心心居的消息，而黃珍也已經在暗中調查。

她們的懷疑對象，都聚焦在沈氏集團的總裁沈西來身上。

黃珍認為十年前喜福會發生的慘案，也跟沈西來有關。

兩人在這方面的想法一拍即合，所以約定見一面。

“總說我的卦不對，你現在是想以專業風水師的身份來揭我的短嗎？”

她們第一次在香港見面時，十三仙故意把話說得很難聽。

畢竟她很難相信。這個看起來生活優渥、看不出絲毫痛苦的女孩，會選擇跟自己站在一起。

透明幹凈的笑容，從黃珍臉上浮現出來，她說，“我們的目標都是要找出真相，扳倒沈西來那個壞人，所以我是來幫你的。”

“神經病。”

十三仙嘟囔一句，低頭只管看自己剛剛擺出來的卦象。

豈料黃珍徑自走到她背後，俯**，兩手繞過她的雙肩伸過來，帶來一陣甜軟的香氣。

她修長的手指點在桌面上，柔聲問，“你看得懂這裏嗎？要不要我講給你聽？”

“我不需要你來指點我！”

一句話沖口而出，十三仙也很奇怪，自己竟然並沒有真的生氣。

黃珍笑笑說，“我不是指點你，我是想要跟你做朋友啊。”

從小到大，十三仙不曾有過朋友。

她身世特殊，有太多秘密，所以永遠無法跟別人交底，走錯一步就是生死局。

一個連家人都要防備的人，怎麽可能再去相信陌生人？

所以她噤若寒蟬，拒人千裏。

表面再多神秘的花哨，都只不過是防禦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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