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記事時候起，林家就是彭城財富集團裏不可忽略的重要一塊。

林春山跟沈西來，年齡相仿，經歷相似，一樣是產業大亨，一樣是傳奇人物。

據說早年創業之初，兩人還短暫地考慮過合作。

但終究一山不容二虎，很快分道揚鑣。

隨著雙方的生意越做越大，彼此的觸手，難免相互交纏，成為了媒體口中的“競爭對手”。

在沈天青的記憶中，沈西來很少在家裏提到林春山。

如果電視上出現跟林家有關的新聞，他也會冷著臉迅速轉臺。

由此，沈天青斷定，父親一定在跟這位對手暗暗較勁。

十年前，沈、林兩家都瞄準了野蠻生長的彭城樓市。

為了掌握主動權，也都想盡辦法。

最終還是沈西來拔得頭籌，成功把林氏集團，從地產業的“巨頭”之一，逐步從彭城的舞臺上不斷邊緣化，直至徹底擠掉。

經此一役，林春山像是備受打擊，在幾年之內，過上了深居簡出的低調生活。

近些年來，才重回彭城人的視野，一露面就打出“慈善牌”，接連建立了幾個公益基金，總之，面子是做足了。

沈西來倒像是並不關心這塊“肥肉”，目前還按兵不動，只看林家大張旗鼓。

沈天青聽別人說起過，林春山如今已經萌生了退意。

現在對教育界出手，主要是為了把自己的兒子，推上彭城的財富舞臺。

在人丁興旺方面，林家可是遠遠超過沈家。

林春山過了明路的兒子就有三個：林櫻、林泉和林兔，據說沒過明路的私生子也有兩三。

旁人都開玩笑，說在生意上，怪不得林春山贏不了沈西來。

原來他那些精力，統統都用到開枝散葉上去了。

按照年齡來算，大公子林櫻比沈思月還要年長兩歲。

二公子林泉則跟沈天青同歲。

三公子林兔最小，今年剛過十二歲生日。

兄弟三人平時同進同出，加上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身材和身材，往往聲勢浩大，一直是媒體關註的對象。

而林春山，似乎也很喜歡營造自己的父親形象，出席任何活動，都要帶上兒子共襄盛舉。

面對媒體的鏡頭，永遠父慈子孝，令人羨慕。

相較而言，沈家現在只有沈天青一個。

沈西來則幾乎從未跟沈天青同框出現過，也沒有在任何媒體采訪中提及自己的兒子。

偶爾有記者跳出來，要給“彭城首富之子”拍幾張照片，畫面裏往往也只有沈天青孤零零地走路、吃飯，出來進去，倒是真顯得有些落寞。

“今晚要見的是林家大少，林櫻。”金得利說。

“我們還沒有人直接跟他接觸過，聽說人如其名，身邊環繞著不少花邊新聞，前些天還在跟一個女模特約會，私生活有點混亂……”

沈天青略微有點走神。

他對於這類緋聞興趣不大，索性打開窗子吹吹風。

從物業中心往外看，視野不算開闊。

不過盤古南苑裏，可看的東西本來也不多，除了一座古怪的女人雕像之外，就是一棟棟乏善可陳的白墻。

此時，沈天青的目光，正瞟到窗外不遠處一堵白墻上，被個手拿彩筆的小男孩當成畫簿，塗抹得五彩繽紛。

“又是那個小搗蛋鬼！明明已經讓保安去他家裏說過了，怎麽還沒人管……”

金得利嘀咕了一句，轉身就要出去叫人。

沈天青註視著小男孩五顏六色的圖畫，倒是看出了點意思，自己跳起來，搶先奪門而出，“你們別管，我去看看！”

如果說那算一幅畫，的確算不上好。

但眼前的男孩看起來，不過六七歲的模樣。

沈天青心想，自己小時候，恐怕根本達不到這個水平。

想到這裏，臉上笑笑地叫了一聲，“小孩兒，你畫的是什麽？”

男孩嚇了一跳。

回過頭來一臉考究地打量著他，粗粗的眉毛，在小圓臉上扭成了疙瘩。

“我看看，有長頭發，有大眼睛，有裙子。”

沈天青仔細辨認，“好像畫的是個小女孩吧？只是，女孩的腦袋、胳膊還有大腿，怎麽都跟身體分家啦？”

一句話說出口，自己倒是先冒了層冷汗，胸口湧起一陣緊張。

“我畫的是我妹妹。”

男孩說，特意用手指了指，“我要好好練習，參加比賽！”

“為什麽把妹妹的身體，畫成分開的一塊又一塊呢？”

沈天青覺得自己笑容扭曲，暗暗咬牙，“是因為不喜歡妹妹嗎？”

出乎意料，小男孩堅決地搖頭，“我最喜歡妹妹了，無論分成多少塊，她都依然是妹妹！”

說完這句，他幹脆轉過身去，繼續在墻上塗畫起來：

只見他在女孩的腦袋旁畫上雲朵，在手臂旁又畫上小鳥，在腳上又畫上游魚。

只是東一塊、西一塊，乍一看仿佛漫畫版的分屍現場。

沈天青覺得眼前的明艷，分外恐怖，忍不住聲音發抖，“你知道嗎？如果一個人像你畫的這樣，被分成好多塊，那麽這個人，就活不成了……”

“沒關系！”

男孩發出奇異的笑聲，“嘻嘻，因為我妹妹，她本來就已經死了啊。”

沈天青渾身一怔，只見男孩在墻角上，端端正正地署上自己的名字：布盧沙小學一年三班，陸伊方。

那只擡起來寫字的細細的手腕上，戴著一根紅繩手鏈，上面穿著一顆黃色的珠子，看起來有些眼熟。

沈天青想起來了，那顆珠子，跟自己幫白朗在黑市上買回來的那條手鏈，非常相似。

“這是六單元剛剛搬進來那家的小孩，我上個禮拜，已經去登門拜訪過了。”保安面露難色。

“這孩子太調皮，總是四處亂畫，他媽媽也有點奇怪，我讓她管教孩子，她反倒說讓我去管，還讓我‘想打就打、想罵就罵’，好像根本不心疼她兒子一樣！”

“而且他們家，實在有點陰森恐怖，大白天的，窗簾還捂得嚴嚴實實，我敲開門的時候，好像看見房間裏，還有那種恐怖電影裏才會出現的符紙，在門框裏一連串飄了起來……”

金得利示意保安閉嘴，“沒用的閑話就別說了，先看看問題怎麽解決。你等下把孩子送回去，再跟他家長談一談！”

“我媽媽現在不在家！”陸伊方脆生生地插進話來。

沈天青別過臉，不去看墻上那幅詭異的畫，低下頭問，“那你媽媽在哪裏，要不要我帶你去找她？”

“她去上神仙老師的課啦！”

陸伊方的小圓臉上，露出一個笑容，“誰也不能去打擾她，不然她會生氣的，她會嗚嗚地哭……”

一面說著，一面擡手在眼前揉來揉去，做出哭泣的假動作。

沈天青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他手腕上的珠子，“這是誰給你的手鏈？”

“神仙老師給的！”

陸伊方回答，眼珠一轉，飛快地把手背在身後，“媽媽說，不能讓陌生人碰，不然神仙老師就不保佑我了。”

“是什麽神仙呀？她叫什麽名字呀？”

沈天青試著拿捏一個適合跟小孩說話的語氣，結果還是很尷尬。

身後的金得利，竟然憋不住發出了“哧哧”的笑聲。

陸伊方不回答，瞪圓了眼睛盯著沈天青，看樣子充滿戒備。

“大少，你想打聽什麽，不如我叫人……”

金得利上前一步，壓低聲音提議。

沈天青擺手，自己深吸一口氣，蹲**，迎著小男孩的目光，“我也認識一位神仙，不知道咱們兩個說的，是不是同一個？”

“你的神仙老師，也送了你這個嗎？”

陸伊方興奮起來，伸出戴著手鏈的小手，“給我看看！”

沈天青搖頭，從口袋裏摸出手機，上面懸掛著一枚寶劍形狀的掛墜，“我只有這個護身符，它的名字叫‘持劍’。”

陸伊方充滿好奇地伸手來摸，隨即發出“哇”的一聲。

沈天青苦笑，不知道是不是男孩子天性，就對這些兵器形狀的玩意感興趣。

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上次花了三百塊，從十三仙手裏買下這枚護身符，雖然價格虛高，可樣式實在精巧，讓人愛不釋手。

時不時掏出來看一看、摸一摸，像是多了一件玩具——這筆錢也算花得值。

“護身符，就是會把妖魔鬼怪都趕跑，對嗎？”

陸伊方歪著頭問。

沈天青想了想，“嗯，算是吧。總之有了它，人就像是有了一個保護傘，不會再害怕了。”

“可是我媽媽拿回來護身符之後，她還是很害怕。”

陸伊方的聲音猶豫起來，“她半夜老是做噩夢，有時候‘啊啊’地大叫，還會暈過去。是不是她的護身符，沒有你的這個厲害啊？”

沈天青覺得有些好笑，故意說，“可能吧，我的神仙，是一位特別漂亮的小姐姐，就像仙女一樣厲害呢！”

“仙女？”

陸伊方眼神迷惑，“給我媽媽護身符的那個人，叫做‘柳老師’。‘老師’和‘仙女’，到底哪個更厲害啊？”

沈天青攤手，“我猜可能是我的仙女吧！”

小男孩興奮地跳起來，“大哥哥，那你能不能把仙女叫來，讓她幫幫我媽媽？神仙老師說，我家裏的鬼很快就要出來了，只是那個鬼，可能會殺了我呢……”

殺人？

沈天青聽得毛骨悚然，沒防備，身後金得利拉了他一把，“大少，差不多該換件衣服去飯局了，這孩子的事不用你操心……”

“大哥哥！”

陸伊方似乎意識到沈天青要被拉走，忽然大叫一聲，一把拉住他的手，“求求你了，就幫我把仙女叫來吧！求求你！”

沈天青面露難色，恨自己不該隨口就拿十三仙說事。

雖然上次西京八街的案子結束後，好說歹說，從白朗那裏拿到了十三仙的一個手機號碼。

但自己給她試著發過幾次短信，還在微信公眾號的後臺留了言，結果都沒有收到回覆。

很顯然，十三仙一直神出鬼沒，怎麽可能會是自己想叫就能叫來的呢？

想到這裏，沈天青頓覺全無把握。

只是想起白朗，驀然讓他生出了幾分勇氣。

他佩服白朗，承認白朗是個能幹的執法者，而且為人善良可靠——

盡管這一點只是他的個人直覺，全無證據支撐，但不管怎麽看，終究是比那個一心只想破案立功的重案組組長方小舟，要好得多。

換做是白朗在這裏，他會怎麽做呢？

畢竟如果陸伊方說的話屬實，那麽他媽媽搞不好有精神疾病，一旦再被什麽邪魔外道給利用了，還真有可能釀成大錯！

想到這裏，他慌得雙手拉過小男孩，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想看看這孩子身上，有沒有被母親虐待過的痕跡。

直到確認沒什麽傷疤，才深吸一口氣。

把手搭在陸伊方瘦弱的肩頭，“你媽媽說家裏有鬼，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從搬到這裏開始？”

陸伊方先是點頭，很快又猶豫起來，飛快地搖了搖頭，“之前她也說過，她說，我就是惡鬼。所以，她討厭我。”

竟然有母親說自己的孩子是鬼？

看來果然有問題！

沈天青暗想，繼續追問，“她去見的那個神仙老師，會幫她抓鬼嗎？”

這回陸伊方很肯定，“柳老師不抓鬼，媽媽跟爸爸說，這位老師，只管天下所有小孩，把不聽話的孩子，都變成爸爸媽媽喜歡的樣子。可是我怕我變不成那樣……”

“你不聽話嗎？”沈天青忍不住摸了摸他圓溜溜的腦袋。

陸伊方的臉上，浮現出緊張的笑容，“妹妹死了，媽媽說全是怪我。爸爸也說，如果讓妹妹活著，讓我死了，媽媽就會更開心一點呢。”

這句話，軟軟地砸進心裏，讓沈天青渾身發抖。

他低聲說，“我明白你的感覺，但那並不怪你。”

“你也有個妹妹嗎？”陸伊方一臉天真地問。

“跟你不一樣，我是有一個姐姐。”

沈天青回答，又想了想，“不過有一點相同，那就是她們都死了。”

陸伊方驚恐地“啊”了一聲，還想問，“她是怎麽死的？你……”

然而，聲音被金得利無情地打斷，“大少，沈總發了一條微信過來，指示您，今晚的飯局上，別多說什麽，只需要根據對方的表現見招拆招就好了。我陪您去，不帶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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