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含頓時淚眼模糊。

他知道，滿山洞大概也只有這麽一個蘋果。

林子含不敢接蘋果。

他扯著大哥喊道：“別打了！求你們別再打了！有完沒完吶？”

那大哥便咧嘴笑了，滿臉土的人，笑出一口大白牙。

“傻話，誰想打仗啊？那不是沒辦法麽？”

林子含哭道：“你究竟為了什麽？你這麽玩命值得嗎？”

那大哥便伸出大手，揉亂了他的腦袋：“為了將來！為了你們這幫小崽子，吃得飽，穿得暖，過節有肉吃，過年有新衣服穿！為了這，咋都值！”

林子含哭得直打嗝：“我們都吃撐了，衣服穿不完，肉都不愛吃，我們現在為了減肥都不吃飯！你們別打了，撤退好不好？咱撤退！”

那大哥便收了笑容，溫聲道：“還能往哪撤？咱們身後就是華夏，咱們的家。”

林子含忽然就怔住了。

炮聲隆隆，漸漸遠去。

他眼前的場景飛速變幻，他的面前，忽然就是萬裏戈壁，茫茫黃沙！

天幕那頭，巨大的蘑菇雲。正在升騰變幻……

他前方的沙坡上，一群戰士在歡呼跳躍，抱在一起哭，哭得像群孩子。

四周的一切卻又那麽安靜。

剛才還在防空洞裏的大哥，此刻正靠在沙坡底下，癡癡望著神奇的雲朵。

他老了，也瘦了，他的頭發已經花白，他的模樣，這回林子含認出來了！

那是住在他隔壁的電工大叔，老張，張百勝。

神奇的是，大表哥也在，一點變化都沒有。

他半跪著，沖老張一聲嘆息。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壞消息是，因為搶險遭受嚴重核輻射，你已經死了。”

“好消息是，你的魂魄因為輻射嚴重異化，地府暫時收不了你，你只能跟我走，去到陰陽交界之地，默默無聞地生活……”

老張咧嘴一笑：“我僥幸活到現在，能看到今天的雲，已經滿足啦，去哪都無所謂。”

秦行道：“就沒有什麽心願麽？”

“有啊！我就想有一天，還能見見我老班長。他叫林揚，井岡山的時候替我擋過槍……後來他在潮鮮拼碎了，回不來……”

“好，我答應你。”秦行說著，握住了他的手。

老張依依不舍地回頭看了最後一眼，轉身離去。

黃沙之上，兩人一點腳印都沒留下。

林子含這回全明白了。

他跟在兩人後邊追，可是怎麽追也追不上，最後一頭栽在黃沙之中！

黃沙，戈壁，他的心貼著廣袤的土地。

這裏山川壯麗，擁有億兆黎民。

它很美，謂之“華”；它很大，謂之“夏”。

它是我們的“華夏”，我們的家。

……

10月9號。

夕陽西下。

林子含坐在八香公園的滑梯上，望著天邊的雲霞，手裏舉著一張中國賽門票。

昨天，他迷戀了十年的那個籃球聯盟，負責人發表了分裂華夏的言論。

一時間，去看球？還是不看？買了票的籃球迷陷入兩難。

要是沒有昨天的大夢一場，林子含毫不猶豫會去看的。

只是今天，已經不一樣了。

林子含舉起球票，對著夕陽搖了搖，一聲嘆息，準備開撕，不料那票卻被人一把奪走！

23號董大偉，看神經病似的瞪著他：“你知道這票多少錢不？”

“知道，一萬六。”

“那你還撕？你傻啦？政治歸政治，體育歸體育，你被人洗腦了咋地？”

林子含搖頭道：“我沒有，我只是看到了一些人，有了他們，我今天才有球看……給我撕票！”

董大偉卻忽然咧嘴一笑，球票揣進自己兜裏：“既然你不要，撕了還不如給我，我替你看！”

林子含皺眉道：“不能不去麽？一場球而已。”

“那只是一場球嗎？那是我的青春，我的夢想！反正你也不是真的愛籃球，偽球迷！”

董大偉憤憤然，居然踹了一腳滑梯，然後轉身就跑。

林子含爬起來想追，又忽然坐下。

他望著董大偉的背影，喃喃自語道：“還好，我跟你不一樣了……”

……

老張終於把紅花小院的電路都修好了，燈火通明，溫馨明亮。

幹完了活兒，老張便領著林子含，爺倆一起吃夜市去。

老張一路都在念叨：“我跟你說，八香夜市新來了一家棒棒骨，味道真不錯，我一定得帶你去嘗嘗！”

然後，在那條煙火氣十足的小街口，林子含接到了胳膊長的一條大棒骨，棒槌大的骨頭肉，看得他冷汗直流。

那骨頭很奇怪，像鐵一樣硬，墨黑的金屬光澤，彎刀一般的弧度。

煮這棒棒骨的鍋也很奇特，直徑兩米，旺火燒得通紅。

按常理，賣這棒棒骨的，咋也得是張飛那樣的硬漢吧？

不料人家偏偏是個清瘦的小姑娘。

“請問，美女，這是什麽骨頭？”林子含很有禮貌地請教。

老板娘在鹵湯裏翻著骨頭，說話夾著冰風：“我司開發的鐵馬骨，可以修正變異魂魄。你一個沾光的，吃就是了，瞎問什麽？”

林子含趕緊縮脖子，低頭與那大骨頭棒子交戰。

棒棒骨煮得很入味，有種異常的香氣，連筋帶肉很有嚼頭。

只要咬著一條馬肉，橫舉大骨往下一撕，那氣勢，那叫一個豪邁！

而那骨髓更是鮮香，吸一口神清氣爽，滿身都帶勁兒！

林子含終究心思細密，吃了兩條馬骨肉。

便有些羞愧地問道：“張大叔，你帶我吃這個，是不是想告訴我，以後行為舉止……要粗豪一些？要像個爺們？”

張百勝聞言一楞，然後拍桌子笑了起來。

“傻崽！難道粗豪就爺們了？摳腳大漢就高人一等？那都是自欺欺人！”

“那是不是要像你這樣身經百戰，做個英雄？”

老張用力搖頭：“什麽英雄？我不過運氣好，戰爭幸存者罷了。”

“那怎麽才是爺們？”

老張舉起棒子骨，戳戳他的心口：“這裏，得真誠，得大氣，別只揣著你自己！”

棒子骨又敲上了他的腦殼：“這裏，得清醒，有幹貨，別只想著混安逸！”

林子含雞啄米似的點頭：“好深奧的道理，我回去好好琢磨。”

老張便朗聲笑了起來。

爺倆親香地啃完兩根大棒骨，打著飽嗝大喊付賬。

這時，老板娘板著臉走過來，打開了面板大的一個iPad。

“張百勝，根據秦王殿下的安排，三個月來你一直吃鐵馬骨，一共吃了47根，魂魄修正已經完成。事實上，你還多吃了十天。”

“根據我們輪轉司的評估，以後你可以不用困在八香街了。”

老張楞了一下：“那我去哪？”

“兩個選擇：跟我走，去地府入輪回。或者，你跟秦王殿下走，他帶你去井岡山。”

老張騰地站了起來：“這還用問嗎？當然上山去！我多少年沒回去了！”

“那好，請在這裏簽名。滿意請打五顆星。”

……

紅花小院的旅游，歷經曲折，終於成行。

這回還帶上了老張和林表弟。

站在那片蒼翠的山崗上，望著天邊的流雲，老張很久都沒說話。

竹林裏，山道上，走來一隊背槍的戰士，全都20出頭，穿著各式軍裝。

老張望著他們，忽然一陣顫抖，踉蹌著迎了上去。

然而，那些戰士仿佛沒看見他似的，從他面前快速走過，一下子走出去老遠。

老張有些著急，緊趕著往前追。

這時，末尾的那個戰士忽然停下，回過頭來，帽子上一顆紅布星星微微發亮。

他沖張百勝招手一笑：“是百勝麽？快跟上！你都掉隊了！”

“班……班長！”

老張大步跑了過去，扯著林揚不放手，號啕大哭，哭了又笑。

花白頭發，倒像個十六七的孩子。

戰士們紛紛走回來，過來把老張圍住，喊啥的都有……

其實，張百勝剛當兵那會兒，膽子不大，還挺愛哭。

誰也不是天生的鋼鐵，誰也不是天生的英雄。

林子含望著張大叔就這麽走了，急得一把拽住秦行：“我張爺爺！我太爺爺！他們……他們上哪去？”

秦行的目光投向遠方：“他們哪也不去，他們就是這片山河！”

……

山上的最後一晚，小夏和秦行出來散步，擡頭便是漫天星鬥。

小夏的心事終於問了出來：“大哥當年蒙受陷害，以致身陷重圍。後來又慘遭抄家滅族，為何你還要血戰到底？想想那樣的昏君奸臣，不寒心麽？”

秦行不料她會問出這麽沈重的問題，想了想，答道：“腦子糊塗的，站著幹看的，拖後腿的，戳冷槍的，叛變的……這些人啥時候都不缺。可是因為這些混賬我就灰心了？我哪有那麽脆弱？”

“那大哥為何而戰？”

秦行看了小夏片刻。

忽然扯住她的臉蛋，咬牙道：“就為了你這樣的家夥，瞅著就順眼，看著就可愛，決不能給壞人欺負了去！”

小夏想不到他來這招，小臉飛紅，掙紮得兔子似的：“我……當時還沒我呢！”

“現在不是有你了嗎？沒有當年，哪有現在？”

沒有當年的柳靑君，哪有現在的盛小夏，是這樣麽？

“我是說……君她……”

“當年和我訂親的柳家小姐？可惜早死了，見都沒見過，不是跟你說過嗎？”

小夏這下徹底沒話說了。

她是不是柳君的輪回轉世？

這事對秦行而言，好像無關緊要。

查不查，都無所謂吧？

10月的山風很是寒涼，小夏不禁縮了縮肩。

秦行趕緊手一招，一件暖和的披風便圍了過來。

小夏有些驚訝地望著他，秦行卻幹咳了兩聲。

不就是冷了搭個披肩嗎？

誰不會呀？

瞧給某人稀罕的。

“那個……我買了兩張電影票，咱們回去看。”

當然，口紅的色號就免了吧！那玩意兒真的讓直男絕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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