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飯館後廚。

用餐高峰過去, 水池裏的碗筷堆成了小山狀，殘羹剩飯外加各種垃圾，味道油膩而熏人。

喬木蘭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環境, 她帶著口罩，橡膠手套，速度又快又穩，一口氣刷完這才捶捶發酸的腰。

她沒有休息, 順手擦幹凈臺面上的汙水, 向門口方向喊道：“老板, 洗完了。”

胖乎乎的老板走進來看了眼幹幹凈凈的碗筷, 爽快掏出二十塊錢。

喬木蘭客氣道了謝，急匆匆走出門口。

外面的空氣雖然也帶著淡淡的油煙味, 但比後廚好很多。

當路過一間玻璃櫥窗時, 喬木蘭瞧瞧四周無人註意, 轉過頭摘下大大的口罩。

她很漂亮, 皮膚白嫩, 略微上翹的丹鳳眼有種女孩中少見的颯爽氣質, 只可惜，半張臉長了塊拳頭那麽大的黑色胎記。

看起來猙獰嚇人。

喬木蘭本來有份很不錯的工作, 在某知名化妝品牌做銷售, 兩個多月前, 沒有任何原因，一覺醒來臉上莫名長了這麽塊胎記。

縱然她業績出色，公司還是婉轉辭退。

喬木蘭深深呼口氣，重新戴上口罩, 快步去往下一家飯店。

弱和強者的區別, 在於一個只會抱怨, 另一個則快速適應，等待破繭重生。

如今的喬木蘭，在刷碗界混的風生水起，她手腳利索價格又低，間接讓不少大媽丟了工作。

接連十三家小飯館，從午飯幹到夕陽落下。

晚飯，是一個加蛋加腸的煎餅果子。

喬木蘭自己先不吃，輕輕一拍肩膀上的包包，裏面應聲鉆出只還沒雞蛋大的小倉鼠。

小倉鼠毛絨絨的，烏黑明亮的眼睛像兩顆黑寶石，還有粉嘟嘟的小耳朵，看起來可愛極了。

“開飯。”喬木蘭輕輕摸了下它軟乎乎的小腦袋，然後掏出張餐巾紙，宛如野餐般鋪在包上。

“吱吱~”小倉鼠似乎聽懂了，它吃飯不像普通倉鼠，而是像小松鼠般站立，用兩只小爪爪捧著吃。

煎餅果子你一口我一口很快吃完，喬木蘭伸個長長的懶腰，力氣又回來了。

“現在，開始數錢！”喬木蘭把小倉鼠挪到膝蓋，從包裏掏出剛賺到的一把鈔票。

十三家飯店，一家二十塊，總共二百六十塊。

不怎麽厚的一沓十塊鈔票，小倉鼠似乎比喬木蘭還激動，兩只粉紅色小爪爪不停拍來拍去，看起來就像在數錢。

喬木蘭數出兩百塊放包裏，看看四周無人註意，把剩餘的六十塊遞到小倉鼠面前，低聲道：“收好了。”

收到命令，小倉鼠迫不及待伸出小爪爪。

神奇的一幕出現，六張十塊鈔票忽然憑空消失，不知道去了哪裏。

喬木蘭微笑伸出手：“give me five。”

小倉鼠興奮地伸出粉嘟嘟小爪爪和她擊掌，像在慶祝什麽激動的大事。

喬木蘭伸出舌頭，小倉鼠也伸出粉紅色的小舌頭，兩人一起做了個鬼臉。

命運捉弄，讓她臉上忽然長了塊那麽大的黑色胎記，一方面卻又賜下個天大驚喜。

小倉鼠叫倉倉，是喬木蘭在垃圾桶撿到的。

她本來以為誰家不想養丟的，後來發現不是，小倉倉見到她便委屈地抱住她褲腳，兩只烏黑晶亮的眼睛滿含淚水，就好像尋找了她很久似的。

再後來，她發現小倉倉能聽懂她說話，更令人震驚的是，它就像網絡小說裏寫的那樣，隨身帶個空間，可以放一些不怎麽占地方的東西。

“倉倉，總共攢多少錢了？”喬木蘭擼擼它油光水滑的毛發。

小倉倉伸出一只胖嘟嘟的小爪子，五個粉色指頭張開，接著又伸出另外一個小爪子，同樣張開五個指頭。

好像還不夠，它想了想，仰天朝上露/出/肉/嘟嘟的小肚肚，四只爪子一起張開。

四個爪子五個指頭共二十，明顯不夠。

小倉倉急的吱吱叫，忽然一拍腦袋，揪下一根毛放到喬木蘭手中，然後又揪下一根。

喬木蘭：“...........”

搶在它把自己薅禿之前，喬木蘭趕忙摁住它：“我知道了，大概，一共八千多塊了是吧。”

小倉倉連連點頭：“吱吱！”

“還差一萬二，很快了！”喬木蘭摸摸臉上的黑色胎記。

她去醫院檢查過，說是什麽皮膚神經末梢的問題，可以用激光去除，價格大約兩萬左右。

兩萬，按理說，刷兩個多月的碗就能攢夠，可是，如果沒有小倉倉幫她藏錢，兩年都不一定夠。

因為她有個沒法說的家庭。

她的父母重男輕女，只疼兩個哥哥。

她丟了工作，不先關心安慰，反而催促她趕緊找新工作，家裏等著用錢。

臉上長那麽大足以算得上毀容的胎記，母親只給她買了瓶幾塊錢的藥水，說擦擦過幾天就沒事，至於要兩萬塊錢去醫院做手術，想都不用想。

像往常一樣，刷半天碗回到家，沒有晚飯，沒有關心。

大哥聞聲從屋裏走出來，非常自然地打開她的包，數完裏面的鈔票皺起眉：“怎麽只有二百塊？”

大哥叫喬大強，今年三十多，最得父母疼愛，那麽大人如今連個正經工作都沒有，就待在家裏炒股，口口聲聲會賺大錢。

“今天太累。”喬木蘭換上拖鞋，打算先去洗澡，一身都是汗臭味。

“等下，你是不是私藏錢了？”喬大強攔住她，語重心長道，“三妹，又不是不還你，最近股市行情很好，我得趕緊加倉，今天的二百塊一個月後可能變四百，爸媽都同意了，讓你賺到錢先給我。”

“就賺這些。”類似的話喬木蘭早聽麻木了，什麽馬上賺到錢，那麽多年，只見進不見出，她勸過，也給爸媽說過，但沒用。

喬大強對她的態度不滿意，感覺不相信他受到了侮辱，打量幾眼忽然伸手就掏她褲兜：“你肯定藏錢了，媽給我說了，你一天能賺兩百六十塊，剩餘六十呢？”

夏天的衣服單薄，喬木蘭忍無可無，重重一把推開他：“喬大強，你註意下男女有別行不行？”

喬大強不以為然撇撇嘴：“啥男女有別，我是你哥，有啥怕羞的。”

有極品父母，也有極品哥哥。

喬木蘭不知道自己上輩子做了什麽孽，攤上這樣的哥哥。她都那麽大了，喬大強從來不知道避諱，每次洗澡上廁所都膽戰心驚，甚至有次晚上醒來發現喬大強穿著短褲在自己屋裏。

問他做什麽，他說走錯屋了。

喬木蘭向父母告狀，母親反而臭罵她一頓，說哪有那麽想自己親哥哥的。

“吵什麽呢？我在工作懂不懂？”喬二強不耐煩從屋裏走出來，把一堆衣服扔到沙發上，“三妹，待會記得幫我洗了，白襯衫領子搓幹凈，明天我有個會等著穿。”

比起喬大強，喬二強好那麽一點，上了個三流大學，如今也算白領。

喬木蘭看了上沙發上的衣服，除了襯衫西褲，還有男士內褲。

“二哥，我今天很累。”喬木蘭沒明說，同樣因為習慣了。

上過大學，有那麽點文化，喬二強倒也不勉強，無所謂道：“行吧，那先放著，待會等媽來了讓她洗。”

讓媽洗，也就等於說她不洗，迎接喬木蘭的肯定是場暴風雨。

喬木蘭忽然感到莫名悲涼，生活壓不垮她，但現在有點感覺撐不下去了。

這樣的親生父母，親哥哥，她還有必要放在心裏嗎？

喬木蘭轉身去洗澡，然後回到自己屋裏，說是屋，其實是陽臺改建的小小一隅。

家裏總共三間房子，爸媽一間，兩個哥哥一人以間，喬木蘭從小就住陽臺，她問過，為什麽兩個哥哥不能住一個房間。

因為她是女的，早晚要出嫁，成為別人家的人。

二十多年就這麽一個理由，不能白養活她，所以賺的錢要一分不剩全部交給上交。

也因為這個理由，沒讓她上大學，高中後她就開始工作。

陽臺雖小也有好處，光線明亮，像有錢人間的巨大落地窗。

無數個夜晚，喬木蘭看著天上的星星想，只要努力變得更好，爸媽肯定會有一天喜歡她，像疼哥哥一樣疼她。

可是這個想法就像星星一樣，永遠只會出現在夜晚。

喬木蘭平覆心情，掏出本大學英語看了起來。

她很聰明，但再怎麽聰明也彌補不了沒上大學的短板，工作起來總落後別人一步，特別是英語，用的地方太多了。

又不能刷一輩子碗，等臉治好了，她肯定要換份有發展工作的正經工作。

小倉倉知道她在學習，安安靜靜蜷縮成小小的一坨。

忽然，淒厲的貓叫聲從外傳來。

小區老舊，有很多流浪貓，陽臺不隔音，發/情的叫聲聽起來幾乎貼著耳朵。

察覺到喬木蘭被打擾到皺皺眉，小倉倉悄無聲息一點點退到窗戶，順著墻壁溜了下去。

樓下草叢中，一只白底黑花的母貓正肆無忌憚的大聲喊叫，聽到窸窸窣窣聲音轉頭，立刻不叫了，眼睛驟然變亮。

有吃的！

貓和老鼠本來就是天敵，甭管什麽鼠。

看著氣勢洶洶撲上來的野貓，小倉倉淡定直立起來，伸出一只粉嘟嘟的小爪爪，間不容發接住野貓粗大的利爪。

驚人的一幕出現了，比小倉倉大了足有幾十倍，重幾十倍的野貓淩空飛了起來。

小倉倉捏著野貓爪子，舉在頭頂像揮舞旗幟般甩來甩去，甩夠了，小爪爪一松，野貓嗷嗷慘叫，摔出去好幾面半天沒爬起來。

然而野貓都是成群的，五六只野貓聽到慘叫聲敢來，當頭的一只全身黑色，體格健壯，活像只黑色的豹子。

它看看一瘸一拐的母貓，綠油油的瞳孔驟然縮小。

黑貓微微甩頭，剩餘幾只立刻散開，從左邊右邊後方三面包抄。

換做普通的老鼠，大概早嚇尿了，那可是五只野貓，不是家裏的寵物貓，抓老鼠的經驗很豐富。

小倉倉毫不驚慌，反而看起來有點興奮，它小爪爪不知道摸了下哪裏，再伸開時，多了兩只牙簽。

就是那種小飯店最常見的木頭牙簽。

小倉倉左爪一根，擡到腦袋上方橫豎，右爪一根，放在胸口擺了個防禦的姿勢，如果有人看到會感覺特別眼熟，像極了武俠劇裏大俠動手前擺的POSE。

小倉倉知道自己來自哪裏。

主人變了樣子，失去記憶不認識她了，主人過的好慘整天被人欺負，它要趕緊強大起來保護主人。

小倉倉揚天吱吱一聲叫，左爪爪牙簽在地上劃出道長長的痕跡，小小的身體像安裝了彈簧，蹦起來在空中連續翻騰。

然後，宛如傳說中的如來神掌般，握著牙簽從空中撲向大黑貓。

倉鼠會武術，誰也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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