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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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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夫人病的不輕,她原以為家裏狐媚子多,打發了就好了。下人貪汙點也是有的,誰料竟有這麽多。她們幾個太太奶奶,哪年不為了過年打饑荒?大小姐出嫁的嫁妝,不知翻了多久的老底才湊出來。說是一萬多兩的東西,卻有許多都是舊年的織金布料。東西也好,只是花樣都老早的了。更融了她不少首飾,有些甚至是她的陪嫁。不曾想一抄家,連仆婦家裏都輕松抄出了兩萬多兩的物事。

丟的最多的便是不大不小的古董瓶子,先去外頭買個假的,打碎了。然後報與主家,不過挨一頓打,便得了一個瓶子。竟是無本萬利的生意。過於貴重的他們不做,乃是怕主家過怒,直接發賣。一二百兩一個的瓶子碟子,不是現錢,主人家不至於惱怒至此。這是有數的,還有多少換了錢不見的呢?也有脫籍出去的男丁,也有脫籍出嫁的丫頭,這賬竟是算不清了!自家的仁厚變成旁人斂財的空子,人心竟如此壞!榮辱與共的世家奴仆都如此,姻親故舊又當如何?

太夫人幾夜沒睡,原花白的頭發竟全白了。臉上的褶子也多了許多,一眼望去,比先前老了十歲不止。林貞唬了一跳,至榻前問道:“老太太你怎底……”

太夫人心情惡劣,平素就不待見林貞,心情不好時尤甚,並不給好臉色。林貞與太夫人亦不過面子情,不鹹不淡的走了過場,便帶著三小姐走了。待林貞離開,太夫人猛的一驚!她一個潑婦兒,日後要對小四不好……想到此處,眼淚止不住的流。沒養好兒子,把孫子都坑了,此刻竟不得反悔。死後如何見丈夫祖宗?一難過,把藥食都吐的幹凈,半夜裏就發起燒來。

大太太見太夫人病情加重,眼淚都快出來了。正是緊要關頭,知道的說她是為了家裏好,不知道的還當是她克扣婆母致使婆母病重!這不孝的罪名兒可擔不起!慌忙把家事盡數交予兒媳,她帶著弟媳朝夕侍藥,不敢擅離。不過幾日便憔悴不堪。親友來探望,見兩位太太累的脫了形,太夫人又只管叫兒媳歇著,母慈子孝的,終是把閑話將將止住。兩位太太都差點繃不住病了。

二太太看了一回,深覺得太夫人怕不好。孟豫章雖只要守一年孝,然再沒有人父親在守孝,兒子倒先娶親的。萬分想讓林貞直接過門,又不敢說出來——說出來想咒婆母死一般。若按林貞氣急了之時的心裏話——便是世上無數人只要站在道德制高點便高|潮了。如今孝道可不敢挑釁。二太太只好把事憋在心裏,一個人急的團團轉。

太夫人也是一般心事,卻與二太太相反。她實不喜林貞,出身不夠好,還舞刀弄槍,十分粗俗。高興起來的笑聲那樣大,通不像世家女子溫婉。表面上做的再規矩,內裏還是個野丫頭。換成旁人家的,還能勉強說聲可愛,到自家媳婦就是說不出的可恨了。有心叫他們婚事拖上一拖,要孫子身旁多一二個勁敵才好!無人希望孩子後院亂象,然叫兒媳一家獨大拿捏丈夫,太夫人又心有不甘了。如此陷入兩難。

再難,面上也不好撕破臉。太夫人病中之人,嫌人煩是常有的。林貞只當上班打卡一般,一日去上房混半日,無非做給旁人看而已。她隱隱覺出太夫人的不喜之意,她心態倒好,又不是金元寶,哪有人人都愛的?竟渾不在意。也不出頭,也不躲懶。太夫人到底是老封君,朋友多親戚多故舊也多。連上娘家的親戚,幾乎每日都有人來問好請安。一堆堆的人,林貞混在裏頭絲毫不顯。唯有炎熱難熬。

宮中因太夫人之病久久不愈,派了幾個太醫來。如今太醫是分了等級的,不拘是誰,都可找太醫看病。只是太醫與太醫又有不同,與皇家看病的自是非同凡響。聖上派的人,很有幾把刷子,吃了半月的藥,居然好了!承平公府上下皆松了口氣,雖發了一註“財”,但“因兒媳不孝被氣死”的白事可遠遠不夠使!真個嚇死人也。

承平公府自打攆了許多人出去,霎時安靜了不少。活總有那麽多,以往彼此推諉,總有人閑著。如今人數少,再怨聲載道也得做。大夥兒叫太夫人等人驚頭一棒打下,只敢背地裏抱怨一二。要做的活兒多,便是抱怨也沒那麽多空閑,竟生出一派規矩之態來。林貞啞然。

八月裏鄉試,孟豫章忙的腳打後腦勺,連家都懶回。承平公府的主流價值乃是捐官,頂好是錦衣衛,天子近臣,升遷極為容易的。是以都覺得孟豫章是呆貨,像他早死的呆貨娘,恁沒出息。孟家八百輩子都不曾出過讀書人,舉人都是文曲星下凡,那是誰都能得的?便是得了,一月才多少月俸?還當不得家裏的管家哩!孟豫章在家聽的閑言碎語,好懸沒被氣死。跑到林貞跟前道:“說是捐官,倒有人替我捐來!老爺竟跟著一同笑話!莫不是我與三哥抱錯了吧!”

林貞忙勸道:“燕雀焉知鴻鵠之志?休計較太多。”

孟豫章一陣委屈:“我上進難道只為自己?咱們是一家人,我好了他們還會壞了不成。這樣的幸災樂禍,我考不上他們必還要編出許多話來嚼舌!招誰惹誰了!”

“非要我拿大道理勸你不成?”林貞嘆道,“我當年要那雲母片兒做窗子,眾人都只笑話我爹爹愛女成癡。絕戶沒處留錢,單糟蹋來出氣哩。你說這話難聽不難聽?你只要做事,便有打破的,理他們作甚?”

孟豫章道:“我就是悶的很。”

林貞捂嘴笑:“正好,陪我說說話兒。”

“嗳,你要再大點就好了。”

“嗯?”

“即刻娶你過門,省的說個話都要使盡心機。”

“日子長著呢,”林貞道,“如今家裏人都忙,說閑話的少啦。你要悶了只管來便是。我也悶呢。”

“怎麽不見三妹妹?”

“病了,在屋裏躺著呢。”

“太醫怎麽說?”

林貞搖頭道:“橫豎就那幾樣,她可憐,我卻不好管。休說我沒過門,便是過了門也管不到隔房的姑子頭上去。”

“也虧你照應一二。”孟豫章提起姐妹們就堵心。他家是這樣,姐妹們嫁的人必定也是這樣。他娘都叫磨死了,繼母也好不到那裏去,姐妹還能逃出生天是怎底?有心想為三妹妹的婚事說話,又說不上。青年才俊不是沒有,窮的家裏看不上;富裕的自有書香人家,誰看得上你個赳赳武夫!三妹妹是庶出,還不得寵,日後有命無命都不知道,愁死他了。

林貞見孟豫章木著不說話,起身倒了杯茶到他面前,也不說話。

孟豫章扯了扯嘴角道:“近來有個新聞,有點趣兒。”

“外頭的?”

“嗯,”孟豫章道,“女真部去歲打了一場,打輸的那一邊兒被人占了草地,去年不知餓死多少牛羊人丁。慌不疊的往朝廷求救,要納貢稱臣。如今朝廷許了,那邊卻又打了一回。因有人補給,倒搶回來不少地皮。休養生息一番,酋長派了兒子帶著隨從過來朝拜。約莫著中秋時節,到時候我也考完了,帶你瞧熱鬧去。”

林貞撲哧一笑:“我出的去?”

“繞個彎子便是了。”孟豫章笑道,“就怕你女真人見多了,沒興趣。”

“誰說沒有?看到他們我就想起在廣寧的日子,真個自由自在啊!”林貞道,“日後你考了官兒,我們外放出去。在京裏規矩恁多,活的都不自在。事多猶可,人多話多才頭疼。”

“好,留京不易,外放只要不挑江南富庶之地,總是容易的。你身子骨又好,我也不怕吃苦!總要做出一番事業來才算男子漢!我只盼從我開始,咱家就是書香門第了!”

“說句實話,我其實挺喜歡武將的。”

孟豫章一呆:“嗯?”

“朝廷……重文輕武。可要無武將軍人,誰來保家衛國呢?如今軍籍倒如賤籍一般,還科舉不得。軍戶還只能彼此聯姻。軍人應該是榮耀的!文武二道,缺一不可。重了誰都不好。宋時那樣繁華,若有女真蒙古那樣的鐵騎,誰能逼的崖山殉國?靖康之恥,真乃刻骨銘心。”

孟豫章沈思了一番,才道:“在你面前,我總如孩童一般。今日聽你一席話,方知往日都錯了。我忝為武將之後,全然看不起,無非是文臣更得利。並非受人推崇才是好的,士農工商文臣武將,能缺了誰呢?”

“我就只不喜賤籍,都是人,何苦把人做牛馬?”林貞嘆道,“我是管不來此事,只盼日後吧。”

“有些人做奴仆也是庇佑,權貴橫行,百姓不易。”

“所以若是人人平等多好啊。”林貞說著便生出無限的懷念來,“沒有誰比誰高貴,眾生平等。”不用磕頭下跪、不用男尊女卑。即使有等級差,也有反抗的餘地。世上沒有絕對的公平,卻有真正的上升通道。那個時候做不到完美的法制,可也沒有人敢光明正大的謀財害命。多好的時代啊!可惜離的越來越遠,猶如海市蜃樓一般,好似做了一場夢。分不清到底今生是真,還是前世是幻。

如果可以回家……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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