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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歸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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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豫章打開林貞使人遞出來的遺折草本一看,只見上書“家父林諱俊,得皇天之恩,衛廣寧一隅,整三年矣。其兢兢業業,未敢茍懈,乞報皇恩。治下清明,無欺淩百姓之事;練兵勤懇,無奸滑懶惰之心。……得閑時,養家糊口,經營雕蟲小技以樂世人、以安百姓……不幸亡故,遺有餘財若幹;家無男丁,不敢違律擅專。有雲母鋪一間,歲入十萬,實乃家業之首,今上奉於國,以履絕戶之義……附地契、礦點、伎藝各一冊……惟願吾皇四海夷平、五谷豐登、萬壽無疆。廣寧林氏恭折具奏伏矣,奏,德慶五年二月十一日。”

孟豫章先拿與魏文明,魏文明看了一回道:“甚好,叫人眼紅的東西,都上繳了,乃是正途。我原這樣想,又怕傷她的心。她能想明白再好不過。交予了皇家,看誰還敢打主意。陛下素來仁慈,見她忠心,必有照拂。”

孟豫章心道,也是,總不至於拿了人家的錢財,不替人家消點災。便道:“那我抄錄了?”

魏文明點頭:“抄吧,一字不差的抄來。有些措辭不妥的,也無須修飾了。不甚嚴謹才提醒陛下哩,若非閨閣女子字跡不好外傳,就這樣直接呈上也未為不可。如今的規矩越發叫人看不懂了。”

孟豫章便原原本本抄錄一遍。眾人看了一回,見雲母鋪子敬上了,心裏嘆上一嘆而已。事已至此,誰都想要,誰也不敢妄動,交予聖上決策,倒是個好主意。林家小姐也算七竅玲瓏心了。

入夜,寒風呼嘯毫無春意。林家的事至此算塵埃落定。林貞夜不能寐,起身胡亂穿著件披風,一個人走進靈堂。靈堂很冷,守夜的仆從早守著火爐打起盹來。林貞掀開簾子,望著內裏昏暗冰涼的棺材眼睛一酸:“爹爹……”

風吹過門縫,發出令人恐懼的呼嘯之聲。林貞撫摸著棺材,觸手冰涼,卻覺得無限溫暖。靠著棺材的木板滑下,跌坐在地上,無聲的哭泣著。爹爹,我今日把雲母鋪子交上去了,沒有男丁的人家,家產要官收。我不敢叫他們來抄家似的走一圈兒,只能先下手為強。爹爹,你說我做的對不對?

爹爹,是我對不起你……若不是我提了雲母之事,便不會讓你遭此橫禍。都是我的錯,爹爹,你回來打我好不好。爹爹,我真想回到兩年前,我什麽都沒說的時候。或許這樣,你就可以長命百歲、無疾而終。

爹爹,貞娘好想你。你再起來喊我一句,再喊一聲貞娘好不好?爹爹,我好想你,你別丟下我……爹爹,爹爹……貞娘被人欺負了,你快來救我……別走好不好……爹爹,你不要我了……你真的不要我了麽……

忽然,一方帕子出現在林貞眼前,林貞心裏一陣狂喜,伸手抓住:“爹爹!”

待看清來人之時,又頹然的軟倒在地,不由蜷縮起身體的靠棺材近一點,再近一點。

孟豫章借著微弱的燈光,看著林貞傷痕累累的雙手,忍不住輕輕拂過:“很痛吧?”

林貞不想答話,她只想再陪著她爹,靜靜的呆一會兒。

孟豫章挨著林貞坐下,道:“我娘死的時候,都沒人許我這樣陪我娘呆最後一程。都快忘記我娘的模樣了。”

“貞娘,哭夠了便罷。哭壞了自己,你爹不心疼麽?”

林貞拿臉蹭了蹭棺材道:“我今日才得安生哭一場,你先出去。”

孟豫章怔了一下,才道:“我會好好待你。”

“這裏陰氣很重,你先回吧。”

“我陪著你。”

“我想跟爹爹說說話。”

“我陪著你。”

林貞怒道:“出去!”

孟豫章不為所動:“我陪著你。”

林貞哭起來,用力的推著孟豫章:“出去,出去,出去!”

孟豫章一把將林貞抱在懷裏輕輕的拍著:“我陪著你,日後……別怕……”

從林俊亡故至今,一直一直都是林貞一個人繃著。無人安慰,無人依靠。霎時間撞入一個溫暖的懷裏,被緊緊抱著,安心,彌漫開來。孟豫章的手,一下一下的直擊她的心頭。林貞想起了林俊那年溫暖寬闊的背,想起了林俊無數次樓她入懷的溺愛。即使孟豫章一樣抱著,可林貞知道,再也沒有一個人,會像她爹那樣愛她了,再也沒有了……沒有什麽可以挽回已發生的死亡,哭泣,無非是活人的宣洩……而已。

林貞哭至沈睡,孟豫章背著她回房。一搖一晃間,林貞恍惚中以為是林俊背著她,甜甜的笑著,睡的更沈了。

林貞再次醒來已是正午。雙福端了水過來替她洗漱,柔聲道:“姐姐大半夜的溜出去,涼著了怎麽好?家裏雖都是自己人,那宣寧侯世子也未必同我們一條心,叫他看見更不好了。若是想去看爹,帶上兩個人去便是。”

林貞低頭不語。

雙福嘆道:“姐姐,行百裏者半九十,聽我一句勸吧。姐夫來了,事還未完。你若病了,家上下人等又靠哪個?”

林貞道:“昨晚,他送我回來的?”

“嗯,送到門口,悄悄叫了門。我們都是女眷,怕猛然接過,倒摔著你。又不好驚動婆子們,只好叫姐夫送你進來了。”

“無事,早晚要嫁他。”

雙福道:“今日外頭,商議姐姐的事兒呢。”

“嗯?”

雙福道:“親家老爺的意思是,接你去孟府守孝。”

林貞楞了下:“媽媽呢?”

“娘怕是要應,姐姐,你……”

“商議完了?”

“還在議。魏師父說娘和姐姐住他家也使得,親家老爺便同他吵,也不知吵出甚來。”

林貞搖頭道:“魏師父不占理。”

“可是你這麽小,離了娘跟前,到婆家去也不好。”

“不去承平公家,又去何處?咱家還有那麽多錢,帶上京,怕不止十裏紅妝。不管在京城還是廣寧,我們娘兩個都守不住。反倒叫賊惦記著。到時丟了東西是小,叫內外勾結,鬧出點事來,我們娘兩個也活不成了。”

一語說的雙福等人戚戚然。

正說話,三多跑進來道:“姐姐,姐夫請見一面。”

林貞皺眉道:“他來作甚?”

三多搖頭。

林貞想了一想,道:“讓他等一會兒,我換衣裳。”

不多時,孟豫章面帶急色的跟著三多進來了。

林貞站起來福了一禮,道:“見過哥哥。”

孟豫章看了看左右,欲言又止。

林貞道:“他們幾個都是自幼跟的我,你有話不妨直說。”

孟豫章深吸一口氣,未語面先紅,若不是時機不對,丫頭好懸要笑出聲來,他才咬牙道:“姐姐還請把值錢的物事壓在衣裳棉絮下頭,別叫人知道。”

林貞一驚:“何出此言?”

孟豫章滿臉羞的通紅:“孟家,孟家,貪圖你的錢財才非要結親。如今岳父不在,我……我……”

林貞聽到此言,反倒笑了:“多謝。”

孟豫章低頭道:“我做不得主,對不住。”

林貞道:“水至清則無魚,想把錢財都守著,必是守不住的。有些浮財,散了便散了。人生在世,身不由己的時候多,肆意妄為的時候少。你肯來先提醒我一句,我便記你的恩德。”

孟豫章苦笑:“這有甚恩德可言。”

林貞又問:“你家是甚麽章程?”

孟豫章道:“我父親的意思是,接你到我家住著,跟姐妹們伴在一起,待你及笄再完婚。宣寧侯世子亦有接你們去之意。只是……姐姐,休怪我亂嚼舌根,宣寧侯府也未必是好意。我師父倒是好意,卻名不正言不順。還看姐姐自己做主。”

林貞道:“我去你家。”就憑孟豫章肯來通風報信,至少比宣寧侯府靠的住。何況孟豫章是她的未婚夫,夫妻一體,總歸是自己人。

孟豫章道:“人倒不緊要,你的錢財如何?”

林貞道:“你可有自己的院子?”

孟豫章搖頭:“我還同老太太住。”

林貞道:“那便更好,我家的東西,無非是兩份。一份與我做嫁妝,一份與我媽媽養老。嫁妝擡到你家去,封起來交予你看管,就在老太太院子裏的庫房裏。寫明了單子,一式幾份的收著。旁人也挑不出錯兒來。”

孟豫章頭痛道:“如今封著,以後也……”

“日後之事,日後再說吧。”

孟豫章不好說父親不是,見林貞又不懂,並不防著他家,急的不知怎麽好。心裏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來,她這一註錢財,竟是放哪兒都不安全。又無娘家,錢財再丟了,這日子怎麽過?他家亂成一鍋粥,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一個孤女落在後院,豈不叫人欺負死!忽然靈光一閃,道:“姐姐可信得過我?”

林貞楞了一下,哭笑不得:“我這一世,不信你還信哪個來?”

孟豫章耳朵一紅,說話都結巴了:“呃,呃,不如把錢買了鋪子,我、我托師父去買,他、他、他是好人。”

有人幫忙再好不過,林貞道:“我信你。”

“我去悄悄求師父……”孟豫章說完落荒而逃。

林貞自嘲的一笑:“竟叫我撞到了個好人!爹爹,你看到了麽?你閨女八字可真夠好到逆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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