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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於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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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閑就是靠著跑腿兒在富戶口袋裏刨點銀錢養活妻小。彼時幫閑的人奇多,然則能自由出入林家的卻極少。滿打滿算也就周慶澤一個,再有沈家季冬、陳玉兩個,通報一聲兒,只要不敢上林俊不爽快,多半能混上一桌席面。林俊知他們從中撈點子好處,也算是各取所需。說破了大家面上都過不得,便只裝作甚也不知,面上裝作諸位好兄弟。

好比於家的事,確是林俊占理。林俊此人,無理還要鬧三分,何況有禮?只是今非昔比,他一個四品官兒,難道去那巷子裏叫門不成?一個好漢三個幫,此時就是幫手出馬之時。

且說周慶澤,今日因撞見林俊,做成好大一筆生意。吃完酒先心急火燎的到金銀鋪以九十兩買下那點翠壓裙,賺了十兩十足的紋銀,也一並袖在袖裏。急驚風似的奔回家裏,懶的一件件拿出來,只把袍子一脫,盡數倒在桌子上。周娘子哭笑不得:“你就是一件件拿,又廢多少功夫?果子銀子攪做一團,像個甚麽樣子?”

周慶澤忙忙的道:“你知甚?我且去忙,你自撿出來收了吧!”說完,抄了把扇子直撲於家。

一陣小跑兒,到離於家白步處站定,深吸幾口氣,唰的一聲打開折扇,一步一腳慢悠悠的走起。不巧,他剛上臺階,於家姐兒正打開大門!見到周慶澤,一陣驚慌,忙的把門一關。周慶澤早有防備,伸出扇子一擋,正卡在門中間。趁對方不註意,猛推一下,於家姐兒一個趔趄跌倒在地。周慶澤勾了勾嘴角,正眼都不瞧她,徑直大步走到屋內。

廣寧衛行走的眾人,哪個不知周慶澤是林俊的狗腿子?於老爹早間見了一回,已是驚慌不已。此時再見,還有甚不知?抖著嘴唇,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周慶澤一臉笑意,先打招呼:“老爹近日可好?聞的你風雅入骨,學大才子們冰天雪地,踏雪尋梅。好幾月了,不知摘了多少梅子回來?”

周老爹沈默不語。

周慶澤拿扇子在手裏拍了一下,開門見山的道:“閑話不多說,你們也不愛聽。林千戶說了,要麽把人送過去;要麽把聘禮還了!”

周娘子一聽這話,眼淚就下來了。哭求道:“周爺,給我們一條活路吧!”

周慶澤樂道:“誰與你死路了不成?自個兒作死,怨得誰來?媒婆都叫你們好生連累!二十兩聘禮,你收的爽快,姐兒給的倒千萬不舍了!我算是開了眼界,竟真有太歲頭上動土的好漢!拼死爭了這樁差事來,就是為了瞧瞧好漢!果真叫我瞧著了。”

那於家大姐兒卻是潑辣,啐一口道:“梧桐葉落滿身光棍的行貨!妾乃賤籍,逼良為賤,也不怕朝廷治你!你若強來,我一根繩子掛你們房門口!看誰怕誰來!”

周慶澤仿佛看見一道雷劈在頭頂:“果然好漢!比我還會賴賬!好姐兒,你真真生錯地方。那日到本司三院認個幹娘,保管生意興隆財源滾滾!”

於家大姐兒霎時羞的滿臉通紅,怒道:“有甚了不得!銀子我還你便是!”

“三分利!”

“你別欺人太甚!”

周慶澤圍著於家大姐兒悠悠的繞了兩圈,方道:“姐兒,白紙黑字上有聘禮有媒婆名字、還有你爹爹的手印兒,誰欺人太甚?嗯?”

於家大姐兒語塞。

周慶澤大笑三聲,拍拍袍子,走了!

於老爹見周慶澤走了,慌道:“如何是好?”

於大姐氣的把桌子一踹:“誰個叫你亂收銀錢?”

於老爹也怒了:“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收不得聘禮是怎底?”

“就是!”於媽媽也道:“秀才又不要你!你守著作甚?”

“誰說他不要?他只要先有功名,方來娶我!”

“胡說!”於媽媽道:“他要娶你,我們去尋他,他怎不搭理?”又苦口婆心的道,“我的兒,我又不害你!林家如今一個種都沒有,你去了,生個兒子,萬貫家私還不是你的?”

“要嫁你去嫁!我不去!”

於家二老皆是好性之人,二子一女,除了大姐,也都溫和。騙不知如何生出個孽障來!便是於家孟二老爺怒了!於老爹不善言辭,認定了女兒不對,拿起扁擔生生打了一頓!丟下一句話:“便是你死了,屍首我也擡去林家!”

於大姐哭道:“我是撿來的罷!從小兒我的活兒最多,帶了大哥又帶二姐。生是做你家丫鬟來的!戲上的大戶人家,還且過問一聲姐兒要不要嫁哩!我卻好,出去買塊豆腐,就是林家的人了!林家有妻有妾,我嫁過去算甚?六娘!?說的好聽,宰相家且沒有六娘哩!他賣的娘們兒還算少啊?你們為了二十兩,就把我往火坑裏推。咱家又不是要餓死了,拿我陶騰三斤米面來救命!咱家哪個識字了,誰知道那上頭寫了甚?你也敢按手印!”說罷,嚎啕大哭。

於媽媽也哭將起來,倒在地上拍著大腿嚷道:“我怎地這麽命苦!給我一根繩子吊死吧!好端端養個女兒,上趕著到跑一百多裏去倒貼男人,還沒叫人看上!幾輩子老臉都沒有了!還要禍害我們!”又指著於大姐罵道,“你當全天下就你聰明!那是林千戶林老爺,他看上你了,你有得跑嗎?你要去尋秀才,行!我們掙命一起去尋了,他不要你,你還要我當娘的怎樣?拆了我的肉燉與你吃可好?”

於大姐氣的倒仰,叉腰指著於媽媽罵道:“你說我拆你的肉?到底誰拆誰的肉來?我們在那處不賺錢?分明比廣寧還好賺!誰死活要回來?他鄉住不慣?你在廣寧吃的龍肝鳳髓不成?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回來了,此刻竟怨到我頭上?”

於媽媽一百個也吵不過女兒,見女兒兇悍起來,也懶得再吵,只在地上打著滾兒哭。於二姐、於大哥姐弟兩個,驚的縮在角落裏,連聲兒都發不出來。

一徑鬧到晚上,飯也沒人做去。於老爹身心俱疲,無力的問道:“大姐,你真個不嫁?”

“死也不嫁!”

於老爹頹然:“行,你不嫁。我們也沒那多錢還林家。做爹的,看不得兒女死。就叫我去死了吧!”說完一頭撞在墻上!

霎時於家雞飛狗跳,於二姐跟於大哥手足忙亂的拿帕子替於老爹止血。也虧趕路勞累,又鬧了一天,於老爹早無力氣,還有口氣兒。只是臉色蠟黃,難看的緊。於二姐不敢吱聲,只默默流淚。於媽媽也不出聲,呆滯的坐在地上,兒女都是債!上一世欠債太多,又能如何?都是命!都是命啊!

於家突然安靜,隔壁卻炸了鍋。在隔壁聽壁角的街坊紛紛彼此問道:“死了?”

“誰個知道?於老爹真作孽,若是我家女兒如此,早掐死了吧!”

又有一街坊笑道:“小姐身子丫鬟命,總仗著自個兒長的好,行動間可有正眼瞧過我們?你們可知那秀才是誰?”

眾人忙問:“誰家的?”

“嗳!你們這都不知道!說來與林家有些淵源。乃林小姐先母趙家旁支的秀才。趙家那等人家,她也真敢想。”說著一撇嘴道;“我那年在趙家做活兒,連丫頭寫的字兒都不比秀才差哩!”

“真的?連丫頭都識字?”

有人十分不耐煩,道:“管人家丫頭識字不識字,先說說於家!”

那人一臉厭惡的道:“有甚好說?作死的惹了林家,不得好下場。若是收了你我這等無權無勢之人的銀子,也只好我去她門口吊死吧!癩子貨,誰稀罕!”

一番話說的眾人都點頭。

貧寒人家,本就只有一墻之隔。街坊們說話,於家也聽的一清二楚。於家已是秋後的螞蚱,誰個怕來?有些還故意說的大聲哩。三姑六婆最喜這等事不關己的閑事兒,想來不出三日,整個廣寧衛都知道於家一出好戲了!

於大哥苦笑,道:“大姐,你滿意了?”

於大姐滿腹委屈:“連你也怪我!”

於大哥道:“固然是爹爹見錢眼開,只是你又想怎樣呢?”

於大姐捂臉哭道:“不回來不就行了!那麽遠,我不信林俊能找得著。”

於大哥閉上眼睛,靠在墻上,也十分疲倦。爹娘生性不愛與人爭執,幼年時,多虧大姐潑辣,才不叫人欺了去。一家人竟習慣了聽從她的話。只如今想來……於大哥定定的問:“爹爹當時不應,你又待如何?”

不待於大姐說話,於大哥又問:“你敢不應!?”

“那就該認命?”

“你不認命,趙家要你了麽?”於大哥蹲下,悄悄的說,“他家肯要,心急火燎的把他送到舅舅家是為何?大姐,我謝你護我長大。可事已至此,嫁了吧!”

於大姐一日水米未進,早十分支撐不住。聽到兄弟如此說,身體一軟,跌倒在地。腦子裏卻不住想起那年元宵,燈火輝煌處扶住她的一雙手。白凈修長的手,就那樣扶著將要跌倒的她。於大姐不曾讀書識字,找不出對他的形容。然而卻一直記著,記在心底。如今,她已跌倒在地,趙郎,有生之年,奴還可讓你再扶一回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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