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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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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倪回到302。

門口就躺著京城寄來的巨型包裹,整個攔住去路。

她前幾天有拜托沈清幫她找找遺漏在家的壓感手繪筆。

只是需要一支筆而已,包裹卻大得嚇人。

沈倪裁開紙箱,看到了她愛看的繪本、習慣用的抱枕、常穿的衣服、愛吃的零食……事無巨細,都是平時用得上的東西。

沈清的消息掐著點發過來。

【收到了?我看快遞顯示了簽收。】

【媽知道你脾氣倔,輕易不肯回來。需要的都給你收拾進去了,還缺什麽?】

【沒了】沈倪回覆。

過了一會兒,她加了句:【姐,幫我謝謝季阿姨】

沈倪過去常常想。

如果某天醒來,季容成了她親媽,她還是能和往常一樣沒心沒肺地叫

——“媽,你好煩哦我就出去玩一下”

——“媽,我剛買的項鏈呢。你不懂啦,這絕對明年最流行”

——“爸,電話給我媽,我找她”

但是沒有如果。

她現在睜眼,就在南山鎮不起眼的某棟小單元樓。她的親媽,那個叫舒畫的女人曾經住過的地方。

舒畫或許也是個溫柔的人。或許世俗。

所有的一切都等著沈倪去發掘。

沈倪望向依然緊閉的臥室門。

這次長舒口氣,走了過去。

——她是什麽樣的人都不是我的錯。我只是想知道,便來了。

臥室門沒鎖,很普通地被關上。

沈倪輕手輕腳推開,在門口駐足。一眼望去,床、書桌、櫃子,東西少得可憐。

她覺得自己可能想多了,就憑眼前這些根本找不到過去的蛛絲馬跡。

有些失望,還意外有些輕松。

這是她到302之後第一次踏進臥室,進去翻了翻書桌,一無所獲。

再去看邊上的玻璃櫃,與她視線平行、最容易註意到的那一行擺著莎士比亞十四行詩。

沈倪隨手打開。

一枚輕飄飄的紙從頁縫中滑了出來,落在了書桌上。

她楞了一下,而後意識到這是張老照片。

她迅速撿起來吹了吹,對著光細細地看。

年代久遠,照片有些糊了。

可以看出照片背景是花紋繁覆的歐式沙發,沈倪總覺得在哪見過。

她舉著照片從臥室走到客廳,換了多種角度。

堪堪能看出沙發一角、女人模糊的輪廓。

這就是……舒畫?

沈倪返回臥室,仔仔細細找了一遍,甚至把每頁書都翻了個底朝天。

沒再找出第二張照片。

她手上這張曝光過度、人都虛了焦的老照片就是唯一的線索。

***

第二天一早。

沈倪出門的時候撞上江以明下樓。

他們在這個平凡的小鎮,幾乎以每天撞見一次的頻率見著面。

要不是沈倪問心無愧,她自己都以為自己是在故意蹲江以明。

江以明從302門前路過時擡眸看了她一眼。

夏天日光穿透拐角處的玻璃明晃晃落在他身前,把他小臂皮膚照得透白,淡青色筋脈雕琢出蜿蜒痕跡。

他依然是那副清心寡欲模樣,漆黑眼底看不見光,顯得對什麽都興致缺缺。

沈倪啪一聲關上門,飛快抓了兩把亂發,再打開。

“早啊,江醫生。”

“早。”

男人一如既往用沒什麽情緒的語氣回應。

“江醫生,你知道這附近哪裏可以修覆這種老照片的嗎?”

沈倪晃了晃手,照片在江以明眼皮子底下飛速滑了過去。

壓根就是不打算給對方看的意思。

“不確定。”江以明不感興趣,收回目光:“照相館只有一家。”

“在哪?”沈倪按捺不住此刻心情。

“醫院旁邊。”

沈倪眸光跳動。

兩人沒再說話,倒是她從江以明擡腕看表的動作裏看出了另一層意思:要去就跟上。

又能去照相館,又能跟他單獨相處。

傻瓜才不跟。

沈倪跟在他身後下樓,一路碰到五樓的奶奶,二樓的大叔大媽。所有人都熱情洋溢地和江以明打著招呼。

而他的每一聲“早”都和十幾秒前與她說的一模一樣。

連聲調都沒變過。

沈倪忽然不太舒服。她不清楚這種不舒服源自哪裏。

就像情人歌頌玫瑰,卻有人路過置之不理。

她難得沒纏著江以明說話,一路悶聲跟到照相館門口。

照相館就在醫院旁邊,嚴格來講,是屬於醫院圍墻內的一部分。所以江以明帶她過來是真的很順路。

小小的門頭,就寫著拍照/覆印/掃描一元一張。

沈倪看了眼手裏的照片,對這家照相館的水平充滿質疑。

她有且僅有這麽一張珍貴照片,當然不舍得隨便給人試水。

“要不還是算了吧。”她提議。

大不了就寄回京城,叫薛成俊幫她找找那邊的人修覆。

“隨你。”江以明像是壓根不在意。

他永遠這樣,對人對事都是“隨便吧”這種毫無實感的態度。

沈倪看他毫不猶豫轉身,似乎要往醫院裏邊走。

忍不住猜想,江以明會不會生氣?

特意把她帶到這,她臨到門口又毀了對方好意。

像他那樣什麽都不寫在臉上的人,生氣也是放在心裏的吧?

沈倪猶豫不定,對著某人的背影提高聲音:“來都來了,要不我拿給老板看看再做決定吧。”

就是故意說給他聽。

夏天的風夾雜暑氣吹過,掀起他衣擺上的漣漪。

他的背影連停頓的痕跡都沒有,慢慢消失在圍墻拐角。

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在胸口亂撞。

沈倪閉了嘴,攥著照片一頭鉆進照相館小門。

“老板,修照片。”

“年輕人這麽大早火氣怎麽這麽重。”

櫃臺後鉆出一張臉,老板推推眼鏡:“修什麽?背景改藍布?把臉盤子修小?還是怎麽修?”

對方顯然理解錯了。

沈倪把老照片拍在櫃臺上:“我說這個,能修覆嗎?看得清臉就行。”

老板哦一聲:“有底片沒?”

廢話,當然沒有。

有的話還找你。

沈倪並沒多失望,剛準備把照片揣回兜裏。

老板先一步叫住:“那給我先掃描掃描,到時候再看。”

對方都提出解決方案了,沈倪只好把照片交出去。

她生怕照片被遺失,守著櫃臺一動沒動。

幾分鐘後,身後門簾窸窣響了下。

老板從電腦後探出頭,熱情地喊了一聲:“江醫生,你怎麽來了?”

沈倪伴著這三個字回頭,果然見江以明稍低了下頭,手背擋開門簾進來。

“江醫生?”她也同時疑惑出聲。

他朝老板輕點下頜示意,然後轉向她:“能修?”

“……吧?”沈倪不確定道。

半晌,她又問:“你不是去上班了?”

江以明:“今天輪休。”

沈倪在心裏默默給江以明磕了個頭。

剛才那些不快直接開閘放水消得一幹二凈。

“江醫生,你人真好。”她彎眼笑起來。

江以明:“……”

江以明沒說話,一時間只剩照相館老板哢嚓哢嚓點鼠標的聲音。

約莫十分鐘後,老板把照片還過來。

“劃痕有點多,我眼睛不行了。”他再度推了下那副啤酒瓶底厚的眼鏡,說:“你拿去我兒子那,就說是我讓他修的。叫他看看有沒有別的辦法。”

“找……誰?”

沈倪莫名其妙,心想我哪知道你兒子是誰,我上哪兒找去

下一秒,江以明接回照片,白底朝上遞過來:“走吧。”

“我們找誰去啊?”她用氣音問。

江以明看她一眼,難得解釋:“電器店老板。”

沈倪:…………

這鎮子對不熟悉的外鄉人真不友好。

從東面照相館到西面電器店走路不超過十五分鐘。

這條植滿香樟樹的路貫穿整個小鎮。

樹影斑駁,延綿了一路。所以來到這以後,沈倪最多覺得南方天悶熱潮濕,卻從沒覺得太陽有多曬。

最酷熱的夏天也變得沒那麽難熬。

臨過橋頭,沈倪聽到橋底下傳來爭執。

她好奇使然多看了一眼,卻一下看到了那天江以明護下的小孩。

小男孩在烈日下罰站,小身軀搖搖欲墜。

而女人卻在樹蔭底下搖蒲扇,女人旁邊與她爭執不休的是個老太太。

沈倪下意識叫住江以明:“江醫生,你看那邊。”

他們離得不遠,再往前走了幾米,爭執聲愈發清晰起來。

“小雜種剛來幾天就學會偷東西了?偷錢是吧,我叫你偷。我叫你偷!”

女人反手就用扇柄抽過去。

小孩躲閃不及,挨得結結實實。

他昂著脖頸:“我沒偷。是我爸給我的。”

“不就幾塊錢,你至於跟個小孩較勁。”老太太急得跺腳。

女人手下不停:“現在是幾塊錢,以後就是幾百幾千。不是自己身邊養大的小雜種就是手腳不幹凈。”

“我說了沒偷!”男孩臉都倔紅了,唇色在太陽底下隱隱發白。

爭執不過幾句,小孩叫破了音,仰頭栽倒。

幾乎同一瞬間,身邊人影像風掠過。

沈倪反應過來立馬追過去。

她手忙腳亂,曾經學過的急救知識都在腦子裏變成了漿糊。

手足無措的那幾秒,江以明已經迅速把小孩衣服褪了下來,轉移到橋洞陰涼處。

他的嗓音同常年不化的冰川一樣冷峻:“弄水來。”

女人和老太太早就呆成了棒槌。

還好就近有水源。沈倪趕緊哦一聲,從他手裏接過衣服跑到河岸邊浸滿水再回來。

濕衣服帶著河水涼氣裹在孩子身上。

江以明單手剝開小孩眼皮看瞳孔,另一邊迅速撥通科室電話。

幾分鐘後,醫院來人把孩子接走留院觀察。

或許是因為救護車來了,原本沒人註意到的橋底下圍了一圈人。

江以明全程態度冰冷,沒與那兩家屬說過一句話。

“怎麽回事啊,救護車都來了。”

“那不是老李家的嗎,和她兒媳婦。”

“救護車接走的是外面生的那個小孫子吧?”

“天吶,怎麽連小孩都虐待。”

沈倪沒站在人群中心被人圍觀的經歷,看到江以明拍拍褲腿上的泥汙起身,立馬擡腿跟了上去。

她往剛才那處看了一眼,小聲說:“家屬怎麽還在。”

沈倪只是自言自語,沒指望誰回答她。

她看到江以明往那偏了下頭,語氣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嘲諷。

“垃圾怎麽配當家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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