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朗的天，沈泛的地，蒼翠的樹，七月的京都熱的出奇，宋詩雨等著還有四十幾秒的紅燈，漂亮的眼睛只看得見蒲扇似的睫毛。

悶熱的天氣擾得人心情都不好了，她不由得暗自後悔，怎麽就不乖乖的待在食堂，偏偏為了口腹之欲在這大熱天跑出來，活活受這樣的罪。

扇了扇空氣中的熱氣，再擡眸一看，指示牌變成綠燈。

暗自松一口氣，她匆匆忙忙邁出步子，屬於自己的時間總是過得那麽快，不過是一頓飯就用掉她整個中午。

現在趕回去也不過恰恰是趕上上班的點，踏上人行道，擡手一看，秀氣的眉頭瞬間皺起。

唔，還有十五分鐘。

垂手邁步，她頭還沒完全擡起，額頭與一個胸膛突然相撞，吃痛的一聲悶哼，她擡眼一看，眉頭皺得更緊了。

人倒黴的時候，喝水得塞牙，吃個飯也得碰見衰神。

“倒還真是巧。”知道避不過，宋詩雨索性穩住身子站定，唇角微微撇開，幾分不屑。

要真是巧遇，不是她黴星附體，便是這京都長成了個圈，繞來繞去哪也看得見老熟人。

“巧倒是不巧。”他抻了抻胸前撞出褶皺的衣服，眉峰尖利地挑起，“跟了你好幾個小時呢。”

準確來說不是好幾個小時，而是從早上七點十三她出門直到現在，不過是他心腸好，等她上班，下班，吃完飯這才出現。

“顧以銘，你有病吧。”宋詩雨皺眉看他，眼裏的嫌惡赤身裸體的展示在光天化日之下。

她是越來越不懂這個他了，當初主動出軌的是他，現在又四處找茬的人還是他。

“怎麽，你有藥？”顧以銘蒼白的手指覆在她的紅唇上，喃喃出聲，目光死寂淒涼，沙漠都比此多了些許生機。

顧以銘空漠地看著眼前的女人，他在想到底是什麽時候，他變了，她也變了。

她清澈如水的眼睛，什麽時候也有了這麽討厭的神色，以前的她總是愛淺淺一笑，是縱使泰山崩於前，她也能笑著安慰你，是譏笑暗諷在耳邊，她也能一笑置之。

那時，他不滿她的忍讓，任她環在頸間撒嬌，眉頭還是如老樹深刻的紋路，緊緊地皺在一起。

“佛說:世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我該怎麽對他？”她問的輕巧，恰如佛家的空靈無謂 。

“只是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日你且看他。”她說出了她的態度，她活出了佛的態度，當時他不愛極了，覺得她小小年紀就老氣橫秋，現今在看，不知是心老了，還是生活太過鋒利，又覺得這種溫和的生活方式，他尤其喜歡。

宋詩雨一掌拍下他的手，不自在地用手背在柔嫩的唇上擦拭，直到微微泛腫。

“藥，是用給那些尚能救治的病人，而你救無可救，與其向別人問藥，還不如斬斷病根，重新來過。”她定定地看著他，無喜無怒，連剛才的厭惡都收起來了。

因為她明白，情緒用在有些人身上，就是滋長他們逞惡的黑色欲望。

她不是什麽大慈大悲的聖人，她拯救不了墮入黑洞的人，也不願去冒這個險，最怕的就是得不償失，你向地獄裏的人伸出一雙手，他卻猛的一拉，讓你一同墜入黑暗。

唇角輕輕勾起，似是鄙夷，低著頭看拇指與食指緩緩摩擦，突然，手一頓，他猛的湊近她，捏著她的下巴，眼裏是黃沙彌漫的瘋狂，“醫生，不應該是一視同仁嗎，不到病人生命最後一刻，你怎麽敢放棄！”

醜陋的布娃娃被扔在陰暗的角落，踩斷了她的手腳還一笑而過；過時的衣裳被遺棄在骯臟的垃圾堆，灑上油漬酒水還欣然酣睡；而瘋狂的人被關在一座荒蕪的城裏，忽視他、嘲笑他、打罵他還站在道德的制高點。

她又憑什麽對他漠視呢，他們曾經那麽好啊。

“可惜我不是醫生，我斷不了你的病癥，也救不了你。”下巴被迫揚起，宋詩雨掙脫不開，也半點不服輸。

她想她是善良夠了，在顧以銘這裏，她所有的善良都被透支幹凈，再又惻隱之心，就是掏空她身體的精血，最終是被善良害死。

“所以顧以銘，放開你的手，你有病要發瘋也別來找我。”擔憂地掃視一眼周圍，他們正站在公司大樓對面的人行道上，宋詩雨不得不擔心，若被人看見又要生些麻煩，而她最不願的就是惹些麻煩的事。

“哦，是嗎?”不僅不放，顧以銘單手握住她兩只手腕，強硬地擡高她的下巴，低頭覆上她的嘴唇，熟悉的觸感讓他發出一聲滿足地喟嘆。

瞳孔猛的睜大，宋詩雨嗚嗚抵抗著，眼裏的淚光在陽光下閃爍，像是珍貴的鉆石一般耀眼。

松開她的下巴，顧以銘似乎嫌不夠，他按住她的後腦勺，恨不得化作饕餮，將她一口吞進嘴裏。

宋詩雨只覺得惡心，惡心極了，那種水乳交融的親密感，讓她惡心得頭皮冷冷的發麻，肌膚上的雞皮疙瘩串起顫栗的弧度。

有人說生活就像強奸，抵抗不過還不如享受，可這一刻她才知道，有些東西，你若不抵抗，則是生不如死。

他的氣息，他的溫度，他的心跳，他的肌膚，他的每一處她都感到惡心了。

短短的幾十秒，宋詩雨只覺得像是過了一個世紀一般，艷陽高照的天轉眼就陰沈下來。

松開對她的束縛，顧以銘對著她憤恨血紅的眼，竟嗤嗤笑出聲來，“宋詩雨，你的確不是醫生，但你比那些庸醫更有用，因為你是我的良藥，只要我還剩最後一口氣，你便能讓我起死回生。”

他的指尖還有她的溫度，唇上還剩她的氣息，越是親近越是討厭，她越是討厭他，他就越是喜歡她，喜歡到讓她厭惡，讓她鄙夷，這是最好不過了，既然不能愛，那就恨吧，總之也還算是一種感情，總比用那種死魚眼看他要好多了。

他想他是瘋了，親自扔了的東西，今天卻如珠似玉的想要捧著含著。

不惜擁有，不甘失去，果然是人性最醜惡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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