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寧並沒有光說不做，策劃案通過的第四天，她就“人員問題”和孫總進行了一次匯報式的詳談。

孫總依舊是那份笑瞇瞇的樣子——笑瞇瞇地聽她說完自己的考量，笑瞇瞇地點頭，笑瞇瞇地說他會有所考慮。

但蘇寧還是從對方的一些小動作看出來，這件事情成功的概率極低。

就像她上次和裴安佑說的，一個策劃案的成功很難改變公司已經決定好的方針——而且領導真的很討厭威脅。

蘇寧沒有表現出來自己的失落，但她覺得，裴安佑肯定能看出來，看出自己在裁員這件事情上已經走投無路，已經到了一定要做一個決定的時候。

同樣陷入迷茫和沈默的還有企劃四部的大家，當初做YH珠寶的初步方案，是出於對蘇寧的信任和支持，以及相處這些時間彼此的情誼

但是情誼並不能實質上地做些什麽，

李響上有兩家的老人，下有正是燒錢時候的小朋友。

高智學正在攢錢買房準備和女朋友結婚。

周珂雖然沒什麽經濟壓力，但也沒有到完全不care工作的地步。

大家要生活，就得在裁員之後繼續找工作。

可問題是，沒人知道裁的是不是你。

如此一來，蘇寧的壓力就更大了。

“這麽熱的天，大家喝點飲料解解暑？”

裴安佑作為整個辦公室最“沒心沒肺沒負擔”的人，自然在這個時候承擔起活絡氣氛的眾人，邊說話邊晃晃他剛從茶水間拿回來的大玻璃灌。

“在冰箱裏冰了一上午，這會兒喝剛剛好！”

裴安佑手上拿著的大玻璃灌是半磨砂質地，隱約能看見裏面隨水流搖曳的冰塊和順著杯壁延展的紅色水果汁液，平白多了些引誘感。

饒是眾人此時心情再怎麽郁悶，也不會舍棄冰涼飲料在晚夏的暑天帶來的冰爽。大家不約而同地起身，端著自己的杯子朝裴安佑走去。

“自從小裴來了之後，吃了好多你們年輕人流行的東西，這次的又是什麽？”

裴安佑擰開蓋子，邊往李響的杯子裏倒邊說道：“西柚檸檬氣泡水，夏天的飲料了，主要就是水果。”

“西柚檸檬氣泡水？”李響重覆了一遍：“怎麽感覺那麽像我家女兒平時點的奶茶外賣啊？”

“一樣的一樣的。”

周珂也抓緊喝了一口：“就是奶茶店那種。”

這飲料是裴安佑昨天晚上就做好的，他們房子樓下的水果攤正好上了一批新鮮的西柚和檸檬，裴安佑就買了兩袋回去，一部分做成了果汁。

還有一部分因為蘇寧說想吃上次那個水果巧克力薄片，就留了下來等著下次做。

給眾人完，裴安佑掩耳盜鈴地喊了句：“寧姐，沒放多少糖漿，喝一點吧。”

這也是他和蘇寧商量好的，以後要是有什麽吃的，同意就說沒放多少糖，這樣蘇寧去吃也不會顯得突兀。

蘇寧雖然心中焦慮，但口渴依舊得喝水，便端起杯子朝裴安佑走去。

誰料人剛剛站定，門外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門被用不算小的力道猛然推開。

是李慧。

她的神情異常嚴肅，手上拿著開會專用的筆記本，視線從開門後定格在蘇寧身上，吸了口氣：“會議室，開會。”

蘇寧鮮少見到李慧如此嚴肅的神情，連忙將杯子遞給裴安佑，轉身拿起自己的筆記本就快步走到對方邊上，二人的腳步聲急促有序地遠離了辦公室。

“這是？出什麽事了？”

高智學有些訝異地開口。

周珂楞了一下，放下杯子：“我這就去打聽打聽。”

“出什麽事了？”

周珂在打聽的同時，蘇寧也在詢問李慧。

正式下午最熱的時間，不算通風的電梯間裏空無一人，李慧左左右右地環顧了一圈，確定沒有第三人能聽到她們的談話後朝蘇寧靠近了一步：“裁員上的事，出了點小問題。”

聽到“裁員”兩個字，蘇寧幾乎是毫不遲疑地開口：“怎麽？是要取消了嗎？”

“取消？”

李慧蹙了下眉頭：“公司省定這筆人工費了怎麽可能取消，咱們這次是去聽訓加挨罵的。”

“怎麽回事？”

電梯門正好打工，裏面有兩個其他部門的員工，有第三人在場，這件事情便不在好開口，二人對視了一眼，擡腳走進電梯。

會議室裏除了孫總，其他人都已經坐在了位置上。

其他人的座次都和上次相同，唯一的區別，大概就是王猛似乎有點被隔離的樣子，他的兩側都沒有人。企劃一部的主任，王猛的直系領導，此時也坐在隔著兩把椅子的位置上。

蘇寧和李慧剛坐定，孫總就走了進來，一同進來的，還有人力資源部的張總。

人資的張總平常就不茍言笑，此刻板著臉倒也說得過去。但是一直笑嘻嘻的孫總臉也陰沈下來，就顯得有些奇怪。

蘇寧提了一口氣，默默地挺直了腰板。

“說一下，”

孫總坐定，語氣低沈地開口：“叫大家這麽著急來開會，是要說一下關於執行公司裁員決定的事情。”

“打聽到了打聽到了！”

周珂氣喘籲籲地進門，連水都顧不上喝：“王猛裁員裁出事情來了！”

沒想到涉及裁員，眾人對視了一眼，面上即震驚又疑惑。而裴安佑也因為王猛名字的出現蹙了下眉。

周珂深吸一口氣：“一部那個被王猛報上裁員名單的女孩，懷孕了！”

此話一出，小孩子都知道發生了什麽。

按照勞動法，懷孕的女性是不能被公司用任何理由裁員的，誰這麽做了，不僅違法，還會因此讓公司陷入一種極為劣勢的輿論境地。

李響回過神來：“現在不是沒正式開始裁員？把她從名單上撤下來不就行了？”

“所以說王猛惹禍就惹在這了啊！”

周珂咬著牙關，壓低了聲音。

王猛似乎對“炫耀自己的權勢和威嚴”這件事過於心急，明明要求的是月底之前報上名單，他卻會議一結束就把人定了下來。

定下來不說，似乎還為了讓這位女生少領一個月工資，讓她月底就離開公司。

——比公司規定的deadline提前了一個月。

——甚至他還在微信上多次催促讓女生進行工作交接，留下了實打實的證據。

這個女生裁員的時候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懷孕，面對突然起來的裁員本來就心力交瘁，一邊要尋找一份新工作，一邊還要應付王猛，本來就已經夠疲憊的。

結果YH珠寶策劃案王猛失利，轉頭就將怒火撒到了女生身上，對她進行了某種“言語打壓”，大概就是這點工作都走不好，肯定也找不到其他工作的意思。

雙重壓力之下，女孩暈倒了，送到醫院才發現自己已經懷孕兩個月，而且因為這段時間的崩潰，有先兆流產的跡象。

這一下直接地點燃了雙方家裏人的怒火，不僅找了律師打算起訴公司，還在各種社交媒體上一通曝光。

今天早上才發的視頻，這會兒就已經是社會熱點了。

“人資的同事給我說，她們還有辦公室以及法務部，今天一早上電話就沒停過，全都是各種觀察號打來詢問事件經過的電話。”

周珂努努嘴：“我看王猛這次是攤上大事了。”

“那寧姐她們去開會，肯定也是說這個事吧？”

高智學弱弱地在角落插話道：“那是不是說，公司暫時就不會裁員了？”

“經過這件事，公司裁員政策做了一下調整。”

蘇寧聽到這話，深吸一口氣，緊張地看著張總。

“不集中裁員，以免在社會面引起更大的風波，人資會重新指定各部門裁員時間表，按照時間表來分批、少量的對公司人員進行精簡。”

張總說完，指節有力地敲擊了幾下桌面：“類似的事情不允許再次發生，大家在裁員之前一定要做好員工審查。”

還是要裁，

而且把時間線拉得更長了，這種自會讓大家更為痛苦。

蘇寧蹙起眉頭。

“至於王猛，”

張總的眼神犀利地一掃：“你自己寫辭職報告吧。”

“張總！孫總！我！我真的！”

王猛聽到這話，先是身體猛地一震，然後慌亂地站起身，眼底猩紅一片，兩手無措地在身前比劃著：“我真的，我真的...”

兩位總經理都沒有說話，只是冷言看著王猛口不擇言的辯解。

桌邊的其他人也都默不作聲，包括他的領導，哦不，原先的領導，也只是垂著頭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王猛這次的舉動，給公司造成的損失難以估量。

除了直接給員工本人造成的心理與生理傷害，還有難以估量的商譽和因為商譽崩塌所導致的經濟損失。

現在只有辭掉王猛，才能有效地遏制輿論。

至於挽回多少，就要看公司公關部的能力了。

王猛顯然也已經無言可辯，臉色從通紅變成了青白，有些無力地倒在椅子上。

蘇寧看著他緩緩垂下去的頭顱，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他那麽著急想用裁員表達自己的權威，結果不僅弄丟了晉升的項目，還害的自己失去了工作。

害人終害己，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蘇寧回到辦公室後，知道眾人已經對發生了什麽有了基礎的了解，便將王猛即將離開公司，以及裁員新要求的調整和大家簡要地說了一下。

和蘇寧判斷的差不多，拉長裁員時間給員工帶來的煎熬大於解脫，

大家的臉色都不是很好看。

蘇寧有些內疚，一擡眼，卻意外地發現裴安佑並不在辦公室。

“你說小裴啊，他到茶水間去了。”

周珂回答了蘇寧的問題：“他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回來，就把茶拿去凍上了，剛聽到你們散會就去它拿回來。”

蘇寧點點頭，心中不免疑惑。

只是去茶水間一趟，怎麽這麽久沒回來。

同一時刻，裴安佑站在茶水間的冰箱旁邊，表情嚴肅地看著手機，

是一條來自陌生電話的短信。

“我們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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